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茶的连连点头道:“相公到底是读书人,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那座最高的山峰,就是泸山!”
说着,还用手朝前面一座苍翠若滴的插天高峰指了一指。
赵南珩大喜过望,他没想到泸山就会在这里,因为住持泸山开元寺的,是大觉大师的首徒悟性,自己在峨嵋山上曾见过他几次。
他既在附近,而且和罗髻相距非遥,自己何不先去看看他,也许可以从他口中,探听出一些有关西妖罗髻夫人的事。
心念转动,一时再也顾不得去找寻方才两人,转身朝卖茶的道谢一声,便自加紧脚步,直向沪山奔去。
印海、泸山,乃是宁远府唯一名胜,山靠印海边缘,虽不若沪山之磅礴雄伟,但秀丽边有过之,危崖削壁,不能攀登之处,亦复不少,尤其四时都具有着和之气,翠绿若滴!
山上共有十八重寺观,一层一层的直达山顶,山路迂回曲折,大抵依守观的建筑而辟,两旁尽是参天古松,若张翠盖,极饶古趣!
上山第一寺,就是开元寺,梵宇巍峨,绕寺一片修英,绿云似海!
赵南珩赶到开元寺,已是夕阳衔山,暮蔼苍茫。
抬头望去,但见山门紧闭,偌大一片寺院,竟然丝毫听不到钟声梵唱,静阒如死!
心头微感诧异,走近山门,石阶前面落叶飘零,石板缝中,还生着不少青草,生似久已无人打扫模样。
跨登石阶,举手敲了几下,里面也没有人答应,心头更觉奇怪,手上不禁稍微用力,擂得山门蓬蓬作响,依然不见有人出来。
暗想:自己已经敲得很响,难道里面还没听到?正待再举手敲去,只听门内响起一阵沙沙脚步之声,由远而近。
接着山门开处,一个面容枯瘦,齿牙已脱的发衣老僧,向赵南珩打量了一眼,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有问贵干?”
赵南珩连忙拱手道:
“老师傅请了,小可路过此地,拜访悟性住持,有劳老师傅代为通报。”
老和尚摇摇头道:
“小施主来得不巧,悟性不在这里。”
话一说完,身子颤巍巍缩了回去,随手“砰”的一声,关上山门。
赵南珩呆得一呆,忖道:“是了,峨嵋派退出江湖,已有一年,这里既是峨嵋下院,悟性师兄自然奉命闭关,不见外客,自己再敲也是徒然,不如等天色全黑之后,偷偷进去,就不难见到悟性师兄。”
主意打定,便自转身退下石阶。
目光向四周一瞧,心头忽然升起一阵感触!暗想:光看这座庄严巍峨的开元寺,一派萧条景象,想来离开一年的峨嵋伏虎寺,定然也是这般光景了!
封山仅只一年,已是如此,二十年后,又何堪设想?
难怪去年老师傅宣布封山那天,大家私底下都非常沉痛的说:“六十年前的一次封山,峨嵋派声誉,几乎一落千丈,这回封山之后,只怕峨嵋派在江湖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赵南珩目光茫茫望着远处,心头一黯,眼眶不禁有点湿润,仰天激愤的道:“谁说罗髻开,峨嵋闭?我赵南珩偏偏要说峨嵋开,罗髻闭!”
天色已由昏暗渐入全黑,除了竹林中归巢鸟雀,烟脉杂鸣,庄严巍峨的开元禅寺,矗立在夜色之中,黑压压地有若一座死城。
赵南珩不再犹豫,转身向寺右一条小径绕去。
他知道寺中住持,大都住在后进,绕过几重殿宇,立即一提真气,身躯乎拔而起,跃起两丈来高,纵目瞧去,高耸的殿脊,广大的院宇,历历在目,但没有一丝灯光,半点人声。
再看自己立身之处,敢情是一座偏殿,距离后进,还有数进之隔。
赵南珩心中暗暗起疑,以开元寺的规模看来,并不算小,按照常情,偌大一座寺院,少说也有上百僧侣,何以会不见人迹?
而且这里既是峨嵋下院,峨嵋派纵然退出江湖,闭关自守,那只是不在江湖走动罢了,寺中总不该没有和尚?
心念转动,脚下一顿,人已斜斜掠上屋面,轻登巧纵,穿殿越脊,深入后进,一路上仍然无人拦阻,生似这座巨大寺院,根本就没有人居住。
赵南珩不禁心中一动,暗想:照这样情形来看,莫非悟性师兄和一干僧侣,全都回转伏虎寺去了,留在这里的只是方才开门的老和尚一人?
又越过一处殿脊,到了一座广大的园中。
星光之下,隐隐见到树丛间有一排精舍。
不,全座寺院中,只有那里依稀透射出一丝灯火!
赵南珩心头一喜,付道:“这准是那个老和尚的住处无疑,自己何不前去问问他,悟性师兄是否已回峨嵋?他知不知道罗髻山的情形?”
这座后园,占地颇广,一眼望去,都是参天松竹,苍翠如幢,中间有一条石砌道路,相当宽阔。
循路走去,穿过树林,只见前面是一个数亩大的石砌池塘,水光潋滟,潺潺有声,中间矗立一白石宝塔,四周围以白石栏杆,通桥九曲,通向塔前。
赵南珩刚一走近,抬目瞧去,只见塔门正中一块横额上,写着“开谛大师藏灵塔”几个大字。
“这是师祖藏灵之所!”
赵南珩微微一怔,自己只知道师祖是在开元寺落发受戒,原来骨灰也放在这里!
一时哪敢怠慢,扑的跪倒塔前,恭恭敬敬叩了几个头,一面前哨说道:“师祖,弟子赵南珩给你老人家叩头,自从本门宣布封山之后,弟子就一直浪迹江湖,已经一年多了。弟子虽未正式列入峨嵋门墙,但弟子自幼就在伏虎寺长大,弟子离开峨嵋那天,就立誓要做峨嵋弟子……”
他因这一年来,流浪江湖,一直以峨嵋弟子自居,但自从离开峨嵋以来,自己这份心事,没人可以倾诉。
此刻跪在塔前,好像真已遇到了祖师一般,心头情绪甚感波动,热泪也随着话声,夺眶而出,继续说道:“师祖啊,弟子不仅立志要做峨嵋弟子,也立志要替峨嵋争光,罗髻开,峨嵋闭,峨嵋派两次封山,可说已经到了存亡绝续的关头。弟子远来宁远,就是为了要找西妖评理去,为什么她们罗髻开派,峨嵋就非封山不可?弟子自知武功远非西妖之敌,但为了本门荣辱,弟子万死不辞,师祖在天之灵,当已垂察弟子区区愚忱,但愿师祖圣灵保佑,完成弟子心愿……”
赵南珩伏着身子,堪堪说到这里,陡觉心灵一动,似有一股极其轻微的风声,起自身后!
不禁蓦然一惊,急忙一跃而起,转身瞧去,此处正当水阁之上,四面环水,桥栏曲拆,静悄悄丝毫没有动静,甚至连轻微山风都没有吹过,但自己却明明警觉到身后确实有一股轻微风声!
不仅是风,而且自己心灵上也同样起了感应,那好像是一个人打身后闪过一般!
如果是人,自己适时警觉,行动并不缓慢,对方身法再快,这里四面环水,视线广阔,至少也可以瞧到一点后影,怎会丝毫不见动静?
莫非世上真有鬼神,方才这阵微风,是师祖显灵不成?想到这里,只觉身上微感寒意,慌忙又朝塔门,恭恭敬敬的拜了几拜。
越过石桥,精舍业已在望,一点荧荧灯光,正是从精舍中射出。
赵南珩迅速穿过草坪,拾级走上石阶,只见中间一座华堂,额上写着“灵光殿”三字,四扇落地雕花长门,只开了右边一扇。
举步跨入,里面地方不大,中间壁上,悬着一幅画像,画的是一个六旬左右的灰衣老僧,跌坐蒲团之上。
这老僧生得面貌清使,双目炯炯有神,右上角题了一行正楷,那是“开谛大师佛像”,下款“无住沐手敬绘。”
第三十二章 个中消息在梅花
赵南珩见到师祖画像,不由肃然起敬,连忙又跪下拜了几拜,才行站起。
画像前面一张长案上,供着一盏琉璃灯,满注清油,就是自己从远处瞧到的灯火了,这油灯当然是那位留在寺里的老和尚点的。
自己一路行来,并没见到老和尚的踪影,敢情地已入睡,自己想找他问问,但偌大一座开元寺,只有一位老和尚留守,自己不知他住在哪里,又到何处去找?
算了,时光不早,还是回客店去吧,心中想着,目光向四周略一浏览,正待退出,瞥见右边壁上,嵌着一块一人高的石碑,碑上两行六个大字,赫然镌着:“罗髻开、峨嵋闭”
每字足有海碗大小,字是阳文,凸出碑面!
赵南珩根本不知道这碑上六个大字,乃是他师祖开谛大师的亲笔,乍睹之下,禁不住心头一阵冲动,喃喃说道:“灵光殿,何等神圣,岂能竖立有辱峨嵋的石碑?”
右手扬处,一掌朝碑上拍去!
当他手掌击上石碑的刹那之间,心中也同时凛然惊觉,自己此举,太以鲁莽,要待收回掌势,已是不及!
只听“砰”的一声轻震,接着又是“笃落”轻响,碑上大字,似乎也被自己击碎,落地有声!
赵南珩知道自己击碎灵光殿石碑之事,要是给掌门人知道,该是犯了本门大不敬之罪,说不定会被驱逐出门,自己也弄不懂方才何以会有如此鲁莽之举?
心中一阵后悔,惊愧之余,急忙低头瞧去!
果然碑上“罗髻开、峨嵋闭”,六个大字中,底下“开”“闭”两字,已是剩了两个“门”字,中间的“开”和“才”,都被震落地上。
赵南珩从地上抬起“开”“才”两字,差幸笔划完好,并没被自己掌力拍碎。
翻过背面一瞧,原来这两个小字后面,中间还有一颗凸出的笋头,好像这两个字,原可活动,再朝两个“门”字看去,果然中间凹着一颗小穴,正好把这两个字装上。
他这一发现,登时大喜过望,暗想:原来这方石碑上虽然写着“罗髻开、峨嵋闭”但也可以改为“罗髻闭,峨嵋开”!
方才自己这一掌,可说是毫无意识的举动,难道这是师祖冥冥中授意,假手自己,改正这两句话来不成?
他想起先前塔前那阵轻风,越发觉得自己想的不错,当下就把那个“才”字,往罗髻底下的“门”字中间凑合上去,然后用手轻轻一按。
这一按,当真若合符节,登时变成了“罗髻闭”。但就在他把“才”字按到“门”上之际,依稀听到“滴喀”一声轻响!
赵南珩并没在意,继续把“开”字按到“峨嵋”底下的那个‘门”字中间,这会听得甚是清楚,字才按上,石碑底下又是一声“滴嗒”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下去一般!
赵南珩虽然听到,但他此刻因自己做了件快意之事,正在兴头上,哪会注意到这两声轻响?
石碑上六个大字,已变成“罗警闭,峨嵋开”了,他得意地站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目光瞧着石碑,嘴角上翘,流露出一丝笑意,肯定的道:“总有一天,我会实践这两句话的……”
话声未落,只听那座石碑,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之声,石碑竟然缓缓朝左移动!
赵南珩先前不免吃了一惊,但瞬即定下神来,他月前在东华山庄见识过石门受机关控制,能够自动启闭。暗想:这开元寺莫非也有地底石室不成,难怪寺中和尚一个不见,原来他们都躲到地底去了,那么悟性师兄一定也在里面。
心念转动之际,石碑业已完全移开,那是什么地底入口?
石碑后面,原来只是一个长形壁橱。靠壁处挂着一柄古色斑剥的宝剑,看去比普通宝剑要长得多,连鞘实足四尺有奇。
另外一格,放着一串念珠,一本书籍,念珠底下压着一封柬帖,纸色业已发黄,上面似有字迹。
赵南珩取起念珠,只觉入手甚沉,色呈紫红,珠上纹理精细,坚逾精铁,不知是什么木料所制?
再取过那封柬帖,只见上面写着:“留待有线人拆阅”
赵南珩拆阅柬帖,从里面抽出一张筹纸,一笔龙飞凤舞草书,写着:“剑名倚天,为老僧昔年随身之物,珠号雷木,乃晚年所得,据称善破旁门阴功,一并留赠有缘。书海百页,老僧涂鸦之作,如有所好,亦不妨携去。释开谛留字。”
赵南珩看完之后,知是师祖遗留之物,被自己无意发现,不禁大喜过望。
急忙收起信笺,从壁上取下倚天剑,轻轻一按吞口,只听“呛”的一声,剑身自动出匣三寸,青芒闪动,几乎把自己吓得一跳。右手一掣,剑身出匣,足有四尺来长,宛若一泓秋水,森寒逼人,吟声情越,历久不绝!
他数年以来,虽然学会峨嵋派上乘剑术“乱披风剑法”,但身边从没带剑。这会无意得到师祖遗留的倚天古剑,怎不叫他喜得心花倒翻,摩萎了一会,依然返剑入匣,就佩到腰间。
然后取过那本册子,翻了几页,画的全是墨梅。赵南珩虽然不懂绘画,但瞧着画上疏枝斜横,老干临风,不仅笔法苍劲,好像随手挥洒,悉饶古趣,觉得定非凡品!
何况师祖既有“不妨携去”之言,这是师祖的手泽,悟性师兄既已回转伏虎寺去了,这里只是一座无人空寺,自然不能让它留在此地,不如由自己收起,将来送上伏虎寺去才对。
心中想着,就连同念珠,一并放入怀中藏好。
这原是一段短时间的事,他堪堪把东西收好,石碑下面又是一阵轧轧轻响,石碑又缓缓合拢,恢复原状。
赵南市重又回到祖师画像前面,跪拜下去,耳中依稀听到一个苍老声音说了句:“小子福线不浅!”
赵南珩不期惊然一惊,因为这声音极其轻微,若非自己内功已有相当火候,耳朵敏锐,决难听得清楚。
而且这话声好像只是随口说出,并不是什么“传音入密”一类功夫,这人不知是谁?
正自感到诧异,忽然听到精舍前面不远之处,传来一阵沙沙脚步之声,侧耳一听,来人步履相当轻快,敢情有两个人正朝灵光殿走来!
赵南珩暗暗纳罕,寺中僧侣想系奉到掌门师尊法谕,全数撤回峨嵋去了,寺中只剩下方才关门的那个老和尚一人留守,那么朝这里走来的两人,又会是谁?
光从来人的脚步听来,武功还大是不弱!
心念转动之际,人已轻轻一闪,躲到门后,隐住身子,凝神瞧去,果见两条人影,脚木扬尘地向堂前走来。
这两人赵南市一眼就可认出正是在客店门口通上的粗衣青年和劲装大汉,他们夤夜到开元寺来,不知为了什么?
不,那粗衣青年自己还是在雅州府遇到的,由此可见他还是从远道赶来的!
两人走近堂前,劲装大汉脚下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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