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伙眯着眼睛笑道:“相公怎么不多睡一会?你老昨晚喝醉了酒,回到小店,差不多已是四更天了。”
赵南珩听他说自己喝醉了酒,心中不禁一动,故意打了个呵欠,点点头道:“昨晚我多喝了几杯,连什么人送我回来的都不知道。”
店伙道:“是啊,听送相公回来的两个酒馆伙计说,连你老的朋友,也喝醉了。”
赵南珩心中明白,果然是一线谷的人送自己回来的,一面又道:“昨晚我喝醉之后,失了一件东西,你还记得那两人的模样么?”
店伙想了想,陪笑道:“送相公回来的人,小的自然知道,一个是穿竹布长衫的瘦小个子,脸形瘦削,略带苍白,另一个是又高又大的黑衣汉子……”
赵南珩听他说出形状,正是张人龙和史杰两人,证明自己所料不错。这就取出一锭碎银,递到店伙手上,道:“我知道了,你去替我打脸水吧!”
店伙接过银子,连声称谢,退了出去。
赵南珩既已证实自己确是被贵妇人迷失神志,然后由张人龙、史杰两人,送回客店来的。
那么如今只剩下一个问题了,就是那贵妇人究竟是不是西妖罗髻夫人?这又可分作两点解释:
第一、如果她就是罗髻夫人的话,自己以前曾听南玖云说过,罗髻派和峨嵋派有着极深的夙怨,自己又假冒他们姓辛的香主,深入腹地,她决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不然的话,何以在自己下山之时,老师傅大觉大师和监寺大行大师要一再叮嘱自己不准再提峨嵋两字,也不准再使用峨嵋派的武功?
而且那日半路上劫镖的蒙面老人也曾说过:“罗髻开,峨嵋闭,大觉和尚尚且不敢出头,你小娃儿倒是憨不畏死”之言。
由此证明,罗髻、峨嵋两派,其中似有不共江湖之意存在,自己真要遇上西妖,极不可能只把自己迷昏了,送回客店,就算了事之理。
那么只有第二点,还有可能,那就是贵妇人当真不是西妖。
她曾说:“隐居一线谷,已有数十年没在江湖走动。”
又说:“一线谷不许外人进去。”她之迷失自己神志,使人送回客店,只是不让自己知道这一线谷的秘密而且……
想到这里,恰好店伙端着一盆脸水进来,赵南珩心念一转,抬目问道:“伙计,我有件事儿,要向你打听,不知你知不知道?”
那店伙方才赵南珩赏了他一绽银子,甚是巴结,闻言连忙伺候着道:“相公有什么吩咐”
赵南珩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是游历来的,久闻这里有座罗髻山,想去逛逛。”
店伙听得脸色一变,急忙摇手道:“相公,你老千万去不得!”
赵南珩道:“那是为了什么?”
店伙道:“小的听人说过,罗髻山比峨嵋还要高出千丈以上……”
赵南珩听他也把罗髻山和峨嵋相比,不由皱了皱眉头。
只听伙计继续说道:“别说山顶上终年积雪,就是夏天也白皑皑的从没消融过,山上树木,都有几千年以上,到处都是毒蛇猛兽,亘古没有人迹,而且……而且……”
说到这里,神色显得紧张,目光向四下瞧了瞧,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而且上面还有成了精的妖怪!”
赵南珩想到罗警山住着的正是西妖,不由朝他微微一笑。
店伙只当赵南珩不信,认真的道:“相公莫要不信,这是千真万确之事,从前咱们这里有一位姓陆的知府大人,他就是不肯相信人言,要去寻幽采胜,当时还特别选了三十几名精壮兵丁,进山开道,裹粮入山,不到三天门,就得了妖气,回家之后,生了一场重病,医治了一年多才好,这还是陆大人官大福大,妖精不敢碰他,才没送命。”
赵南珩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也只是听人说过罗髻山之名,想趁便一游罢了,哦,罗髻山离这里还有多远?”
店伙笑道:“那还远着呢,少说也有百多里路,相公只要从咱们这里朝南望去,云雾里面,隐隐可以看到罗髻似的山峰,就是罗髻山了。”
赵南珩听说罗髻山相距还有百里之遥,那么昨晚自己果然找错了地方,同时也证明那个贵妇人并不是西妖罗髻夫人。
而且自己从店伙口中,听到罗髻山还在宁远府之南,既然可以从远处望得到罗髻似的山峰,只要朝着方向走去,不难寻到地头,这就挥手令去。
盥洗之后,吃过早餐,付帐出门,就策马南行,奔出城门,在马上纵目望去,果见远方天际,隐约有一座山峰,各影似螺,缥缈云端。
真有“认烟中之宝髻,尚觉模糊;分雨际之青螺,偏多秀娟”之概!
赵南珩心中暗喜,罗髻山既已在望,自己这回总不至于再走错方向了,当下一抖缰绳,循着大路朝南驰去。
绕出沙山东麓,已只是一条盘曲山径,沿路遇到的也只是些面貌漆黑,赤裸着上身的夷人,他们远远瞧到赵南珩,似乎十分恭敬,纷纷低头让道。
赵南珩先前也并不在意,但走了一段路,眼看遇到的夷人,竟然全都如此,心中不由感到奇怪,自己一路上听人传说,山中夷人生性剽悍,掳掠汉人财物之事,时有所闻,何以他们见到自己,远远的就避道让路,低着头连正眼都不敢瞧一下?
这一疑问,他迅速得到了答案,西妖罗髻夫人在罗髻山开派,自然威震蛮荒,这些夷人敢情是把自己当作了她手下之人。
他想到这里,不禁灵机一动,暗想自己身边有罗髻夫人的紫金符令,不如仍以西宁山辛香主身份前去,说不定可以减少沿路许多麻烦。
一念及此,不自觉的挺了挺腰,端起架子,策马疾行。
中午时分,赶到一处地名叫做西溪的小村子,这里不过数十户人家,依山傍水,聚落而居。
第三十五章 振衣直上青螺顶
赵南珩举目一瞧,只见路边不远,有两间草屋,屋外搭着松棚,棚下放了三两张桌椅,柱上挑出招子,正是兜揽路人息足,卖茶兼卖酒菜的山村小店,当下一带马头,朝棚边落马。
他这阵马蹄铃声,早已把店中的人惊动,慌慌张张的迎出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瞧到赵南珩,立即满脸堆笑,弯腰道:“相公决清里面坐。”
赵南珩点点头,在棚下一张板桌上坐定,问道:“老丈可有什么面食,在下吃了还须赶路。”
那老者笑道:“现成,现成,相公先请喝盅茶水,小老儿马上替你下面。”
说着,替赵珩流倒了盅茶,便自往屋中走去。
赵南珩因西妖巢穴已在不远,处处都留上了心。
此刻眼看那老者虽然弯着腰肢,一付龙钟老态,但步履之间,却显得甚是轻快,心里不禁一动。
他原想讯问上山路径,但话到口边,却咽了下去,暗想:莫看他人老,说不定还是西妖手下布置在山下的眼线?
不,自己索性装个糊涂,就向他问问路径,看他如何作答?
一会工夫,那老者端出一盘卤蛋,一盘牛肉,一盘馒头和一大碗面,陪笑道:“山村地方,没什么吃的,相公将就点吧!”
赵南珩笑了笑道:“老丈不必客气,这样已经很好。”说到这里,故意轻声道:“在下还有一事请教,从这里到山上去,不知如何走法?”
那老者微微一怔,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惊奇,连忙“噢”道:“相公是到哪里去的?”
赵南珩道:“罗髻山。”
老者又接连噢了两声,才道:“相公由此朝东,沿路上虽有不少歧路,但都是小径,可通马匹的,却只有一条,约摸到十来里光景,再折向西南,走上三十来里,地名叫做黑桃村,是夷人的部落,相公到了那里,差不多已快天黑,就得在黑桃村过夜,明天从黑桃村上山,就不便骑马了。相公的马匹,可以寄在投宿人家,那里都是白夷,倒是很守规矩。”
赵南珩说了声“多谢”,便自顾自吃了起来,那老者也自回进屋去。
等赵南珩吃完之后,站起身子,眼看老者还没出来,心中暗暗生疑,这就高声叫道:“老丈……”
老者应声走出,赵南市叫他替自己切了一斤牛肉和十个馒头,用纸包好,放入包裹,随手取出一锭碎银,放到桌上,老者连连称谢。
赵南珩和地点点头,翻身上马,照着他所说路径,朝山径上走去。
刚一转过山脚,忽听身后树上一阵“扑”“扑”轻响,一只灰白健鸽,由身后飞起,掠顶而过。
赵南流蓦地心中一动,登时想起游老乞射下两只白鸽之事,哪还怠慢,身形一歪,闪电从马背飞落,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碎石,屈指朝鸽子弹去。
他这一动作,当真快得无以复加,从瞧到健鸽,以至翻身落马,捡石弹指,总共也只是眨眼间事。
那鸽子还没飞出多远,便在半空翻了个身,往下跌落。
赵南珩纵身赶去,从地上捡起鸽子,果然在脚上发现缚着一个小小竹管,随手摘下,把死鸽丢落山涧,倒转竹管,取出一卷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午刻有一蓝衫少年,身带长剑,在西溪打尖时,讯问入山途径,今晚可能投宿黑桃村。”
赵南珩瞧得暗暗冷笑,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老者正是西妖手下眼线,差幸上次和游老乞同行,有过一次经验,不然还没进入西妖巢穴,就先露了马脚。
自己虽然不怕,但在没见到罗髻夫人之前,还是不直露出形迹的好。
因为这条路上,难保不遇上她手下爪牙,自己如果以他们辛香主身份前去,一路上自可通行无阻,否则可能会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阻碍。
但辛香主哪会不识上山路径,要在山下讯问之理?他感到方才不该多此一问,可是不问清楚上山路径,自己又怎知如何走法?
入山渐深,路径越来越见盘纤,一路所看到的,都是莽莽森林,不时听到怪鸟啼声猿兽杂啸,入耳凄清,愈显得山险林恶,使人有恐怖之感。
赵南珩也只好耐着性子,策马徐行,一面在马上打开包裹,取出那件白氅,搭在手上,一面默默地记着路径。
天色已快接近傍晚,前面山拗中,果然隐约露出村落,那敢情就是老者所说的黑桃村了。
山路迂迥,等赶到山拗,果然已是夕阳衔山的黄昏时候。林边许多夷人男女,见到赵南珩,纷纷躬身为礼。
赵南珩心知他们全把自己当作西妖手下,因自己不懂夷语,只好朝他们点点头。
跳下马背,目光转动,正想找一家夷人,寄放马匹。
只见一个年老夷人越众而出,趋近赵南珩身前,神色恭敬的道:“尊客想是上慈圣宫去的,不知可有什么吩咐?”
赵南珩曾在张八岭听两个黄衣人自称是“庆云宫属下”,如今又听老夷人口中说什么“慈圣宫’来。
心中略一沉思,就有些明白。
张八岭两个黄衣人可能是石老令公的手下,他们所称的“庆云宫”,敢情和东华山、西宁山一样,是石老令公住的地方。
东华山和西宁山,只是西妖手下一处分堂,石老令公统辖四山,总管天下,地位自然比分堂要高得多,他发号施令之处,称之为“庆云宫”,自无不可。以此类推,这“慈圣宫”当然是西妖老巢无疑。
心念疾转,立即朝老夷人还礼道:“老丈好说,在下奉夫人之命,兼程赶来,因系初次上山,不明山中路径,想请老丈指点,同时马匹也想暂时寄存贵村。”
说话之间,从怀中掏出紫金符令,在手掌上扬了一扬。
那老夷人先前似乎有些怀疑,骤睹金牌,慌忙两手叉天,跪拜下去,他身后许多夷人,也同样两手叉天,一起跪倒地上。
赵南市想不到罗髻夫人在夷人眼中,居然会视同神明,如此恭敬,连忙收起金牌,一面说道:“老丈请起。”
老夷人恭恭敬敬的站起身子,道:“小老儿不知尊客带有夫人金令,多多失礼,尊客要上慈圣宫去,这条山路,曲折迂迎,不易辨认,还是由小老儿派人替尊客带路的好。”
赵南珩心中暗想:自己原是找西妖有事,如果由他派人引路,极可能引起罗髻夫人迁怒,这就摇手道:“老丈好意,在下心领,老丈只要把山上大概情形见告就好。”
老夷人想了想道:“从这里上山,其实已经没有山径可循,朝东南方向走去,约摸有四五十里光景,叫做小凤岭,尊客从峰后下山,过了清水河,再登大凤岭,九折而上,是一天门,经过三天门,就是慈圣宫了。”
赵南珩一一记住,然后拱拱手道:“多谢老丈指点,在下马匹,就烦老丈照料了。”
说完,就别过村人,洒汗大步,向山径上走去。由黑桃村登山,果然一路上乱石纵横,荆榛塞路。走了盏荣光景,天色逐渐昏黑,山径也愈来愈险,但阴岩错峙,复岭横斜,当真不辨路径。
赵南珩认定方向,施展轻功,纵掠而上,几十里路,不消多时,便已登上峰顶,回望来路,尽出足下。
再由后山下山,哪里还有路径,深崖巨壑,壁立于仞,人就沿着崖壑边缘,攀援而下。
月黑岭陡,积雪成冰,更觉艰险难行。
下岭之后,又走了十几里路,涉过清水河,前面果然有一座高峰,在群峰遥列中,矗然独峙,敢情就是大凤岭了!
赵南珩振衣直上,山径陡峭,石崖愈险,坚冰积雪,滑不留足,遍山除了灌木,无复参天大树,刚到山腰,只见石壁对峙,宛然双阈!
方一住足,瞥见人影闪动,七八个黑衣大汉疾如隼泻,倏然在自己四周飞落。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赵南珩目光一瞥,瞧清这七八个大汉,全都面目熏黑,生相剽悍,乃是山中倮罗一族。
从他们跃出时的身法看来,武功大是不弱。
就在此时,那八个大汉敢情也已瞧清赵南流面貌,忽然后退一步,同时躬下身去,口中操着生硬汉语,说道:“小人不知来的是辛香兰,小人们该死!”
赵南珩打鼻孔里哼了一声,连正眼也没瞧他们一眼,一手搭着白氅,大模大样的朝石门中走去。
由一天门而上,山势更陡,沿路都是嶙峋巨石,飞跃之中,随手被上白氅,脸上也覆好白纱,黑夜中,宛如一朵白云,冉冉上升!
快近山顶,只见两道玉屏似的巨石,东西相向,有如门户一般,两边同样站着八个黑衣夷人,他们老远瞧到赵南珩,就向两边让开,手抱兵刃,躬身为礼。
赵南珩瞧得暗暗好笑,自己这一着,果然有效,他脚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