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翅从天窗上飞出。
孤光点头叹息,然而眼神却是有些复杂的明灭着,看着窗外月宫的景色。此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那是他自小就熟悉的一切,圣湖,神殿,红莲,山岚,白石砌就的房子……一切都沐浴在淡淡的血红色夕照内。
“红莲烈焰,焚尽三界。”看着如血的夕阳,青衣术士喃喃念了一句,不知是那一卷上的语句,脸上蓦然闪过令人心惊的冷笑,那笑容、竟如同来自地狱的闪电般耀眼。
他的教派,他信仰的神,他的子弟门人……所有眼前这一切,在明日清晨来临之前,就要被烈焰燃尽了吧?
“靖已脱身,迦若遇反噬、灵力旦夕难复。若提兵攻入、月碎宫倾便在弹指之间。机如瞬电,君其善用之。”
想着那只飞入云霄的纸鹤翅上带着的那一行字,青衣术士脸上慢慢浮出了冷漠的笑意。
为了获得力量,他什么都可以背弃,什么都可以漠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偏偏那一朵雪白色的梦昙花,却一再的浮现在眼前,让他感觉到一丝丝的不自在。
―――――――――――――――――――――――――
孤光听到外面的动乱声音,却是在将近半个时辰以后——远远晚于他的意料。
“护法!护法!教主…教主说,那个听雪楼的人逃了……让你、让你去……”门外,有报讯的弟子赶来,匍匐着,断断续续喘息着禀告,“教主已经避入了神庙,祭司…祭司也在那里养伤……所以请您……”
青衣术士没有说话,只是蹙眉——终于是如所想的顺利逃脱了。可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耽误了?那个绯衣女子应该不会是那种白白浪费时机的人吧?这半个时辰都拖在那里干吗了?难道她和明河之间,还会叙旧话家常么?
孤光皱着眉头想着,却不得要领,外面的弟子还在不停喘息着催促,青衣术士冷冷一笑,想也不想的抬起手将刚写过字的笔拿起,手指一弹,笔尖一颗墨珠飞溅出去,轻轻“啪”的一声正打中门外那个弟子的眉心。黑气迅速蔓延到了整张脸,那个年轻弟子连一句话也说不出,立刻委顿伏地。
“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教主的命令。”门内,青衣术士继续在石床上盘膝静坐冥想,神色冷漠淡定,唇角隐约有一丝冷笑,看也不看门外那个悄然化为一滩黑水、渗入泥土消失的生命。他要积蓄力量,以迎接今晚月夜下的最后一场焚天之战!
“拦住她!拦住她!”
月宫内已经泛起了一阵混乱,灵鹫山上,那些当值得拜月教弟子们听得同伴相互提醒的大呼,纷纷拔剑,雪亮的剑光映照着夕阳,一片璀璨冷厉。
然而那道绯红色的影子如同风一般掠过来,手中的剑流出一道道光芒,划破空气、也划破所有挡住她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剑。所到之处,无不披靡。绯衣女子一手持剑,另一手却抱着一个黑色的匣子,目光非常奇特——既是空茫,却又是坚定。
她没有向着山下逃去,反而回身只是向着月神殿一路杀去!
还没有杀到圣湖边,整个月宫已经被惊动,那些拜月教的弟子纷纷拔剑夺门而出,拦截这位居然敢直闯月神殿、对月神不敬的女子。那些弟子的武功无甚可观,有些甚至只怕没有接受过正式的剑术训练,然而——那些教徒眼里却有因对神袛信仰而产生的狂热,竟然丝毫不畏绯衣女子手中如削腐土的长剑,依然个个奋不顾身的拔剑阻挡在她面前!
“让开!让开!”阿靖挥剑,一次次斩落,嘴里却只是下意识的反复喃喃低喝,“让我见他……让我去见他!”
血在她眼前溅起来,一蓬一蓬,阻挡住她的视线。绯衣女子的脚步往月神殿一刻不停地冲去,杀出一条血路。然而越来越多的教徒挡在那条神道上,密集着簇拥住了她,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光,手里的刀剑密密麻麻,砍向这个竟然敢亵渎月神威严的敌方女子。
不知道已经杀了多少人,然而眼前的人墙仿佛依然无止境。
她的手感觉到了剑柄上流下来的人血的温暖,看到那些教徒们无畏殉道般的眼神,阿靖的心里蓦然便是一震——拜月教,拜月教!到底,宗教有什么样强大的力量,让那些人都能为之生死不顾?
“让开!”她的剑刺入一个年轻拜月教徒的胸口,避开了心脏,却是从肺部刺入一剑斜削,破骨而出。那个教徒惨叫着被血薇剑上的力道带着飞出,撞到了后面好几位同伴,立刻前方空出了一丈的路,阿靖不等那些教徒再补上这个空位,立刻飞身掠过去,一路扬剑削断了刺向她身上的刀剑。
忽然间,有把长刀斜斜的削向她左手抱着的那个黑匣子——原来是一位教徒看的亲切,猜想着这个紧紧抱着的东西对于绯衣女子来说必然要紧,才试探般的忽然出刀攻去。
血薇剑刚刚扫开一片兵刃,还未从别人的身体内拔出,然而那把长刀已经削到。
抱着一个黑匣子已经让左侧的防卫力大大下降,然而在这样救护不及的关头,绯衣女子居然不肯弃匣腾出手反击,只是想也不想的微微转过肩头,就生生用手臂受了那一刀!
血在绯衣上飞溅开来,看到敌手第一次见血受伤,拜月教弟子里发出了一声欢呼,围攻的更加如同暴风骤雨般急切。
长刀深深斫入阿靖的左臂,应该是伤到了筋络,她手指忽然感觉无力,几乎抱不住手里的匣子。匣子失手坠落,绯衣女子顾不上周围砍杀过来的兵刃,握剑的右手闪电般伸出,重新在匣子落地前接住,然而肩背上已然连续中了数剑。
一个踉跄,阿靖被背后那几剑的力量冲击着、往前冲出几步,膝盖几乎抵住地面。绝境中,绯衣女子的眼睛,陡然冷凝收敛,雪亮的如同有闪电掠过。
在万兵丛中,她长剑一圈,将所有人暂时逼退开三尺,却忽然顿住了手。
拜月教徒只见那个绯衣女子蓦然提起了奇异的绯红色剑,尾指点在剑柄上,食指指住绯红色剑脊,眼神冷冽,血流了她半身,染的绯衣更加鲜红夺目。
那个刹间,仿佛被女子身上陡然腾起的杀戮之气镇住,三千拜月教子弟,竟然鸦雀无声。
“挡我者——死!”
陡然间,她眼神里透出了狠厉的冷光,冷叱,看着眼前密密麻麻挡在神庙和她之间的拜月教子弟。看着对方依旧毫无动摇,仿佛是念剑诀一般,二十八个字从阿靖嘴里轻轻吐出:
“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
“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剑光忽然如同蛟龙般在人群中腾空而起!伴随着的,是蓦然而起的哀嚎和血光。
骖龙四式!被那些不屈不挠、杀不尽的拜月教子弟们激起了杀气,绯衣女子瞳孔收缩,杀戮之心一起再无顾忌,一上手就用了最为狠厉的招式,力求要在四式之内,就杀出一条血路奔入神庙。
“沧…海…龙…战……”
四个字念完的时候,她已经血战前行了三丈,三丈之内,血流满地。
血魔的女儿。站在神庙的祭台上,看着底下密密麻麻人群中血战的女子,看着她那样的杀气和剑光,握着孔雀金长袍下摆的绝美女子眼神震惊——难道…难道这,就是这个绯衣女子的真面目?
明河忽然感到了有些敬畏——这个叫做舒靖容的女子,虽然不是术法中人,可她拥有的力量、竟几可与迦若祭司分庭抗礼!
没有人……没有人能够拦的住她么?孤光为什么还不来?难道是派去传令的那个弟子,半途上被这个绯衣女子截杀了么?
拜月教主站在祭坛上,身后是匆匆赶来的占星女史冰陵。银白色长发的冰陵,在看见底下圣湖边上那一袭绯红色的血衣时,持着金杖的手陡然剧烈的抖了一下,失声惊呼出来——“是她!就是她……那朵蔷薇,命运的纺锤……”
“不,即使是杀了她,我也要扭转命运的轨迹!”拜月教主的眼神是阴郁而坚定的,冷漠毫不容情,看着底下再次陷入重围的阿靖,“她没法子活着杀到神殿。”
“教主,你要以杀止杀,要用那么多子弟的血、来湮没她的脚步么?”看到底下四溅的鲜血,冰陵纤细的手指也微微颤抖,向来足不出户的女史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惨烈的杀戮,目不忍视,忽然低下头,掐着指尖,叹息了一声,“晚了……不可能的,教主,命运的轨道已经开始交错了。”
银白色长发的占星者,忽然将手中的金杖高高举起,闭眼对着天心——那里,夕阳已经沉下了山头,淡蓝色的天宇里,已经有淡淡的弯月影子浮现。
“血与火,已经要湮没明月了。”
脸色惨淡,冰陵吐出了一句预言。
拜月教还来不及问女史这句话的含义,然而底下已经有山门那边当值弟子跑了上来,跌跌撞撞的匍匐在神殿台阶上,血从重伤的人嘴里疯了一样的涌出来,伴随着零落的句子:“教主……听雪楼……已经到了宫门外……”
拜月教主主大惊回首,看着灵鹫山的山道上——那里已经腾起了漫漫风尘。
“怎么……怎么来得那么巧?”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大祭司,然而刹那间意识到由于自己、而让那个人昏迷在神殿里,明河脸色苍白,看着地下逃脱而且杀向神殿的绯衣女子,喃喃自语,忽然间颤声厉问,“孤光呢!孤光他去了哪里?!”
哀嚎声和杀戮声,从宫门那边不绝于耳的传来,不但是冰陵,连拜月教主都听得颤抖。
血与火,已经要湮没明月?
三千子弟眼里,却都毫无畏惧,只是团团围住了月神殿,带着血战到底的坚决。
即使听雪楼要强攻入月宫,必须也要灭了所有人,踩着血泊进来!
玉石俱焚……明河转过头,看着神殿内昏暗的烛火,想起那个因为反噬依然在痛苦的昏迷中的人——忽然间,悔恨就吞噬了她的心脏。
如果……如果这时候那个人能在的话……如果不是她这般愚蠢,拜月教,如今也未必会到这般境地吧?
“易…水…人…去……”念到第三句的时候,血薇剑仿佛疯了一样,妖异的剑光如同砍挂切菜一样掠入那些子弟中,带起一道道血光,飞溅上她的脸。
骖龙四式……那只有她在第一次和萧忆情交手的时候,才使全了的剑术!那样凌厉无匹的杀招,她如今将心一横,竟然对着这些武功不过三流的拜月教子弟出手——那,已经不是杀敌,而接近屠戮了吧?
阿靖抱着那只黑匣子,眼里是冷厉残酷的,毫不容情——她现在什么都不想,都不在乎!她只想杀了所有挡在她面前的人,冲到那个神庙里,冲到那个人面前,问他一句话。
必须要问那一句话。
她的剑再度扬起的时候,忽然间凭空仿佛出现了看不见的屏障!是一重重的软罗,透明的罗网,将她的血薇剑丝丝缕缕的绊住,不让那一剑刺下。
阿靖心中大震——好强……好强的灵力!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迅速迫近,绯衣女子闪电般收剑,最后荡开了刺向她的兵刃,闭眼,只是凭着感觉到的空气中压迫力最强的方向,一剑刺出——
骖龙四式的最后一式。
“好一招……好一招明月如霜!”她的剑果然丝毫不差的刺中了某个人,然而,忽然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滞住了血薇,阿靖只觉得刺中了以后,再也难以深入半分。耳边,却听到了一个声音,断断续续的微笑着,说出了那一招的名字。
那只有白帝门下,才知道的骖龙四式。
阿靖蓦然抬起头来,看到眼前从神庙里一掠而下、止住她杀戮的那个人。眼前英俊的男子白袍如雪,漆黑的长发不曾束起,一直垂落到腰际,等到他缓缓低头看过来的时候,有宝石的光辉在他发间闪动。
迦若。
应该是刚刚从反噬的昏迷中苏醒,他仿佛还是有些衰弱,却依然是笑笑的,看着半身是血的绯衣女子,眼神是赞赏而怜惜的,轻叹:“冥儿,你武功真是大进了……”
她的眼睛,片刻间是空茫的,然而那种空茫里却有极度的凌厉和绝望。
阿靖的手,不自禁的抱紧了怀中的黑匣子,她觉得全身都在发抖,有一种莫名然而可怕的寒冷从她骨子里渗透出来,浸没了她。她终于长剑一挥,将祭司逼开三尺,问出了那一句话——
“你是谁?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十二章 红莲赤炎
白衣祭司的眼睛瞬间凝定,看见了绯衣女子受伤左手抱着的那只黑匣子——那一瞬间,迦若的手竟然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一直以来都是冷郁漠然的眼里闪过电一般的亮光,他在教徒的簇拥中、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定定看着。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他退了一步,阿靖却是紧跟着踏上一步,继续逼问,然而声音却也是颤抖着的。她手中的血薇剑直逼他心口,绯红色的剑身上幻化出清光万千,映着祭司苍白的脸。
“冥儿……”迦若抬起手,并指挡在剑尖前,眼神也是出乎意料的有些乱了,他声音里蓦然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哀痛之意,“你说我是谁?”
阿靖看着他抬起的手——右手中指上,那只偏小的玉石指环勒紧手指——那是她当年雕琢的第一件饰物,却在青岚送她护身符时、送给了师兄。
白衣祭司对着她伸出手来,手指上是那只玉石的指环,他叫着她本来没有任何外人知道的名字,他念过那首白帝门下不传之秘的剑诀,他拥有朱儿那样的幻兽……
他是谁?他是谁?他是……青岚?!
“不要叫我冥儿!不要叫!”绯衣女子陡然间眼睛里腾起了疯狂和昏乱,她厉声叱喝,右手瞬间划出一道弧形,逼得白衣祭司再次退开三尺。阿靖的手渐渐发抖,她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的迦若,眼睛里哀痛忽然间深不见底:“你不是青岚!——青岚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她颤抖着手,猛地回手打开手中的黑色匣子——那个方才血战中,她不惜用血肉护卫而不让旁人伤到半分的神秘黑匣。她的手上流着血,血从指尖一滴滴落下,重伤的左臂无法准确的完成这个动作,蓦然,那个匣子失手从她怀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