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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也许是刺激过头了,又或许是石伟的话对随时都会发生意识对立搏斗的龙镔产生了意想不到的说服效果,龙镔破例没有在大脑里进行决战,他只是觉得全身的怒气和情绪全都变成冰冻自己的寒霜。其实这还是依旧有很高热度的十一月,可这样的十一月就和肉食厂的冻库一样冰寒,天堂地狱人间无处不是飞扬的雪花,眼前一切的景色物体乃至人物都在缥缈的视觉中凝固了,就连空气就连空气居住着的岁月时间都变得茫然之极的陌生,从那些留赠给意识的剩余里仅仅只可判断得出原来这是多么阴郁悲惨的无聊。
记得在长汉大学读书打工时曾在肉食厂冻库拖过货物,那冻库里层叠着小山一样的肉食,好像里面到处都是猪肉牛肉鸡肉,都是它们最后剩余的尸体,是留赠给人类作为延续生命满足所需的食物的。这些东西在商人看来就是货物,可以转手赚取利润的货物,这货物就和自己一样没有心也没有意识,更没有情感的感觉,它们可以安安心心的在冻库里一动不动地玩耍着,完全彻底的忽略了它们那每深入一个肌体细胞中被伟大的人类制造出来并光明正大加诸于它们身上的冰冷,人类把这种冷酷当成是当然的正义,可它们丝毫不在意人类正义的冷酷,而是甜甜的睡着,这种睡很温暖。是的,有情感的人类认为这种睡很温暖。
可我现在没有情感了,那么我也认为这种睡很温暖吗?
龙镔不知道如何解答这个答案,他觉得那一动不动玩耍着的肉食象极了现在的自己,自己就是在这个以天地做就的冻库里堆放着的一块不知所以然的肉食,而集团也就是这个冻库里的一角,自己这块肉食有幸在统御管理着冻库一角上的其他肉食,这是当然着的。不过自从有了诅咒,自己就从不知所以然的肉食变成了莫名其妙对抗着的肉食,是肉食就就注定只能去完成报恩和承诺。
再走几步,就觉得自己连一堆肉食都不如,肉食用不着象自己一样想问题,更用不着去打比喻搞这些联想。肉食在醒着的时候就像猪一样在简单的呼吸玩耍着,小时候就经常见到猪在山上田里猪圈里快乐的吃着东西,快乐的哼叫着,那种简单相信是很快乐的,远比现在一动不动玩耍着要好,不过也差不多。对于猪来说,从简单的玩耍到一动不动的玩耍只需要在被拴住了蹄子之后屠夫最后的那一刀!
那一刀象不像是诅咒呢?嗯,真像!对于猪而言,它的诅咒就是屠夫认为时机到了动手的那一刀,这个时机就像是自己只能活上那个期限,自己的诅咒就是上苍这个屠夫认为时机到了之后向自己下手那一刀!呵呵,原来自己是上苍喂养的猪,看来,以前自己费劲做的演讲、使用的手段不过就是猪猪们争食时打闹时的哼哼罢了。
上苍也真不长眼睛,居然把自己当成是喂养的猪!不过上苍有眼睛吗?如果有眼睛为什么不能从它的目光里看出有慈祥的怜悯?难道上苍的眼睛就只有决裂的无情?就是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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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证明私情必须服从于集团公义以维护集团军心的稳定,更为了安抚被石伟羞辱的薛冰莹以保证高层的均衡,就是再多其他多给石伟一次机会以观后效的理由也是白搭,龙镔只能开除石伟,连带开除的还有那个在餐馆一直以不做任何事情来抗议的秋雅。
石伟很潇洒的走了,秋雅经过静儿的劝解后也明白了龙镔开除自己是不得已,杜慈有些迁怒于龙镔和薛冰莹,便也辞职了,不过随即他们几个人提出来要将员工休闲中心的那间超市承包下来,龙镔考虑之后就批示这个承包必须公开竞标。
龙镔派人送给石伟一百万,说这是以前答应过给他的,现在来兑现诺言,石伟他还是在自己如此诤谏之后龙镔还如此不知悔改而气愤,越想越气愤之下就当仁不让的接受了这一百万,反正不拿白不拿。
由于集团工业园区内已经实行比较严格的封闭式管理,所以超市就成了一块众人争夺的肥肉,竞标异常激烈,最终还是石伟以每年上交六十万的代价把它承包下来,杜慈秋雅石伟三个人一起承包管理着这个超市。
石伟也不知出于什么意图,就给自己印了相当精美精致的名片,冠上头衔“利衡集团超级市场承包总经理”,他逢人就发,而且他只要一有空就会跑到那间餐馆里去和大家喝几杯,他和利衡的员工不论职位级别高低关系都特别好,谁都知道他有痛骂龙主席、鄙视薛副主席的辉煌历史和丈夫气度,每个人都佩服他的胆量,也更羡慕他和龙镔的渊源关系。其实也有一些人清楚,石伟这么喜欢和他们聊天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听龙镔的点滴琐碎事情。
他们告诉石伟,龙镔很少笑了,不再象以前那样对员工满脸微笑,而变得很沉默,谁都不敢去亲近他,呆在香港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投资公司业绩越来越好,和对手谈判时更加富有技巧变化,另外就是据说他几乎可以不要睡觉,精力旺盛得让人难以置信,当然也就更加令人敬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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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石伟还计划要静儿也辞职大家一起来经营超市的,但静儿觉得一来自己决不能去刺伤龙镔,必须要让龙镔知道自己还是这样守候在他的身边,这样会对他的病情和精神有利,二来就是既然焦思溦已经要自己去做她的秘书,那么就可以通过对焦思溦的近距离观察来了解把握焦思溦的心态。她总是觉得焦思溦不可能这么豁达,居然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助龙镔的事业,焦思溦的目的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一定有很恶毒的阴谋,她偷偷的给龙镔将来几年的运程卜过一卦,卦象显示龙镔虽然事业顺利,但是有小人加害,而且有神不安位、桃花劫动的迹象
这是2005年1月了,在一股西伯利亚寒流的影响下,广东的气温也下降到了零上五六度,骤变的气温导致感冒在总部员工之中迅速流行开来,静儿也感冒了。
这天,户外下起了阴阴小雨,龙镔感到自己因为做过手术而导致的创伤性关节炎出现了令整只右脚胀痒麻木的异样,这种感觉很是难受。正在他按捶右脚的时候,已做焦思溦秘书有一个月的静儿敲门走了进来。
看到静儿进来了,龙镔端正自己的坐姿,很平静的问道:“苏秘书,什么事?”
静儿看着龙镔也很平静的说道:“想和你谈谈,可以给我半个小时时间吗?”说完这句话却又禁不住咳了一声。龙镔看到静儿脸腮潮红,又听到她咳嗽,知道她病了,患上了流感,便点点头,摁了对讲键说道:“林秘书,半个小时内不要打扰。”又对静儿说道,“好了,你说吧。”
静儿又道:“可以坐下来说吗?”龙镔又点点头,走到沙发处,示意静儿坐下,他就坐在静儿对面。
静儿没有直视龙镔的脸,而是把目光放在龙镔的伤脚上,柔声问道:“下雨变天了,脚还好吗?”龙镔不置可否的抽起了烟。静儿又说道:“时间真快,一下子就是2005年。”龙镔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抽烟。
静儿感受到了龙镔情绪的波动,抬起眼睛看着龙镔的眼睛,柔声说道:“我满21了,你也快满20了,秋雅满23了,是不是?”
龙镔没有回避静儿的眼神,等待着静儿将话题深入。静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听我说说石伟秋雅他们的近况好吗?”静儿伸出白素的手稍稍将披肩的秀发拢在耳后,“超市的生意很好,他们管理得也很好,利润也还可以,杜慈怀孕了,他们两个准备情人节结婚,到时候海涛大哥庆芬大姐还有一些同学都会来。”
龙镔的眼睛没有离开静儿,静儿继续说道:“秋雅的身体不太好,前一阵子天天晚上做恶梦,现在好了点,但是瘦得很厉害,不吃东西。她白天起床了就过来帮忙打理超市,晚上就听音乐看小说看影碟,从来不敢一个人呆在家里,总得要人陪着,她妈妈来过两次了,要她回去,她不回去,她也不准她妈妈来找你,她自己也忍着不来找你,说是你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知道她会怎么做。”
龙镔点点头,看着静儿有点闪光的眼睛。静儿微微笑着说道:“她总是把我当成了你,晚上非得我抱着她她才睡得着,弄得石伟杜慈老是说我们是同性恋,说我们两个想一起嫁给你,秋雅真是个孩子性格,还对我说就算将来你和她结婚了,她也要逼着你再娶我,你说她是不是像个孩子?”
龙镔浑然不觉烟头在沙发的靠枕上燃烧,空气中充溢着焦苦的味道,他还是没有说话,静儿用手掩着自己的嘴,轻咳两下,又说道:“她不像石伟那样,石伟可以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很专注,可一旦有了别的事情做他就会马上把那一件事情放下来,那什么忧愁烦恼对他来说就是一下子的事情,他很能自我解脱,真让人羡慕。当然他和海涛大哥一样,有幸福的爱情做伴,可以很好的在友情和爱情还有亲情之间找到一个适度的平衡,不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其实在这方面做得最好的就是海涛大哥,他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很大气,很豪爽,石伟却有点自作聪明小心眼,你说是不是?”
龙镔点点头,应了一声“是”,静儿甜甜的对他笑了一下,表示鼓励,转又柔柔的说道:“秋雅做事也很倔强,有点认死理,对亲情友情爱情却总是混为一谈,就像现在一样,她为了等待她的爱人恩赐给她爱情,她不惜将父母家庭的亲情抛在脑后,又为了报答感谢我的那点少得可怜的友情又将友情的互惠性和爱情的独占性混淆在一起,你说是不是?”
龙镔眯上了眼睛,声调很低的说道:“嗯。”
静儿轻声唉叹一声,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看着龙镔的伤腿说道:“秋雅以前是个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可现在也变成不敢说不敢想只敢等待的性格了,秋雅不会调节自己,我不知道秋雅这个样子下去还能挺多久,可我越来越担心她了,我担心再过一段时间我也帮助不了她了。你知道吗?”
龙镔情不自禁的使劲咬着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静儿带着泪光继续说道:“秋雅真的很痴很傻,我劝解了她这么久,现在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谁都没办法说服她,除非她认为她的目的达到,你对她说也是一样的,因为你一定会对她说‘任何人和你结婚都是代表很快到来的死亡,而且还有牵连的伤害,所以你不会和任何人结婚,甚至你不会允许任何人和你过于接近’,这些话只会起到反作用。秋雅现在满脑子都是你,为了你她什么都不要了,没有你她就宁可去死,你说你能说服她吗?”
龙镔全身的血液都抽空了,打了一个寒颤,低沉的回答道:“的确不能。”
静儿惨然一笑,潮红的双腮也失去了血色,她的声音异常凄怨起来:“你不要再这样去做了,你以为你是在为她好,其实你这种好对她就是一种更厉害的折磨,你把别人的生命看得比你重要,可别人同样把你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要,你对她承诺过的你就要做到,你不去做的话你会带给她死亡。这承诺不是商业意义上的合同协议,商业的合同协议毁约违约的话还可以用物质利益来作为补偿,撕毁了合同协议大不了大家别合作,可这个承诺却不是物质性的条件所能改变的,对于某些人来说,就算是千辛万苦她也会等待承诺的兑现,就算是沧海桑田她也会将她的等待执着。你想改,可你改得了吗?你想逃,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龙镔意识深处所有的东西都被调动出来了,他的嘴唇颤抖起来,静儿看着龙镔的表情开始僵硬,立刻就尽量将声音缓和下来,道:“等等,等等,你听我说,别急,别急。”
可龙镔的嘴唇越发颤抖得厉害,静儿连忙蹲到他面前,用手抚摸着他的脸他的嘴唇,轻柔的说道:“听我说,听我说,我教你怎么做好吗?来,深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对,对,就这样······”
龙镔不由自主的按照静儿的话去做,平缓了自己的呼吸,稳定了情绪,这才低沉的对静儿说道:“我有病,我的大脑有病,我有点精神分裂,不能想这件事情,也不能被你们刺激,否则就会犯病。”
静儿抓着龙镔粗糙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好一阵子才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有点不对,只是没想到有这么严重,我想了很久,觉得有法子可以解决所有的难题,你听我说完,不要激动,好吗?”
龙镔本能的将摸着静儿的脸的手缓缓抽出来,身子向沙发上靠去,任凭静儿蹲在他面前,听着静儿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诅咒是没可能这么邪恶的,爷爷说过,它最多就是可以催化或者加速一个人的命运运程而已,就像你一样,才两年多时间就达到了这么高的成就,那些和你交往比较密切的人也在你的影响下稍稍加快了运程的演化,所以你也不要再去逃避了,我知道你的病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你刻意的逃避而引起的,道家最讲究顺其自然,你何不顺其自然呢?如果老天爷注定别人有劫难那么你就算逃避别人,别人也是会遭遇劫难的,坐飞机坐车有可能出事故,就连走路都有可能受到生命危险,你不要把别人的生命看得太重了,你得实实在在的站在别人的立场角度出发,而不要想当然做那些你认为是对别人好的事情,这样弄不好会弄巧成拙的。”
龙镔睁开眼睛看了一下静儿复又将眼睛闭上,静儿过了好一会儿才似乎鼓起全部勇气和毅力说道:“如果秋雅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会更加自责的,她是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下去了的,所以我想你允许秋雅可以陪着你,这样就可以帮助秋雅恢复原来的样子,你不和她结婚不和她家里人见面不就没有伤害了吗?”
龙镔没有做声,静儿将头在他腿上枕了一下子之后就站起来坐回原来的地方,很温柔的说道:“龙镔,这是秋雅支撑她活着的希望,我知道你能帮助她实现的。”
活着,还要有希望支撑吗?如果说一个人活着需要某种希望来支撑的话,那就表明这种希望一定是远远高于生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