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为这烧了画啊……其实,这画像可多了……」
「什么意思?」
「书生画了不少画像……都是画我--」她大刺刺笑道:「妹子。」
「妳妹子?」东方非瞪着她。
「是啊,书生擅画女子,我就让他画我的双生妹子,我妹妹跟我生得一模一样,她长年待在家乡,这个……也算是慰藉我思乡之情吧。」她眨眼忍笑道。
东方非闻言,俯近她的耳畔,以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冷道:
「阮冬故,你为了让一个穷酸百姓讨生活,让他画你……妹子?」
「是啊。」她笑着低语:「东方兄,人要讨生活真的很难啊。」
「几幅?」
「这个……都收在一郎哥房里,我要回头数数。」
这直姑娘简直是不知死活!若有人因此看穿她的性别,她可是犯了欺君死罪!她的义兄是怎么想的?不是才智赛诸葛吗?竟也由得她如此傻干!
就为了一个读书人的肚皮吗?
「那个……阮大人,一郎公子何时跟阮小姐成亲?」书生有些脸红地问。
「耶?呃,再过个两年吧。」瞄到东方非又密切注视她,她低声解释说:「画到上个月,我想不出来法子了,就找个理由……让他画一郎哥跟我……妹子。」
东方非冷笑:「真是个好法子啊,这个月是不是还有个妹子跟你另一名义兄要画成亲图呢?」
阮冬故知他在讽刺,也不在意地笑:「这样也不错,不过怀宁可能天天瞪着那幅画装睡。东方兄,你吃了几口就不吃了,不好吃吗?」
东方非看了那书生一眼,哼笑:「这种贫民食物,本官一向难以入咽。」
「那我吃吧,正好我饿了。」她移过面碗,大口吃着,毫无姑娘家的秀气。
东方非注意到那书生虽在画他,脸庞却微微通红。这个人,是对阮冬故着迷呢,还是对幻想中阮大人的妹子有了好感?
不就是一株野草吗……他扫过她豪爽的英姿,明明举手投足都像个男孩,在画里却是异样地俊俏美丽。他见过的美人何其多,却没有画中女子的精神,炯炯有神的眸永远向前看,这种女子他从未遇过,世上也几乎没有,让他好生心折啊--
一见钟情吗?
「哈哈!」他忽然笑出声。
阮冬故正吸着面条,听见他大笑,瞥他一眼。
「阮侍郎,你可知本官为何入朝为官?」
她摇摇头,忙着吃面。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笑道:
「自幼本官聪颖过人,性喜挑战,所以我应试科举,没想到状元这么容易到手。我要的不是高官爵位留名青史,我要的是能够赢我的人……可惜啊,十几年来除了一个阮卧秋,其他朝官只要我弹弹指,立即掉进欲望的深渊,他要是再当官几年,也就不会让本官这么记挂了,他也会折腰,也会在本官弹指间成为一条狗。」
「他不会!」
「哦?你这么有把握?」
「我不会,他就不会!我能做到的,他会比我好上几百倍!」一提及自家亲生兄长,她就绝对力挺。
东方非俊脸微露异样。「好,就当这样吧!你说的对!本官对官场已无兴趣,现在,我只对你有兴趣,哪天你若辞官,本官也可以照样辞官与你纠缠一生!」
她愕然。
他不以为然地说:
「我待在官场,也不过因为那是人间最高处,能有的挑战绝非常人可以应付。这几年,我已经找不出身在官场的理由了,冬故,你想不想试试?」
「试?」
「成为我的人,在你被我厌倦前,你可以尽你所能地改变我。」
阮冬故听出他的暗示,他是要她成为他的妻子?
他挑眉:「我这人一向喜新厌旧,当你不再让我感到新鲜时,自然也不会引起我的兴趣,即使我再纳感兴趣的妻妾,你也照样可以在我府里安稳过下半辈子。」
她闻言,眨了眨眼,忽然哈哈大笑。
「东方兄,如果真有一天咱俩兜在一块,三五年后你要再纳妻妾,我必定乐于送上大礼,然后从此专心做我要做的事情。」顿了顿,见他脸色好像不太好了,她忍笑道:「我有太多的事要做了,东方兄,感情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可我天生就是这样了,就算咱们三五年见不着一次面,我心里虽会想起你,却不会思之欲狂,你说,这算是喜欢吗?」
东方非忽然哼了一声,拉近她,吻上她还在吃面的嘴。
虽然只是轻轻擦过,她也已经呆掉,在旁的书生则倒抽口气。
「妳可以想想。」东方非沉声道:「不过,你的未来是我的。只有我,才能碰妳的心碰妳的人!再有男宠,就休怪我无情了。」
她轻轻摸上有些发热的唇瓣,心里觉得有点异样。虽然身边都是男人,但这还是头一遭被人这样吻着。
「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什么?」唇间带点他的气息,真是……不知该如何形容,还不算讨厌就是。
「信物。怎么?你一郎哥没有跟你提过互订终生,是需要信物的吗?什么东西是你从小带到大的?」
她直觉拿出腰间香包旁的小坠子。红绳成结,悬吊着小小透明的瓶子,瓶子里装着有些灰白的清水。
东方非接过来凝视半晌,笑道:「这东西也算特别。你带着这污水做什么?」
「瓶子是西方的玩意,里头的水是某年冬天里的雪。」她微笑。
「雪?」雪水有这么脏吗?
「我装冬雪人瓶,没多久就化成水。有一回,我家总管看见了,就说我像是冬天里的白雪,让周遭的人相形失色了。」
「确实如此。」她太干净了,站在百官里只显突兀。
「不,这世上没有什么相形失色的,不管是谁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一恼之下,就趁着写文章,沾了点墨汁进去。」回忆令她笑得开怀,抬眼对上他。「东方兄,这世上,有你这种人、有我这种人,也有一郎哥和怀宁那样的人,其实大伙都一样的。」
东方非拢缩掌心,将小瓶子收下。熟悉的心跳又加快,以往他只觉得是兴奋难耐,如今就算是要说心动他也毫不怀疑。
「不一样,冬故,冬雪在我眼里再平常也不过,你染了墨,才教我心折啊。」
她摸摸鼻子,笑道:「这还是头一遭有人对我心折,东方兄,哪日我辞官了,一定考虑你。」
「嗯哼。」东方非对她是势在必得。在感情方面,她还像是纯白的上好宣纸,他算占了先机。他对美貌一向没有很浓的兴趣,就算她一朝美貌褪去,只要她的性子不变,他还是对她充满兴奋的期待,再等她个三、五年也无所谓,她有心官事,他倒想看看她的官能做得多好?
「冬故,我等妳。」他笑:「我等你,你三十岁也好,四十岁也好,只要你一朝如同现在,我就舍不得放下你……」将她拉近自己,然后锁住她的双眸,平静说道:「近年必有战乱,若在工程末结束内发生,我由不得你抗议,不是贬职就是罢官不做,绝不能再坐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
不远处--
黑衣劲装的男子紧握剑鞘,像是随时可以出鞘动手。
「怀宁,没事了。这是冬故自己的选择。」凤一郎温声说道。
「他不配。」
「配不配不是由我们来决定的,至少他不会对冬故下杀手。」正因一路尾随,才让凤一郎放了心。连东方非也看出未来局势有变,这表示十之八九战争会成真。
「你早就预料到了?」怀宁始终不服。
「只是猜测。」凤一郎微笑:「前年他冒着让曹泰雪进宫削弱他势力的风险,从国丈与锦衣卫手里救了我;去年他连夜进宫为冬故取来上好金创药;这一年来,若不是有『东方非』三个字当靠山,工程不会如此顺利。他是一个凭喜好作事的男人,若不是极为喜爱冬故的性子,他不会做这些事。」
「兴趣?」怀宁沉默一阵,简洁地说道:「如果有一天他对她的兴趣没了,冬故也已年华老去……」那时他死了,怎么为冬故出头?
凤一郎微微笑道:「不说东方非,你说,那时冬故会怎么做?」
怀宁毫不考虑地说:「挥挥衣袖,转头就走。」
「是啊……」提及她时,凤一郎不自觉放柔声调:「她就这个样儿。在她心里,情爱不是绝对,放掉她,她照样快活过下去。」他很有信心。
明知凤一郎说的精确,他就是不服。「冬故跟着他,没有未来。」
「谁跟着谁,还不知道呢,怀宁,冬故一向是跑在咱们前头的,将来也只会在不知不觉中走在东方非的前头,到头东方非不用尽心机是抓不稳她的。何况,她若嫁入平凡人家,没有人能忍得了有这样的妻子。还是,你愿意?」
怀宁立刻闭口装傻。过了一会儿,他又看向画摊前的师姐兼义妹。
只要她晚睡,他跟凤一郎就不会合上眼,她要身先士卒,他定守护她的背后,直到前年凤一郎遭锦衣卫带走,在她坚持下,他才转分一半的心神保护凤一郎。
风风雨雨一路走来,那样幸福的光景终有一天要结束的,就因为,她是个姑娘,而他跟凤一郎是男子,男女间兄妹之情不能永远在一块。
「凤一郎,如果有一天我走了,请务必火化我的尸身,我不想待在不见天日的阴土里。骨灰你收着,别让她看见。」
「……好。我收着,我会待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让你也能守着她。」
「谢谢。」
「我是你跟冬故的义兄长,还称什么谢呢?」
「我一直想要一个懂得害羞的可爱妹子,而不是力大无穷的师姐当妹妹。」
「……我会保密的。」
第十章
一年半后
「大人……」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太医院。
「嘘,首辅大人正在补眠呢。」太医不敢惊扰,小声说道。
一身官服的俊美男子躺在内侧的屏榻上,摊开的蓝皮书覆在脸上,状似沉睡。
「大人辛苦了,这几个月为了边境战事,着实费心不少啊。」
「这倒是,尤其这两天首辅大人像在彻夜等什么,上了班也是来这里补眠……」实在不太敢说首辅大人是不理政事。
这一年半来,朝中异动不少,先是身兼两职的东方非被卸下尚书之职,虽说是皇上恐他过于操劳,但朝内上下官员心知肚明,国丈与曹泰雪逐受重视,果然不出半年,曹泰雪受封为礼部之首,再加封其它不必实作的官职,几乎与当年东方非受宠的方式如出一辙。
一时间,百官无所依从。朝风转向,要选错了边,下场难料。东方非虽被卸下尚书之权,但首辅职位依旧,对朝中大小事情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曹泰雪只是一介道士,凭着长生术,握紧礼部之权,未来风向变化如何,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半年前战事正式开打,在国丈爷一干人等的力荐下,由年仅二十五岁的程姓武官为统帅,兵部授于兵符,带兵前往燕门关。
那姓程的是国丈的人,东方非也不多加阻拦,令百官无法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东方非若一朝失了权势,那下场必定凄惨无比啊!
「是黄公公吗?」蓝皮书下的人懒洋洋地开口。
「是,是奴才。首辅大人,方才您府里的护卫捎来讯息--」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东方非翻身坐起,俊脸透着欣喜,一点也不像是快失权的人。
「快把东西呈上来。」
黄公公连忙交上信件,好奇地问:「首辅大人,这几日您一直在等这东西?」
东方非连理也没有理,迅速摊开,随即一怔,立即怒道:
「混蛋东西!她以为她是谁?」撕了信纸,任由纸屑满地。他忖思片刻,起身对太医问道:「老太医,太子的身子近日好点了吗?」
「是下官无能,太子的身子还是老样子。」
「是吗……」东方非睇向黄公公说道:「皇上现在在哪儿?」
黄公公偷瞄地上的纸屑,赶紧答道:「皇上现在正在御书房里。大人,这是……户部侍郎送来的私信吧?」虽被撕裂,但也看出署名阮东潜的丑字。
「哼,你还记得她,真不容易啊!可惜她户部侍郎的官位就到今天为止了。内阁立即拟召撤她的官。」
黄公公与太医面面相觑,见东方非不悦地走出太医院,黄公公立即追出去。
「首辅大人,没有名目……」东方非现在正是需要稳固势力的时候,无缘无故抽掉自己人,难道朝里风向真要政了吗?
「名目?这简单,黄公公你觉得这收贿罪名,影响治水工程如何?由该地县府先拘拿到案,再送往京师,我倒想看看她要怎么做!」
阮冬故简直是令他气得牙痒痒的,又怒又想挖开她脑子看看她在想什么。战事一起,他差人快马加鞭暗示她辞官以避祸,她却视若无睹,好,很好!既然她脑袋是石头做的,那也不要怨他痛下杀手了。
「首辅大人……可……阮侍郎回京了啊。」
东方非顿时停步。「回京?她每年回京日子还没到,怎么突然……是谁召她回来的?」他心思极快,立即猜到了答案。他不去内阁,直接快步走向皇宫御书房。
御书房外,迎面走来一名意气风发的老者。他一见东方非,眉开眼笑上前道:
「东方,此时此刻你应该待在内阁才是,有事求见皇上吗?」
东方非看他一脸小人得志的嘴脸,也不怒目翻脸。他皮笑肉不笑道:
「本官的确有要事求见皇上,不过如今看来,皇上已经不在御书房了。」
「皇上跟曹尚书去研究长生之道了,就算你有事,也只得暂缓啊。」老人得意笑道:「你要有事,尽管跟本国丈提,本国丈要是心情好,就为你在皇上面前说两句好话。」
「那倒也不必劳烦国丈了。」
他转身就要走,却听见那老秃驴大笑道:
「东方非,你也会有今天吗?你首辅之位岌岌可危啊!本国丈的地位已今非昔比,在皇上面前说个两句胜过你十句话。你在朝中势力也不如以往,连个户部侍郎急召回京,你也浑然不知。你自个儿小心吧,如果哪天从首辅之位跌下来,可不是跌到十八层地狱就可以了事的啊。」
东方非停步,缓缓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