《孔雀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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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森林-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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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房间,绕着院子踱步。
  正当为了如何化解尴尬的处境而伤脑筋时,又想起情人节快到了,
  这次该怎么过节呢?
  越想头越大,便在阶梯上坐了下来。
  回头仰望着楼上的房间,脑海里突然灵光乍现。
  我立刻跑到文具店买了几十张很大的红色卡片纸,起码有一公尺见方。
  回房间后,将这些红色的纸一张张摊在地上弄平。
  拿出铅笔和尺,仔细测量后在纸上划满了网格线;
  再用刀片和剪刀裁成一片片长9公分、宽4公分的小纸片。
  总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片。
  然后在每张小卡片上写了三个字。
  过程说来简单,但前前后后共花了我一个星期的时间。
  这七天中,我集中精神做这件事,没打电话给苇庭;
  而她也没打来。
  我一心只想把这件事做好,希望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写完最后一张小卡片后,我颓然躺在地板上,非常疲惫。
  右手握笔的大拇指与中指已经有些红肿,并长了一颗小水泡。
  看着手指上的水泡,我觉得眼皮很重,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电话突然响起,我立刻惊醒,从地板上弹起。
  我知道这么晚只有苇庭会打来,深呼吸一下平复紧张的心情后,
  才接起电话。
  “说真的。”苇庭说,“我们分手吧。”
  19
  我失恋了。
  失恋有两层涵义,第一层是指失去恋人;
  更深的一层,是指失去恋爱这件事。
  我想我不仅失去恋人,恐怕也将失去恋爱这件事。
  苇庭曾告诉我,选羊的人绝不会勉强自己跟不爱的人在一起,
  所以当她说要分手时,大概不会留什么余地。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想尽办法去挽留。
  苇庭说完再见后的第三天,我收到一封信。
  信封很大,是A4的size,里面装着我写的那封情书。
  正确地说,是A4的蔡智渊装着标准的柳苇庭里面有娇小的刘玮亭。
  这打消了最后一丝我想复合的希望。
  收到信的第一个念头:这是报应。
  刘玮亭曾经收到这封信,当她知道只是个误会时,我一定狠狠伤了她。
  如今它绕了一大圈后,又回到我手上,这大概也可以叫因果循环吧。
  完全确定自己失恋后的一个礼拜内,脑子里尽是苇庭的样子和声音。
  想到可能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她的甜美笑容,我便陷入难过的深渊中,
  整个人不断向下沉,而且眼前一片漆黑。
  我任由悲伤的黑色水流将我吞噬,丝毫没有挣扎的念头。
  直到过了那个失恋的“头七”后,我才一点一滴试图振作与抵抗。
  然后又开始想起刘玮亭的眼神。
  或许是因为我对刘玮亭有很深的愧疚感,所以在苇庭离去后,
  我已经不需要刻意压抑想起刘玮亭的念头时,我又想起刘玮亭。
  我很想知道她在哪里、做什么、过得好不好?
  那些欲望甚至可以盖过想起苇庭时的悲伤。
  这并不意味着刘玮亭在我心里的份量超过苇庭,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苇庭的离去有点像是亲人的死去,除了面对悲伤走出悲伤外,
  根本无能为力。
  而刘玮亭像是一件未完成的重要的事,只要一天不完成便会卡在心中。
  它是成长过程的一部份,我必须要完成它,生命才能持续向前。
  为了逃离想起苇庭时的悲伤,我努力检视跟苇庭在一起时的不愉快。
  如果很想忘记一个人却很难做到,就试着去记住她的不好吧。
  虽然这是一种懦弱的想法,但我实在找不出别的方法来让我振作。
  可是在回忆与苇庭相处的点滴中,除了她到台北之后我们偶有争执外,
  大部分的回忆都是甜美的,一如她的笑容。
  为了要挑剔她的不好,反而更清楚知道她的好,这令我更加痛苦。
  当我想要放弃这种懦弱的想法而改用消极的逃避策略时,
  突然想起我跟她第一次到安平海边看夕阳时,我们的对话:
  “谢谢你没拒绝我。”
  “我无法拒绝浪漫呀。”
  也许苇庭并非接受我,她只是沉溺在情书的浪漫感觉里。
  所以只要我不是差劲的人,她便容易接受我。
  当我们在一起时,虽然我的表现不算好,但也许对她而言,
  每天能在一起谈笑就是浪漫。
  随着分离两地,见面的机会骤减,而她对浪漫的需求却与日俱增,
  因此我在这方面的缺陷便足以致命。
  或许这样想对她并不公平,但却会让我觉得好过一些。
  起码我不必天天问自己: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到底发生什么事、
  为什么她要离开我?
  这类问题像是泥沼,一旦踏入只会越陷越深。
  20
  决定要重新过日子后,我把她退回来的情书和那几千张红色小卡片,
  都收进楼上的房间。
  这样我便不会触景伤情,但也不至于完全割舍掉这段回忆。
  楼上的房间很杂乱,竟然找不出干净的角落来摆东西。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我干脆花了两天的时间清理一番。
  把确定不要的杂物丢掉,并把剩下的东西收拾整理好后,
  我便得以一窥这房间的全貌。
  单人床贴墙靠着,对面的墙上有很大的窗,勉强算是落地窗,
  因为窗台离地板仅约10公分左右。
  拉开窗帘后,躺在床上望向窗外,正对着屋后一棵枝叶茂密的树。
  风起时,树上的枝叶会轻拂着窗户的玻璃,隐约可以听到声音。
  我听了一会树木的低语,全身很快放松,然后进入梦乡。
  醒来时脸已背对着窗而几乎贴着靠床的墙,而且眼前有一团小黑影。
  戴上眼镜仔细一看,原来在墙上比较偏僻的角落里写了很多字,
  很像几千只黑色的蚂蚁爬在墙上。
  这些文字像是心情记事,并不像厕所或是风景区的留言那样浅薄。
  墙上的留言是从很深的心底爬出,化为文字,逐字逐句记录在墙上。
  每则留言的字数不一,有的不到十个字,有的将近一百字,
  但最后都一定写上日期。
  留言并未按照日期在墙上规律排列,而且时间间隔也不一定,
  有时三天写一则,有时隔半个多月。
  当初写字的人应该是在想抒发时,便随便找空白处填上心情。
  由于字写得很小,我大约花了半个小时才将这些留言看完。
  “我要走了。寻找另一面可以陪我一起等待的墙。”
  这是他最后一则留言,时间是我搬进这房子的前一年。
  我想他一定是个寂寞的人,只能跟墙壁说心事,
  而且这些心事几乎没有快乐的成分。
  或许他在快乐时不习惯留言,但对一口气看完这些留言的我,
  只觉得他很寂寞。
  对于仍陷入苇庭离去的悲伤的我而言,不禁起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再看了一眼窗外的树,便离开床找了只笔,
  也在墙上写下:
  “正式告别苇庭,孔雀要学着开屏。”
  然后留下时间。
  从此只要我无法排解想起苇庭时的悲伤,就在那面墙上写字。
  说也奇怪,只要我留完言,便觉得畅快无比。
  在某种意义上,这面墙像是心灵的厕所,虽然这样比喻有些粗俗。
  渐渐地,留言的时间间距越来越长,留言的理由也跟苇庭越来越无关。
  我很感激那面墙,它让我能自由地抒发心里的悲伤。
  悲伤这东西在心里积久了并不会发酵成美酒,只会越陈越酸苦。
  只有适时适当的释放,才能走出悲伤。
  我把过去的我留在墙上,重新面对每一天。
  既然无法摆脱孔雀的形象,就当个开屏的孔雀吧。
  屋外突然响起电铃声,我走出房间,打开院子的门。
  “荣安!”
  我很惊讶,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同学。”门外的荣安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说:
  “念我的名字时,请不要放太多的感情。”
  虽然荣安只是我的大学同学,但我此刻却觉得他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
  21
  荣安在外岛当兵,服兵役期间我们只见过两次面。
  其中有一次,我和苇庭还一起请他吃饭。
  我记得荣安拼命讲我的好话,苇庭还直夸他很可爱。
  荣安退伍后到台北工作,工地在台北火车站附近。
  那是捷运工程的工地,隧道内的温度常高达40度以上。
  还跟苇庭在一起时,曾在找完她而要回台南前,顺道去找他。
  那时跟他在隧道内聊天,温度很高,我们俩都打赤膊。
  他说有机会要请我和苇庭吃饭,只可惜没多久我和苇庭就分手了。
  “今天怎么有空来?”我问。
  “我现在在新化的工地上班,是南二高的工程。”他说。
  “啊?”我有些惊讶,“你不在台北了吗?”
  “天啊!”他更惊讶,“台北捷运去年就完工了,你不知道吗?”
  我看着荣安,屈指算了算,原来我跟苇庭分手已经超过一年了。
  “时间过得好快,没想到我已过了一年不问世事的生活。”我说。
  “你在说什么?”荣安睁大眼睛,似乎很疑惑。
  “没事。”我说,“饿不饿?我请你吃宵夜。”
  “好啊。”他说,“可惜你女朋友不在台南,不然就可以一起吃饭。”
  这次轮到我睁大眼睛,没想到荣安还是不改一开口便会说错话的习惯。
  “我跟她已经……”
  我将一枝笔立在桌上,然后用力吹出一口气,笔掉落到地上。
  “你们吹了吗?”荣安说。
  “嗯。”我点点头。
  “吹了多久?”
  “超过一年了。”
  “为什么会吹?”
  “这要问她。”
  说完后我用力咳嗽几声,想提醒荣安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你可以忘掉她吗?”荣安竟然又继续问。
  我瞄了他一眼后,淡淡地说:“应该可以。”
  “这很难喔!”荣安无视我的眼神和语气,“人家常说爱上一个人只要
  一分钟,忘记一个人却要一辈子,所以你要忘掉她的话,恐怕……“
  我捡起地上的笔,将笔尖抵住他的喉咙,说:“恐怕怎样?”
  “不说了。”他哈哈大笑两声后,迅速往后避开,说:“吃宵夜吧。”
  我随便找了家面摊请荣安吃面,面端来后他说:
  “太寒酸了吧。”
  “我是穷学生,只能请你吃这个。”我说。
  “你还记得班上那个施祥益吧?”
  “当然记得。”我说,“干嘛突然提他?”
  “他现在开了好几家补习班,当上大老板了。”
  “那又如何?”我低头吃面,对这话题丝毫不感兴趣。
  “你和他都是选孔雀的人,他混得这么好,你还在吃面。”荣安说。
  我没答腔,伸出筷子从荣安的碗里夹出一块肉放进我碗里。
  “你这只混得不好的孔雀在干嘛?”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又伸出筷子再从荣安的碗里夹出一块肉。
  “喂!”荣安双手把碗端开,“再夹就没肉了。”
  “你只要闭嘴我就不夹。”
  荣安乖乖地闭上嘴巴,低头猛吃面,没一会工夫便把面吃完。
  他吃完面便端起碗喝汤,把碗里的汤喝得ㄧ滴不剩后,
  又开始说起施祥益的种种。
  我无法再从他的碗里夹走任何东西,只好专心吃面,尽量不去理他。
  其实关于施祥益,我比荣安还清楚,因为他跟我也是研究所同学。
  但自从大学时代的新车兜风事件之后,我便不想跟这个人太靠近。
  施祥益在研究所时期并不用功,只热衷他的补习班事业。
  那时班上常有同学问他:既然想开补习班,为何还要念研究所?
  他总是回答:“我需要高一点的文凭,补习班才容易招生啊!”
  他毕业后,补习班的事业蒸蒸日上,目前为止开了四家左右。
  曾有同学去他的补习班兼课,但最后受不了他对钱的斤斤计较而离开。
  两年前班上有个同学结婚,他在喜宴现场告诉我说他忘了带钱,
  拜托我先帮他包个两千块红包,我便帮他垫了两千块。
  在那之后,班上陆续又有三个同学结婚,每次他在喜宴现场碰到我,
  总是说:“我还记得欠你两千块喔!不过我又忘了带钱了。”
  虽然我不相信他这个大老板身上连两千块也没,但我始终没回嘴。
  同学们每次提到施祥益,语气总是充满着羡慕和嫉妒。
  不过我对他丝毫没有羡慕与嫉妒之心,反倒有一种厌恶的感觉。
  我厌恶自己竟然像他一样,都是选孔雀的人。
  22
  “你没参加施祥益的婚礼吧?”荣安又说,“我有参加喔。”
  “那又如何?”我降低语气的温度,希望荣安不要继续这个话题。
  “你知道吗?他老婆也是选孔雀的人耶!”
  “那又如何?”我的语气快结冰了。
  “或许你也该找个选孔雀的女生……”
  他话没说完,我迅速起身去结帐,再把他从座位上拉起,直接拉回家。
  一路上他只要开口想说话,我便摀住他的嘴巴。
  “喂。”一进家门,我便说:“你明天还要上班,先回去吧。”
  “新化离台南只要20分钟的车程而已。”
  “那又如何?”话一出口,我才发觉这句话已经是我今晚的口头禅了。
  “我今晚睡这里,明天一早再走。”
  “不方便吧?”
  “你看,我带了牙刷和毛巾。”他得意洋洋地打开背包,
  “还有连内裤也带来了,你别担心。”
  “我才不是担心这个!”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让我住一晚嘛!”
  我想想也对,便说:“你睡楼上的房间。”
  “好耶!”荣安很兴奋,三两下便把上衣脱掉,然后说:
  “我先去洗个澡。”
  “咦?你身材变好了,竟然还有六块腹肌。”我拍拍他的肚子,
  “怎么练的?”
  “以前在台北跟一个工程师住在一起,睡觉前他都会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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