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牙刷到一半的郑微连忙冲了过来,“给我给我,一定林静。”
“女的,你妈。”朱小北白了她一眼,把话筒递给她。
“妈,大清早地干嘛?”郑微嘴里都是泡沫,含糊地说。
妈妈在那头对她讲:“微微,你回家一趟好不好?”
“为什么呀,我才来学校多久呀。”郑微不解,想了想又笑着说,“妈,你不会是想我想得太厉害了吧?我还得上课呢。”
妈妈迟疑了一会,说:“回来吧,家里有点事。”
“怎么了?”郑微愣了愣。
“我和你爸爸离婚了。”
……
郑微坐在家里熟悉的沙发上,爸爸妈妈一左一右地坐在她旁边,奶奶则在对面抹着眼泪,他们的嘴都在一张一合,可是究竟说了什么,她一句话也没记住。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家里,面对着眼前的这些,她只觉得累,什么也不想说。
爸爸摸了摸她的头,妈妈一直都抓住她的手,他们不约而同地一脸愧疚,明明是他们的婚姻,如今走到了尽头,他们没有丝毫地难过,却只对她有负罪感,大人们的生活真是奇怪!
她想,他们终于还是离婚了。
从很小的时候郑微就知道爸妈的感情并不好,她有一个漂亮的妈妈和一个忠厚老实的爸爸,但他们从来不像别的小朋友的爸妈那样肩并肩地在街上走,他们总是吵架,不停的吵。当然,他们的这些纷争都刻意避免着被孩子撞见,很多次,郑微在自己的床上都听见了他们压低了声音在对吼,偶尔还会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这种时候,她总是更加用力地闭着眼睛,她听不见听不见,一定要睡着。吵得实在不可收拾的时候,爸妈就会把她送到奶奶家,她背上自己的小书包,拿着心爱的童话书,高高兴兴地就出了门,因为他们是笑着的,所以她也笑。
长大了一点之后,她发现班上的老师都对她特别心疼,她们总摸着她的头,说,“这么可爱的孩子,真可怜。”她读的是子弟学校,教学楼都在单位大院里,谁家的风吹草动整个大院里的人都一清二楚,何况是她家那么大的动静。原来谁都知道她父母吵得厉害,别人不说,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玉面小飞龙居然是可怜的。
其实也并没有别人想像得那么凄惨,并不是每个家庭破裂的小孩都要早熟、忧郁或者成为少年犯,至少她郑微不是这样,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不幸,她的爸妈虽然彼此间感情不好,但都不约而同地爱她,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让她察觉他们之间的裂痕,避免让她受到伤害,她爱他们,觉得他们比自己可怜。
惟一觉得日子不好过的时候通常是妈妈吵架后一怒之下负气出走,一走就是好几天,爸爸就会不断地加班、出去喝闷酒,有时一连几天两个人都不见踪影,她要上学,不能老到相邻城市的奶奶家去了,只得牢牢地捏着平时的零花钱和他们留下的生活费,一点儿也不敢大手大脚地乱用,她害怕钱用完了,他们还不回家,那她可就惨了。这种时候邻居的叔叔阿姨们都喜欢抢着让她去家里蹭饭吃,她最喜欢去林伯伯家,别人都说林伯伯是单位里的大领导,但她觉得一点都不像,他对她疼爱得不得了,每次坐在林静的身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饭,碗里都是林伯伯和孙阿姨给她夹的菜,她看着林静偷偷地笑,嘴里吃得特别香,晚饭过后,林伯伯就会让林静陪着她写作业,林静房间里的台灯有着柔和的桔红色,暖洋洋地,有时她甚至会想,要是爸爸妈妈一辈子都不回来,她永远呆在林伯伯家该有多好。现在想起来,自己从小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她还记得上了高中之后,爸妈又一次世界大战,这一回,他们当着她的面摔了碗,事后他们边收拾着屋子里狼藉的残局,边安慰着一旁的她,“对不起,微微,是爸妈不好,让你受惊吓了。”当时她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爸,妈,你们为什么不离婚?”他们立刻吓住了,团团围着她,说,“这孩子吓糊涂了,爸妈不离婚,就算为了你也不会离婚。”
她很想说,其实她没有受到惊吓,也一点都不糊涂,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多么可笑,明明他们的婚姻破碎到一塌糊涂,却为了她苟延残喘地拖着,理由是不想让她受到伤害,难道他们以为这样名存实亡的家庭就能带给她幸福和安全感吗。可是她没有说出这些,因为知道她无忧无虑地成长已经是爸妈惟一可以慰籍的东西。
所以,十八岁的郑微被匆匆招回老家迎接父母的离婚判决,她只觉得如释重负,这些年已经对他们的战争彻底地烦了,她都替他们累!可是为什么心情轻松不起来,一想开口泪水就在眼里打转。
爸爸好像说累了,他劝说着奶奶走回另一个房间,离开前对前妻说:“你单独跟女儿聊聊可能会好一些。”
现在只剩下她跟妈妈,她反而心里越来越难过。妈妈看她眼睛红了,忙说,“微微,妈妈知道这件事对你伤害很大,但我和你爸爸也是没有办法……”
郑微终于忍无可忍,她边哭边对妈妈说:“你们合不来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离婚就离婚,我管不着,可是世界上那么多男人,你为什么偏偏要跟林伯伯纠缠不清呀。”
她也是回来后才从奶奶的咒骂中得知,爸妈离婚的最主要理由并非因为女儿长大了,再也没有顾忌,而是妈妈跟林伯伯的私情东窗事发。林伯伯为此要跟孙阿姨离婚,孙阿姨一起之下告到了上级领导那里,要求单位出面给个说法,并声称绝不离婚,拖也要拖死这对狗男女。反倒是妈妈铁了心似地要跟林伯伯在一起,自己断了后路,先离了婚。
妈妈今天没有上妆,一张素着的脸还是那么漂亮,简直看不出已经是一个十八岁女孩的母亲,她看着女儿,眼里的悲伤一览无余,但没有眼泪,她说,“微微,你可以看不起妈妈,妈妈不是一个好女人,但是我跟你林伯伯插队的时候就认识……”
“难道他就是你说的老槐树下的初恋情人?”郑微惊讶地忘记了哭泣。
妈妈点头,“那时我和他都年轻,插队的时候虽然苦,但是好在有他。后来他得到了高考的名额,考上了大学,才慢慢地跟我断了联络。后来他大学毕业分配到这个单位,娶了你孙阿姨,事业一直很顺利,我返城后被招工到一个纺织厂,经人介绍嫁给了你爸爸――你爸爸性格跟我不合,但他还是个好人。你出生刚不久,纺织厂的效益就越来越差,你林伯伯就暗中帮忙把我调到了这里。不管你信不信,这些年来我跟你爸爸感情的确不好,但我跟你林伯伯之间一直都是清清白白地,我们也说好了要把这段感情彻底埋在心里,跟谁也不提……”
“那你们现在干嘛还这样?”
“前一段时间,单位组织去婺源旅游,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就用一个人走回了李庄,那棵老槐树还在,我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在那里看见了你林伯伯,年轻时候以为眨眼间边会过去的事情,原来是一辈子的,那天,我和他都哭了,后来,你林伯伯就在树下跪在我面前,说下半生一定会给我幸福。”
郑微听得痴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微微,妈妈是个在感情上很失败的女人,也不怪别人看不起我,但是你要谅解,妈妈已经不再年轻,也许这是我一辈子最后一次放任的机会,也是最后一次幸福的机会,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不能回头。”
“这么多年来都可以相安无事,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她像是自己对自己说。
“曾经有过那么一次,你林伯伯有外调的机会,那时我跟你爸爸吵得心灰意冷,曾经想过跟着他走,再也不回来,可是我刚走到门口,就看着你跑了上来,看着我甜甜地笑,问我要去哪里,那时你才五岁,你拉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我舍不得你。但是现在你长大了,会有自己的爱情和生活,而我只会一直地老下去,我不想再也走不动的时候才后悔。”
郑微努力的回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五岁时的那次经历,但她相信妈妈说的都是真的,她想起刚才自己的委屈和忿恨,那仅仅是为了父母的离异吗?孩子才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她把头靠在妈妈的怀里,从小妈妈跟她就最亲,别人都说她们看上去像一对姐妹。“妈妈,如果林伯伯不离婚呢?”事已至此,她开始为妈妈担忧。
“怎么样都好,我离婚的时候就没想过后悔。”
返回学校的时候爸妈一起送她到站台,上车前,她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大大的熊抱,然后在他们各自的耳边笑着说:“如果我还能有弟弟妹妹,一定不可以比玉面小飞龙更可爱!”
火车开动,郑微看着站台上不愿离去的爸妈身影越来越小,终于再也看不见了,她在心里说,你们都要幸福,我也要幸福。
再见林静!
第六章 社团,传说中的社团
政委跟阮阮一起在上课铃响前一分钟走进教室,老师还没到,里面黑压压地坐了不少班上的同学,大一新生都是激情澎湃的,出勤率奇高,先到的纷纷都挑靠近讲台的位子坐了下来,生怕看不见讲师教授们的英姿,一本本崭新的笔记本摆得整整齐齐地,眼睛里都闪着求知灼灼的光。
郑微从来上课都喜欢搞点小动作,所以看见后面角落里有空位,求之不得地拉着阮莞走了过去,男生们的眼神都在装作不经意地跟着这两人,都说漂亮女生磁场相斥,这两个还偏偏扎堆了。
这是郑微从家里返回之后第一天回来上课,连着两节都是工程图学课,开始她还对自己说,要认真要认真,不能输在新的起跑线上,可是危襟正坐了一会,就开始心不在焉了,她看了一眼阮阮,阮阮在专注地低头看书。郑微几次想搭话,见她那么聚精会神,又不好意思打扰,过了好一会,才觉得阮阮的专注过了头,便狐疑地伸手过去翻了翻她的书,“邪门了,《工程图学》有这么好看吗?”不翻则已,一翻之下她不由自主地说了句,“我靠,《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亏我刚才那么内疚自己没你认真学习,太欺骗我纯洁的感情了。”
阮阮“嘘”了一声,头也不抬,“乖,别吵,看完借你。”
“我才不呢,我一看文字就头疼。”她心理平衡了一些,好学生也不过如此嘛。说起来阮阮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听说她是以全系第二高分考进G大土木系的,平时也是个老喜欢往图书馆跑的人,但是郑微后来偶尔觉悟了几次,跟着她到图书馆去,发现她没有一次不在看杂志和闲书,有时甚至一整晚看八卦周刊津津有味。郑微的评价是:“大跌眼镜!”阮阮便总是说:“功课嘛,过得去就行,我最怕得第一,把自己搞那么累干嘛。”郑微觉得不服,人长得象她那样还真有欺骗性,看一“淫书”都让人感觉那么认真端庄。
“别看了,跟我说话吧。”她用手肘蹭了蹭阮阮,阮阮抬头看了一眼讲台,眼睛比防弹玻璃还厚的中年男讲师还在面无表情地滔滔不绝,她把书巧妙地一收,“聊什么?”
郑微用手支住下巴,“聊什么都行呀,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你可以向我这个刚遭遇人生巨变的单亲少女提问呀。”
其实她在家的种种早就在昨天下午回校之后一五一十地跟阮阮说了一遍,从人物神态到心理活动都事无巨细。不过阮阮很配合,她低声问,“你真不打算再想办法跟林静联系了?”
郑微空出来的手在笔记本上无聊地乱画,“林静呀,他在那么远的地方,何况,看来也是知道家里的事情的,他不会再理我了。”
阮阮有些后悔挑了这么个话题,正想转移开去,郑微却笑咪咪地说:“不过不要紧,这点小小的挫折怎么能打击到我不死的小飞龙?一个林静离开了,千万个林静冲了上来,我们学校什么都不多,就是男人多,一个两个都还不错,来日方长,这满山的野花,还不是任我挑呀任我摘……”
阮阮抿嘴笑:“这倒也是,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
“我干嘛不这么想呀,多好的大环境呀,我跟你说,昨天猪北告诉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她说她们班有一个女生晚上睡觉忽然就哭出声来,别人都问她怎么了,她就说,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一个学校里有那么多帅哥,又没有多少竞争的美女,想着想着,都喜极而泣了。”
阮阮不由失笑。
下午放学的时候走在会宿舍的路上,学校的主干道两边又摆满了摊,一簇一簇人头攒动的,像赶集一样,好奇的郑微钻进一堆人里看了看,桌子后面站着好几个人,旁边还竖着张宣传画。她立刻明白了,喃喃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学社团。”
桌子后面的一干男生眼尖地看到了清新可人,表情困惑的郑微,立刻热情招呼道:“小师妹,想不想加入我们文学社?”
郑微立刻退了几步,掉头就走,心想,就我这写作文都文理不通的,还文学社呢。她走回原来的地方,发现在等她的阮阮更是成了周围几个社团狂热招揽的对象,“阮阮,你要加入吗?”
阮阮摇头,“太麻烦,我们走吧。”
快要走到社团摊位尽头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声呼唤:“微微,微微……”
郑微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不是叫自己,刚挪步,又听见更急切的呼唤:“微微,看这边,看这边!”这回她总算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张似曾相似地脸,那张脸的主人在拼命抄她招手。
“你认识?”阮阮惊讶地问。
“好像挺面熟,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一走过去,那个叫她的男生立刻熟捻地招呼:“微微,总算把你等来了,都开学这么久了,你还不给我电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郑微在对方那声“微微”之后暗地里打了个寒战,心想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熟人,她看了眼前这张沧桑的脸几秒钟,开始恍然,这不就是新生报道那天那个热情的老张嘛。
“嘿嘿,我前几天有事回去的,老张,你在这干嘛?”既然是熟人,她也就不那么戒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