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弯弯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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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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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荣并不上车,只在身侧紧紧随侍的内侍手中接了十四骨的青竹纸伞,亲自撑起挡住了香墨,随后才道:“不坐车。”
    香墨和身后跟随的德保俱是一惊,
    “万岁……”德保开口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又改口道:“主子,您千金贵体,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封荣突然转身,黑色的斗篷一瞬间展开,那双暗黑的眸子中,在灯下愈发显得晶亮逼人。
    “说你啰唆你还来劲了,滚回去,用不着你跟着,再让朕看见,就立马在这府门口仗毙了你。”
    又对一众换上便服的御林军道:“你们也是,都滚得远远的。”
    他声音并不大,却那样清清楚楚,眉宇间神色宛如出了鞘的刀剑。
    这样的神色与语气,对于一向孩子一样的皇帝,是极为少见的,于是众人皆被骇的噤若寒蝉。
    德保已不敢再拦,只将一盏宫灯递与香墨。
    香墨接过后不禁一抖,封荣已侧首微低头看向她,神色变的极快,似嗔非嗔眯起了眼,极甜地笑着。
    “咱们走走。”
    蒹葭白露,凝水为雪,而稀薄的雪夹在风中,依旧如细白羽毛穿成的垂幕,他们相携一路穿帘而过,衣襟让风吹得飘飘欲飞。
    过了云客桥再穿六曲桥、无波桥,河岸旁的柳阴牙道,十分宽阔,两辆马车并行亦可。岸堤上垂柳早就凋了,只余下空空柳枝依风而舞,依稀的似有佛号传来。
    极细的雪,落在伞面上悄无声息,封荣紧紧拉着她。香墨偷偷抬眼瞧他,正巧他也低头,伞的影子掩住面目,英挺的轮廓半明半暗,只瞧见那唇扬起,朝她微微一笑。笑意灿烂,暖如春风,她不知为何激跳不止的的心,此时方才逐渐安定下来。
    原以为只是无目的的走走,不想封荣拉着香墨来到了相国寺前。每月只开放五次的相国寺此时中门大开,但无一人前来进香,分外冷清。香墨瞧着室内苍松翠柏,虽然是绿意俨然,但于此时空空荡荡,更显天寒人寂,完全想像不到昨日香火鼎盛的模样。
    恍惚时,已被封荣拉至大殿释迦摩尼佛像前,上香,下跪,祷告。
    香火袅娜成一缕的薄雾,蛇一样地扭拂着,不知为何佛像面上就有了森森之意。
    香墨忍不住侧头,正见到封荣眉目之间,带着温柔笑意,目不转瞬的望着她,而眼光却狂热。
    她忍不住恍恍惚惚,几疑自己在梦中,总觉得不像真的。
    她疑疑惑惑的告诉自己,也许只是巧合。
    出了相国寺时,雪仍是落的极薄,缱绻似的,浅浅淡淡。
    然而一桥之隔的原本空无一人柳荫牙道上,一串夜市竟霍然铺陈开来。仿佛连着天的灯光极耀目,染得满天的飞雪都成了一簇一簇的金粉,千点万点的撒进渭河,瞬息化成水,一圈圈散开去。而那灯火璀璨的夜市上如同相国寺一般,连一个行人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众僧侣,口念着佛号,端了银铜沙钵,浸以香水,杨枝洒浴。
    香墨全身都在抖,如同筛糠。
    封荣觉察了,朝她一笑,歪着头不解似的问道:“怎么了”
    香墨声音都颤着,艰涩的只能吐出两字:“真冷……”
    傀儡似的只能被封荣牵动着,不知在空无一人的夜市上走了多久,兀的,封荣止住脚步,转眸朝香墨一笑,一丝瑕疵都没有的无邪。
    香墨只觉得脚下一绊,已跌倒在地,而封荣已伏在身上。
    隐约的佛号声声就在耳畔,低沉鸣动。什么东西兜头盖脸浇了下来,香墨却木然的躺在雪地上,不知道躲避,面颊已湿了一半。她想,竟连跌倒的地方都是一摸一样的。
    有声音极轻,几乎除了她自己,再无第二个人能听见:“你瞧,你只有朕。”
    香墨的眸子中露出惊恐万分的神色,双唇颤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挣扎坐起身时,金线的靴子就在香墨的眼前,靴底略有些湿,虽沾染了尘埃,却还是簇新的。香墨抬起脸来,仰视着伞下他,而封荣的脸色比雪更苍白。
    香墨缓缓起身,颤抖虽然止了,但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还未站稳就天旋地转的几欲跌倒,恰在此时封荣伸手拉住她,手劲大的让香墨的腕骨格格作响。
    封荣强硬的拽着香墨走着,一气往河岸走去。她极目远眺,才恍然明白过来,河岸上已停了一艘官船。
    香墨的手紧紧掐住封荣的手掌,封荣似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可她自己却痛的几欲晕厥。
    雪稍大了些,落在伞上,细细地摩挲着。十四骨的纸伞颤了一下,抖落几滴雪珠。
    香墨一路随行,身形摇摇欲坠。
    她凝视着已经毫无表情的封荣,想,这个人再不是当年那个在雷雨交加中,被自己紧紧抱在怀中的孩子,再不是那个会对自己放肆恸哭的孩子。
    “少爷夫人买盏花灯吧!百年好合……”
    声音突兀的响起,又突兀的断掉。封荣陡的止步,似这才觉察到什么,转脸时已是满面无邪的笑意。
    “老丈怎么不说了。”
    临近河岸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灯架,上面十数盏新扎的纸灯,素彩交加,虽质地粗糙,却扎得十分的精巧。灯光透过涂金粉彩绘牛皮倾洒下来,极是明亮。
    卖灯的是个长髯老者,见封荣问话,一手捋着胡须,呵呵笑道:“少爷真会说笑,您夫人手里这盏倒比我这里所有的灯加起来还值钱呢!”
    封荣来了兴致,拉过香墨走到老者面前,又将香墨手中没有宫廷徽记的明角灯递给老者,问道:“哦,这话怎么说?”
    老者将瓜瓣式明角灯拿在手中,十分爱惜的摩挲了片刻,才道:“您这盏叫明角灯,那是用羊犄角做的。羊犄角并不如何稀罕,要知道朱门里的人家连窗户都是明角做的。可稀罕的是这手艺,把羊犄角熬化了,再冷凝成半透明的薄片,然后镶在灯笼框上,非有一双鲁班的手,是做不成的。”
    “这我倒不知道。”
    香墨在一旁看着笑得灿烂的封荣,心里千头万絮,好像一团蚕丝搅在一处,一牵一牵堆堵的胸口。
    他知道所有事,却不知道自己手中的灯是如何做得的。
    “这么稀罕?我却不稀罕,拿这灯换你一盏青竹灯怎样?”
    孩子一样的口吻,让老者忍俊不禁,直又塞了一盏札成白兔式样的灯给封荣。
    青竹灯里的烛也是劣质的,灯花不停“毕剥”作响,爆开了,亮了一亮,又暗去。
    卖灯的老者得了便宜,话也多了起来:“今儿也不知吹了什么邪风,官府上门要无门出夜市,这鬼天气死冷死冷的,还一个人都没有,还好遇见了夫人少爷,真是我修来的福气……”
    紧紧攥着手中的灯,香墨悠悠开口:“还不走,我们不是要坐船吗?”
    “是啊。”
    封荣此时方转眸看向香墨,声音轻细,听不出任何情绪。
转4
    转
    停在渭河上的是一条燕飞官船,船身刻着卷云纹,楠木雕成竹节漆绿的栏干,两边垂下白绫飞沿。船舱仿若一间厅室,其内设了一个小花梨的炕榻,大的可坐上七个人。
    舱内并未熏香,只有花几上红釉描金瓶中的四五箭素心兰,甘冽香气幽幽向人直面扑来。这个时节,却难得素心兰开的极好,花瓣全素舒展,如同纱罗裁成。因烧制不易得名大红袍的红釉瓷瓶,其色赤红若滴,仿佛一掬血水泼洒在其上,更是衬的浓密的兰叶青绿如云。
    封荣拉着香墨坐在榻上,榻几上早就摆好了亮银的食盒,因船舱内并无人侍候,封荣亲自揭起盒盖。亮银食盒内就是一个镶成的攒盒,共有十二碟鲜果蜜饯和点心,两付银杯象著,连着一个鸳鸯壶,都镶在里面,十分精巧。
    封荣此时方才松开了香墨,浅斟低酌起来。
    从船内望去,渭河岸上盏盏灯火不熄,暮雪如絮烟波无际。而渭河上又再无其他行船,又因河船底平,吃水甚浅,就似有了一只无形的手托着,稳妥的连杯中的清酒都不见一丝波动。
    香墨脱去了斗篷,举杯一口气将清酒一饮而尽。
    富贵天下最重养生,便向来不在冬日里饮冷酒,所以银杯子中澄净的清酒也是微温的,淌到肺腑里,渐渐变成一把火辣辣的刀子,割着胸口。
    他们就这样一起面对面静静的喝着,像是在难得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寂静,谁都不愿先开口打破一般,沉默了很久。
    封荣时不时夹过来的剥好的杏仁,最开胃的山楂蜜糕。香墨都不曾动过一口,只是擎着酒杯,转头望向窗外。
    蓦地,封荣探身过来,距得那样近,含着酒意的热气直直的吹进了香墨的颈间,她不禁起了一阵奇异的战栗。
    “胡人的戏子长得俊吗?可有我好看?”
    一瞬间香墨气息凝滞,好不容易经酒意红润的面颊,那薄博的一层血色又迅速的裣去。封荣倒气定神闲,浅淡的三分笑意经唇渲开,倒似足有了七八分,所以话也说得极轻快:“都说你和舅舅为了争一个戏子反目,那戏子在哪,让朕见见吧。”
    措手不妨的直白,却让香墨迅速的冷静下来。她的嘴唇犹自发颤,张合着,慢慢地才发出声音,神情镇定地道:“堂堂万金之躯的陈国天子,也好意思拿自己和一个戏子比?”
    封荣面上的笑渐渐收拢,凝视着她,说道:“你真的不知道?”
    她并不答话,只定定望住封荣。
    雪渐渐下的大了,大蓬大蓬的,仿佛是有整整一个沙漠从天际直冲而下,这样的雪色和夜色中,封荣近在咫尺的容颜渐渐模糊,只有两泓桃花眸子留在眼中。他手指紧紧抓住她的腕,缠枝宝相花织金锦袍袖早被和尚洒下的杨枝水沁湿了,仿佛带着雪意的寒凉,轻触在她的肌肤上。香墨只觉得自己正被冰裹住,自己的人也正缓慢地、无可阻挡地凝结成了冰。
    说什么呢?
    封旭,几乎都被人遗忘的名字,似是除了自己再也没有人记得名字,突然的迸出,几欲撕裂胸口。
    然而,香墨始终未曾移动双目,一瞬不瞬的直视着封荣。明亮似耀的眸子,晃的封荣吃不住,先挪开了眼。
    而只是这一转眼的功夫,香墨偏就看出了他的一丝心思端倪,极度激荡的心,不期然的就渐渐平静。
    此时此刻,她清楚的知道,封荣还不知道。
    香墨就抽出手,将象牙筷拿在手中,轻笑道:“你可知,一样的东西,分了地域风水就有了天差地别。就好像这山楂蜜糕,南楂不与北楂同,色比胭脂甜若蜜,于是,天家御厨就取了最好的北揸,做得这山楂蜜糕。”
    话说到后来,望着封荣渐渐疑惑不解的神色,香墨已经笑不可仰,止不住地咳嗽起来,缓了半晌的气,方又说:“还有这杏仁,北杏味苦有毒,多食可丧命,南杏咽如脂滑,沁润心肺。于是便取了微甜的南杏。还有这乌梅,南梅喜雨微;北梅嫌雪薄,说到底还是南梅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略胜了一筹。”
    船舱内本有灯火,又加上他们带来的青竹灯和白兔灯,一时亮的极了,那光芒反就极浅极淡,但香墨仍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一种被灼伤一样的痛楚。
    一段往事,措及不妨的扯出,亦只在不为人知的、隐秘的角落里,奇异的痛楚。
    封荣仍是疑惑的看着香墨,看得久了,粲然一笑:“说什么呢,朕都不懂。”
    香墨瞳孔内清清的说:“难得也有陛下不懂的。”
    说罢,丢了象著,以指拈了一个杏仁递到封荣嘴边,笑语道:“吃吃看。”
    双耳坠的珠珰轻轻随着她的笑摇动,晃得封荣心头也是悠悠一荡,就势便把香墨揽到怀中。
    晓窗外,落时似花,花非在蕊,花非在萼,骨中寒徹。直饶更疎疎淡淡,终有一般情别。
    蓝青在睡梦中猛然惊醒,心胸狂跳,大汗淋漓。他披衣而起,打开窗户,雪色连着夜色迎面扑来,檐下铁马当当作响,他就一个寒战,忍不住颤颤发抖。
    不自禁的,他想起昨日香墨在相国寺佛前的笑容,淡的没有一丝痕迹。蓝青并不知那是何种意味,只是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恐惧再也见不到她。
    他要见她。
    他一定要见她。
    他推门而出,几乎是惊慌的走过雪地,因匆匆而起,穿的只是单鞋,片刻功夫就打得湿透,蓝青却毫无所觉,直直往绿萼轩奔。
    正穿过长廊时,一个尖细的声音陡的响了起来:“这是谁啊,这大半夜的,知不知道不能乱走?!”
    蓝青回过神,看清楚了面前的大内衣饰的内侍,陡然就惊出一身冷汗。
    他竟然忘记了陈国的天子还在!
    长廊下本有一小间,如今因为陈国天子不时留宿,于是就改为了值夜的值房。而提着灯笼刚出门的十几岁的小内侍揉着眼,待看清了眼前的人一双幽幽蓝眸,想起隐约听到的传闻,不由哎呦的一声,就叫了起来:“来不啊!快把这人拖走!”
    太过尖锐的叫声便惊动了正巧出来巡夜的的德保,德保皱起那张白胖老太太似的脸,抬手照着肖内侍的后脑就是狠狠一记,怒斥道:“鬼叫什……”
    话说到了一半,抬眼看到了面前蓝青,剩余的话就哽在嗓子里。
    德保不由将手中的灯笼举高,待蓝青面目更清晰时,那眼珠子骨碌碌连转了几次,方才微躬身,开口勉力笑道:
    “这位公子爷,前面您可不能走,听老奴一句话,哪里来的赶紧回哪里去吧。”
    蓝青犹在恍惚,因而并未留意德保的神色,只长长一吁,说:“多谢公公。”
    德保在那里怔了半晌,又见蓝青穿的甚为单薄,便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披在蓝青身上。这回不只的小内侍露了吃惊的模样,连蓝青都微微一诧。
    德保看在眼内,暗暗一叹方要开口,已又有内侍上前,掐着嗓子回禀道:“公公,太后身边的青青来了。”
    德保顿时一个激灵,失声道:“叫她在前面等着!”
    话音还未落下,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就在来禀的内侍身后响起:“德保公公这是要赶我啊?便是您老两朝服侍御前,也用不着跟我摆这么大的架子,怎么说,你我当年都只是这陈王府的奴才不是?”
    说着青青已俏生生站在德保眼前,下颌抬得略高,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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