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夏沫站在原地。
她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越走越远,看着他通关,看着他将机票放到机场小姐手中,看着他冷漠地再没有回头。静静的,她心底某个地方仿佛破了一个洞,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沙漏般渐渐逝去。
洛熙走了。
临走的最后一刻,他将吉他丢弃在入口的外面,机场小姐吃惊地喊他,他只是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丢弃的吉他静静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尹夏沫静静站在机场大厅中央。
那天,仿佛是那年整个夏季阳光最灿烂的一天。透过机场大厅的玻璃,吉他的琴弦被阳光照耀得恍如有无数光芒在闪耀。
五年后。
又是夏天,教室天花板上四只吊扇全部开到最大风档,课桌上的书本纸页被吹得翻来翻去,教室外面的白杨树上,蝉在树梢声嘶力竭地叫着:“热啊~热啊——”好热的天气,又闷又潮的,学生们一个个昏昏欲睡,强打精神等待金融老师宣布下课的那一刻。
江珍恩偷偷看手机上的时间,低声惊呼说:
“糟了!老师拖堂了呢!怎么办?昨天店长还特别嘱咐我们早一点去,要帮忙为客人派发小礼物,如果我们迟到,哎呀,这个月的奖金要完蛋了啊!”
身边的同桌静悄悄。
她扭过头去,差点吐血晕倒,只见尹夏沫正在认真地听课,钢笔沙沙地飞快做笔记,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刚才的抱怨。
“夏沫!我们快要迟到了!”
江珍恩咬牙切齿地对着她的耳朵喊。什么嘛,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着急,应该两个人共同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才对。
“不会。”尹夏沫没有抬头,边做笔记边说,“老师讲完这个问题就会下课了,最多再两分钟。”
“咦,你怎么知道?”
“因为下个问题内容很多,起码需要两个课时才能讲完,老师一定会下次课再继续。”
江珍恩张大嘴,“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我预习功课了。”尹夏沫对她眨眨眼睛,将钢笔收起来,活动活动写笔记写到酸痛的手腕。
“好,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同学们再见。”
“老师再见!”
北川学院国际经济学系三年二班的同学们全体起立,目送金融老师离开教室,短暂的安静之后,教室里此起彼落响起收拾课本、打哈欠、聊天、打闹说笑的声音。
“你竟然预习功课!”
江珍恩不可思议地大喊。天哪,这世道竟然还有学生预习功课,她们可不是初中生或者高中生,而是经济类的本科生呢。上课的时候听听,甚至只要考试前背背就可以了嘛。
“很奇怪吗?”尹夏沫微笑。
“超级奇怪好不好!这种课有必要那么认真吗?”江珍恩快怏地说,“课前竟然还预习,上课竟然还做笔记,你真是个超级怪胎!”
“学费太贵了。”
“嗯?”
“那么贵的学费,必须把知识全部学回来才会值得。”
“呃……有道理哦。不过,你每天打工到夜里很晚,怎么还会有时间看书呢?”
“你在店里看电视的时候,我就在看书啊。”尹夏沫笑了。
江珍恩睁大眼睛。想起来了!面包坊里只要没有客人进来,她就趴到电视机前面偷看节目,夏沫好像就是拿出各种书来看。说起来,她一直以为夏沫看的是小说之类的消遗书呢。
“还有二十分钟。”
尹夏沫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往教室门口走。
“什么?”
“否则就真的迟到了。”
“啊——”
江珍恩尖叫,乱七八糟地将课本和笔扔到书包里面去,接着慌张地推开课桌向外冲,跑得太急,裙子被椅子腿上的细钉勾住,她狼狈地踉跄几步,却不料重重撞在过道上的一个女同学身上!
“砰——”
那女生顿时被江珍恩撞得跌倒在地上。
四周的课桌和椅子歪倒一片。
江珍恩自己也凄惨地摔了下去,好像骨头都摔断了。
“啊~”
“好痛!!”
同学们纷纷吃惊地看过来。
教室里一阵抽气声。
天哪,江珍恩同学居然撞倒了姚淑儿同学!
在北川学院没有人不认识姚淑儿。
从高三开始,姚淑儿踏入娱乐圈成为明星。当年她考入北川学院,开学典礼那天有几十个记者赶来拍摄,堪称盛况空前。
北川的学生们对姚淑儿非常好奇,明星本身就具有耀眼的光环,更何况前两年她还曾经有歌入年度十大金曲榜。许多学生们跑来问她要签名,也有许多学生用不屑的眼光看她,凡她经过必会冷哼“明星又怎样,长得也不过如此”。
姚淑儿在校园里非常低调。
她走路总是低着头,上课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从不大声说话,从不回答课堂提问,从不跟同学们闲聊,一下课就好像蒸发了般从校园消失。电视里活泼可爱的姚淑儿和教室里沉默寡言的姚淑儿仿佛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时间一长,学生们也就把她当隐形人看待了。
课桌倒下来压在江珍恩的肚子上,她痛得脸都绿了,不停地哀叫呻吟。尹夏沫急忙赶过来把课桌、椅子全部搬走,然后将她搀扶起来,连声问:“怎么样?伤得厉害吗?”
“呜……没事……”江珍恩呻吟,应该只是皮肉伤,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尹夏沫轻轻在她的肚子周围用手试压,“这样压你会不会痛?内脏有没有受伤?或者去医院检查一下?”
“真的没事啦!”
江珍恩大声喊,心里又热又暖,白眼却一个劲地翻过去,装出嫌她鸡婆的样子。
尹夏沫看她面色渐渐红润,说话中气十足的,也就放下心来。这时,她才转头看向被珍恩撞倒的姚淑儿,不禁暗惊。姚淑儿已经勉强地自己坐了起来,雪纺纱的白裙子被扯烂了一大块,弄得脏兮兮的,她的膝盖擦伤了,有婴儿拳头大小的伤口,血丝慢慢渗出来。
“对不起!”
尹夏沫连忙对姚淑儿说,伸手想要将她扶起坐到椅子上。她知道姚淑儿是歌手,如果膝盖受伤会造成很大的问题。
姚淑儿却摇摇头,笑容有些羞怯,“没关系,是我不小心,没有看到江同学。”说着,她避开夏沫的手,自己忍痛慢慢站起来,腿变得有点跛,血丝在膝盖处越染越大,一滴一滴的血淌落下来。
“需要去医务室。”
尹夏沫望着她的伤口,皱眉说。
江珍恩也看到了姚淑儿膝盖上的伤口,惊得张大嘴,脸吓得苍白起来,手足无措地喊:“对不起!对不起!我会赔偿你医药费的!
都是我太莽撞!你的裙子我也会帮忙洗!对不起……”
姚淑儿十分羞怯,“不用了,大家都是同学。”
“可是……”
“不好意思,我先打个电话。”姚淑儿抱歉地说,拿出手机来拨通一个号码,低声说了些什么。
教室的储物柜里常备有一些急救的药品,尹夏沫从里面取出碘酒、酒精和棉签。她走回来,在姚淑儿面前蹲下身子,仔细看着她膝盖流血的伤口,问:“你必须擦药,否则伤口很可能感染。今天你要上节目吗?碘酒杀菌能力强些,但是颜色深会很显眼,酒精杀菌能力弱些,但是无色。”
“不用了……”
“碘酒还是酒精?”
尹夏沫没有理会她的拒绝,依旧凝视她,声音里有种坚定,使得姚淑儿忽然呆住。
“……酒精。”
“好。”
棉签蘸着酒精,轻轻地,尽量不去压迫到伤口,细心地,一点一点地擦拭膝盖上的伤口,血也渐渐止住了,。尹夏沫将棉签收起来,站起身,对姚淑儿微笑,“好了。不过如果还是有感染什么的,一定要去医院啊。”
“谢谢。”
姚淑儿感激地点头。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教室门口,他紧张地大步走进来,径直走到姚淑儿身前,看到她膝盖上的伤口,大惊失色,“怎么搞的?!马上电视台就有通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告诉过你多少次,明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身体就是你的资本!”
“对不起……”姚淑儿胆怯地低声说,“往后再也不会了……”
“其实是我……”珍恩想要解释。
“没有,是我不小心。”姚淑儿打断她,然后对中年男人说,“Jam,我们走吧。”
Jam扶着姚淑儿一瘸一拐地向教室门口走去。
珍恩忽然发现地上有条金光闪闪的东西,仔细一看,是条断了,的手链,她急忙捡起来,喊:“淑儿,是你的手链吗?”
姚淑儿却没有听见,教室门口停着辆汽车,Jam扶她坐进去,然后汽车开走了。应该是学校特别批准的吧,否则不允许汽车开到教室前面。
珍恩站在原地发呆。
“要是不想迟到太久,我们就快走吧。”尹夏沫把摔倒碰歪的课桌椅全都收拾整齐后,拿起珍恩的书包对她说。
啊,对啊!
她又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珍恩心虚地跟在她身后走,再也不敢乱跑乱冲。
走出教室,迎面扑来阵阵热浪,明晃晃的阳光刺得她俩一时间睁不开眼睛,树叶仿佛也在反光,户外没有一点风,闷热闷热的,珍恩好想直接再缩回教室算了。
“姐——”
清亮的声音,一个高高的男孩子骑着单车对她们招手。
男孩子十六岁左右,穿着建华高中的校服,双腿修长,身形俊美,就像一道夏日清风,在她们面前停下。他的笑容纯真可爱,睫毛又黑又长,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清澈透明,仿佛加了冰块的鲜榨橙汁,让闷热的大气顿时消散而去。
“小澄!你来看我了啊……”
粉红色泡泡一串串地从珍恩眼底飘出,随着怦然而动的心跳,她的眼睛顿时弯成超大桃心。
“珍恩姐好。”尹澄对她礼貌地点头,接着又关切地对尹夏沫说,
“姐,我在面包坊等了你好久也没见你来,没发生什么事情吧,是老师拖堂了吗?”
珍恩尴尬地挠挠头。
“教室里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尹夏沫解释说,然后又问,“店长生气了吗?”
“没有。”尹澄微笑摇头,“我正好在店里,店长姐姐就让我帮忙把小礼物发给来取的客人们。礼物都已经发送完了,我说要来看看你为什么没有来,店长姐姐还嘱咐我不要着急。”
“哇,店长居然这么好心?!以前只要我迟到一分钟,她就板着脸阴森森的。”珍恩震撼地说,“小澄,她是不是对你有了邪念,才这么好说话啊。”
尹夏沫看珍恩一眼。
珍恩赶忙捂住嘴巴,假装那句话不是自己说的。哎呀,差点忘了夏沫最不喜欢别人开小澄的玩笑。
“只有店长一个人在,肯定忙不过来,我们要快点过去。”尹夏沫说。
“对!对!”珍恩连声附和。
“我骑车带你们过去吧。”尹澄推着单车说。步行到公车站还有好长一段距离,走起来太慢了。
“太好了!”珍恩兴奋地跳起来,“我要坐前面!”如果坐在单车的横梁上,就像坐在尹澄的怀里一样,他的双臂环绕着她,太浪漫了。
尹澄不好意思地看着她,“珍恩姐……”
在他清澈的目光下,珍恩沮丧起来,“那……好吧……”
尹夏沫笑了。喜欢看到珍恩和小澄在一起,就好像珍恩是小澄的另一个姐姐。
夏日的北川校园。
林阴大道上的学生们惊讶地看着那辆飞快骑过的单车。
单车上竟然有三个人!
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双腿修长有力,骑着单车如清风般从人群中穿过。单车后座带着一个女生,横梁上还有一个女生。
男孩子看起来那么的帅气纯真。
他的头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有些乱,孩子气地拂在他的H艮睛上,浓密纤长的睫毛,澄澈乌亮的大眼睛,像小鹿一样温顺,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去逗弄他。
单车横梁上的长发女生就像坐在他的怀里,他边骑车边低头笑着跟她说话,声音很轻,随风飘在空中,男孩子的笑容温柔极了。后座上的女生就只好无聊地玩自己的手指头。
为什么我没有弟弟!
卡通面包坊里,珍恩边气鼓鼓地用抹布擦玻璃柜台,边咬牙切齿地闷声抱怨。有小澄这样的弟弟真是天大的福气啊,每天在家里为夏沫做饭,时不时替夏沫代班打工,画画那么棒,功课也出色,为了节省学费竟然连连跳级,才十六岁就要考大学了,真是超级人见人爱卡娃伊大男孩。今天也是因为小澄跟她们在一起,店长大人竟然只是“和蔼”地念了几句就放过她们了。啊,美色未免也太好用了吧。
这会儿。
尹澄坐在店里的角落安静地用铅笔画素描,不时抬起头,他的眼睛追随着夏沫的身影,她送蛋糕到客人的桌前,她微笑送客人出门,她去拿刚刚烘焙出炉的点心。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在画夏沫!
珍恩心里酸酸的,嫉妒地撅起嘴来,就算是姐弟两个,就算是相依为命,感情也不用那么好嘛。不过,她叹气,其实想一想,夏沫和小澄也很不容易。五年前,尹家突然出了场车祸,尹爸爸和尹妈妈当场双双去世,小澄受了重伤,只有夏沫据说是因为送洛熙出国而逃过一劫。
小澄那次伤得很严重,夏沫为了照顾他,有将近一学期的时间没有来学校上课,而月.医疗费用昂贵,好像尹家所有的积蓄和保险理赔费用都用尽了。当时,大家都以为少爷肯定会立刻出现,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少爷只是昙花一现,接着就人间蒸发了般再没有人见过他。
少爷抛弃了尹夏沫。
圣辉学院里纷纷传开这个消息。
紧接着,尹夏沫和小澄竟然从圣辉学院退学了,原因不明。
直到两年后考进北川学院,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跟夏沫居然又成为了同班同学。以前在圣辉的时候,她的爸爸是少爷派给夏沫的司机,每天跟在夏沫身后就像佣人,学校里夏沫也总是被少爷罩着,好像公主般矜贵,所以她很讨厌夏沫,从来不跟夏沫说话。
然而在北川学院,她发现夏沫其实不是她最初想像的样子。为了支付学费,夏沫跟她一样到处打零工,为了让小澄安心学习和养病,夏沫从不让他插手挣钱的事情,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