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楼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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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楼系列-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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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别骂了,我知道错了。”神殿内,看见祭司走来,明河低下了头,即使是当了拜月教教主,当他真正动怒的时候,她还是依旧同童年时一般感到畏惧的,讷讷低头,有些脸红,“我、我那时候看见青岚和她的记忆了——想起那样的记忆、也一定留在你心里,就突然……突然……忍不住就想让她那个痴想彻底灭掉!”
    “青岚已经死了!迦若只是迦若——是不是?”明河抬起头,颊上的飞红还没有褪,然而眼里却是明澈的,定定看着白衣祭司。
    殿外的风吹进来,迦若的白衣飘扬起来,宛如乘风。他站在殿口,光从外面透入,衬得他宛如剪影,虚幻得不真实。
    长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明河忽然间无端端的害怕起来——从来都是如此…从来都是如此!她不知道这个“人”心底的真实想法,根本不知道。
    五年前、他们两个人联手反叛,杀了华莲教主。被操纵了几百年的鬼降反噬了宿主,从此天地间再也没有能控制他的东西——他获得了实体、摆脱了无形无质的状况,成了如今丰神俊朗的白衣祭司。然而……不知道为何,对她而言,可以触及到的迦若,却反而比以前更加难以捉摸了。因为,他已经不再是纯粹的“迦若”了。
    “迦若?迦若?”等待他回答的分分秒秒内,明河感觉心中忽然有莫名的恐惧渐渐将自己分解,她忍不住脱口,低低追问,声音发颤。
    然而,陡然间眼前一晃,不见祭司举步,已经瞬间移动到了面前。
    迦若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眼神温和平静,然而却隐含着说不出的沉痛悠远。
    “是的,青岚已经死了。迦若不是青岚。”看着已经由垂髫稚女长成为绝世美女的明河,白衣祭司沉默许久,忽然低声说,“——迦若,是明河的迦若。二十年前,二十年后,都是明河一个人的迦若。”
    “迦若!”明河意外,陡然间眼睛明亮起来,抬头看他,欢喜的脱口叫出来,脸颊绯红,美丽不可方物,“——你、你多好呀!”
    白衣祭司低头,额环下的眼睛深邃如海,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
    ※※※
    明河的脸在他眼前慢慢模糊,幻化出了那个六岁孩子的模样——二十年前,在圣湖旁边,红莲如火,一朵浮云飘过来,六岁的孩子陡然对着空气发话:“迦若……是你替我挡住太阳的么?——你、你多好呀!”
    漂亮的孩子对着半空张开手来,笑着:“迦若,过这边来!我们来说说话,好么?”
    仿佛一阵清风吹过,孩子的发丝微微拂动。然而她对着身边的空气笑了,开始自言自语——是的,那是她一个人的迦若。只有她看得见的迦若。
    那个几百年来被人操纵着杀人、没有思想没有实体的鬼降。只有这个孩子是把它当作唯一的朋友看待的——因为她也寂寞。
    身为月神的纯血之子,下一任的拜月教主,这个六岁的孩子从小就是一个人长大的。即使她的“母亲”,自从生下她以后就再也没有抱过她,华莲和历任教主一样,只是将生下纯血的女儿当作了术法修习的一种罢了。而作为拜月教历史上唯一集祭司和教主身份于一身的华莲,更是灭绝了所有常人的感情。
    偌大的月宫里,只有他们两个是最寂寞的——然而,它已经寂寞了几百年,而从来不知道这就是“寂寞”,那个孩子虽然只有六岁,可也是一生下来也是一个人的,不知道“寂寞”和“不寂寞”之间的区别。
    但是,当那一次它如往常那样奉令杀人回来,掠过圣湖上方时,却听到底下忽然有个稚气的声音说:“你满身都是血哦!不去湖里洗一下么?”
    作为拜月教最强的鬼降,它差点惊的从半空摔落——谁?谁居然能看见它?
    它看过去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子,正俯身在圣湖边上玩水,捧了一捧水,抬头对着半空里怔怔看下去的它说话:“看你都是血!你来洗洗吧!”
    边说着,孩子一边从圣湖里又掬出一捧水来,对着它泼了过来。
    “唰”的一声,它吓了一跳,立刻躲了开去——然而,依旧感觉到了水里的那些阴毒怨灵的力量。虽然是最强的鬼降,但对于圣湖里怨灵的力量还是极端忌讳的,它无法相信、这个孩子居然能无拘无束的在圣湖边上玩水?!
    那么,她、她是——
    “我叫做明河!你呢?”虽然半空中的它一直没有开口,可它内心的想法仿佛都能被这个孩子听到,那个漂亮极了的孩子扬起头来,对着它笑——果然,是拜月教主的女儿,难怪能无惧于圣湖怨灵的力量,同时能看见它的存在。
    可孩子那样明媚的笑靥,让这只刚刚杀了人的鬼降忽然自惭形秽——名字?它从来没有名字。一只鬼降,需要名字么?
    “啊?怎么可以没有名字呢?——名字里可有一个人的魂魄呢。”孩子虽然小,然而说起这些术法上的事情,似乎了解的已经很多。锦衣的孩子咬着手指,忽然笑了笑:“没关系!我替你取一个名字吧……迦若,好不好?我上午刚看了《迦若伽蓝》这卷书,很好听的名字~”
    迦若……迦若?
    “迦若,迦若!过来看,这朵莲花好不好看?替我摘过来……”
    “迦若,喂喂,我叫你呢!过来看,这段经文是什么意思啊?”
    “明天是天灯节,你陪我出去玩好不好,迦若?”
    她说得果然没错——名字里有一个人的魂魄。就是这个孩子一声声的唤,将这个早已死了几百年的鬼降的魂魄,一丝一缕的从圣湖底下沉睡中唤起,回到它的心中。
    有了这个名字,它才知道自己是什么——知道自己是什么,才知道外物是什么。
    那个孩子一年年的长大,变得越来越美丽,不再是圣湖边上那个玩水的小姑娘,而成长为明丽绝世的少女——然而它依然是个不老、不死、不活的怪物——她二十多年来都是寂寞的,从来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话。然而,二十年的孤寂,对于它漫长的永生来说,又算什么?
    它很害怕——怕眼睁睁的看着明河变老,衰弱,死去,而自己却依旧是不死的妖怪!
    她笑的时候,她发愁的时候,她蹙眉的时候,它永远只能“看着”——它没有手,没有形体,没有办法感知她。有时候,它想,如果自己有一双手,可以触摸一下那玫瑰花一样的笑靥,那么……就太好了。
    “迦若……母亲大人又要你去杀人了?”渐渐长大,也知道了所谓的“鬼降”是怎么回事,明河眼睛里的忧郁却越发深,她总是看着它,叹气。
    ——决裂的时机却是刹那而来的。集祭司和教主身份为一体后,术法境界到达拜月教空前绝后的强大,华莲教主开始更加不满足的追求“永恒的生”。
    ——为了修习啖魂返生术,她到后来竟然想将唯一的女儿作为血鼎,炼制丹药!
    然而,这一次,华莲教主失算了……她派出去的鬼降,第一次挣脱了她的控制,违背了她的指令。在她要将女儿推入炼炉的时候,明河挣扎中激烈的反抗、划破了教主脸颊边的“月魂”——纯血之子的标志一破,华莲在措手不及中,被自己的鬼降吞噬。
    它吃了她的母亲,获得了无上的力量,凝聚了血肉之躯。重生的鬼降,成了拜月教的祭司。从铜镜里,它看到了自己崭新的躯体:英俊而年轻的白衣祭司。
    “哎呀!迦若?”它出现在她面前,明河惊喜的叫了出来,忘了提起长袍下摆就跑了过来,被绊了一跤——没有等跌下,它已经风一般地掠过去扶住了她。
    她的手抓着它的手,有压迫力和温热——鬼降忽然笑了起来,它,不,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手,可以触摸到那个圣湖边的小女孩。她笑的时候,她发愁的时候,她蹙眉的时候,他都可以好好的守在她身边,为她守住她的教派,她的子民,让她这一生永无灾劫。
    ——那就是他的愿望。
    ※※※
    “你……你今晚和萧忆情定了约?”低下头去,想掩住飞红的脸颊,明河的手指揉着孔雀金长袍的一角,忽然想起了这个事情,身子蓦的一震,脱口问。
    “嗯。”迦若垂下眼睛,微微点了一下头,回头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南疆天气多变,清晨还是明朗的天空,如今已经积聚了漫天的乌云,荫蔽了白日,昏昏沉沉。
    看着灵鹫山上变幻不息的风云,祭司的语气也是沉郁凝重的,一字一字:“这次萧忆情已拔刀出鞘,却被硬生生扼住了杀戮之令——只怕听雪楼建立至今,尚未有过如此之事。他这一口气积了二十年,要善罢甘休只怕难。”
    “我们手上有舒靖容,难道他真的敢攻入月宫?”拜月教主有些担忧,但是却仿佛说服自己一般,低低说了一句,“他不怕我们真的杀了她祭月?”
    “最好不要逼萧忆情做出抉择——目前要他暂退、已经差不多将他逼到了最大容忍度了。”白衣祭司负手站在祭坛白玉栏杆旁,沉吟着看天,忽然,不知为何轻轻笑了一声,不等明河发问,他摇摇头,自顾自说了出来,“何况我只怕真的下不了手——萧忆情心里恐怕也有几分把握、猜测我不会杀舒靖容——只是,即使是听雪楼主,这一次也不敢用舒靖容的命来作为赌注吧?”
    眉间神色复杂变幻,仿佛思考着某种重大决定,祭司眼里神色瞬间万变:“萧忆情是何等人物?——一旦那个绯衣女子死了,月宫中必然玉石俱焚,鸡犬不留!成千上万人的血啊……那时候,必然要染红这个圣湖吧?”
    被祭司语气中的寒意震慑,明河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喃喃:“天!——难道、难道三代占星女史都预言过的‘灭天之劫’,真的要应验在今日么?”
    “不止预言……我通过幻力,也能预见。这几年,我透视未来,总是看到灵鹫山和整个苗疆,都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红!……”迦若第一次说出了自己通过力量看到的未来,眼里的悲悯更重,“明河,我答应过你、要守住拜月教,所以,我哪怕粉碎星辰、转移轨道,都要化解开这一场灭天之劫。”
    迦若的眼睛里,陡然升腾起了一片神鬼惊惧的亮电,祭司的手用力握在汉白玉栏杆上,抬头看着灵鹫山上翻涌不息的风云——已经快要下雨了,沉沉雨云积聚在山顶,昏黑一片,不祥而沉郁。
    “最多……最多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把圣湖里的怨灵放出来!”咬着牙,拜月教主转过头,眼睛投注在月神殿上供着的那个天心月轮,眼里闪过不顾一切的冷芒,“如果萧忆情攻破了月宫,如果你有什么事,那么听雪楼的人、也别想有一个活着离开南疆!”
    “明河。”听得那样杀意惊人的话,白衣祭司的手颤了一下,忽然转过头,定定看着拜月教主,叹了一口气,眼里闪过说不出悲哀。迦若看着明河,一直看到绝美的女子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在他眼光里低下了头。
    “你很美。”看着女子飞红的靥,迦若忽然微笑着,出人意料的说了一句。他的手指从白玉栏杆上松开,迟疑了一下,终于缓缓抬起,触及明河的脸。
    酡红的脸宛如玫瑰花瓣,温热柔软,细腻如羊脂玉。
    明河长长的睫毛陡然抖了一下,惊喜的笑意掩不住的流露出来,然而迅速垂下眼帘去,羞涩的低头,脸上却有了一个欢喜的表情。
    然而,那个幸福醉人的神色尚未完全舒展,却蓦然凝定了——
    迦若的手在触及她的脸后,脸上温和的神色未敛,却忽然迅疾的转向、出指如风,转瞬点了她口、手、足、血、脉五处大穴!
    祭司这次出手,用的却不是术法,而完全是白帝门下一路的指法。那是“青岚”留在他身体里的力量——虽然修习术法的他,武学修为上还不到一流水准,然而此刻突然间出指点穴,却是快如电光火石,瞬间将拜月教主身形完全定住。
    “迦若?!”明河根本没有料到祭司会在此刻忽然出手,她下意识脱口,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那个瞬间,拜月教主怔怔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脸色苍白如死。如果不是迦若方才同时封住她的气脉和血脉,心中蓦然如刀绞、只怕立时要呕出一口血来。
    “明河……明河。”看见她这样的眼神,迦若陡然间叹息,额环下深色的眼里有深深悲悯,仿佛不知道该如何说下面的话,顿了顿,嘴角忽然泛起一个温温凉凉的笑,叹出一口气来:“——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不对,不是听雪楼会灭了拜月教,而是…而是圣湖里怨灵这几百年不灭的力量啊!你是纯血之子,从来感觉不到这股力量的阴毒可怖,而我——几百年来操纵这种力量的我,却了解的清清楚楚……”
    “连我都不能不害怕啊……明河,你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祸患。”白衣祭司站在祭坛上,看着阴云密布的山顶,和台阶下那片湖水,眼睛里有深远的忧虑,“我最早的尸身、也被沉在那里吧?还有萧忆情的母亲……几百年来,这里积聚了多少死灵?太可怕……足以扰乱天地啊。而你、居然要任性地将它们放出来?!——一旦湖水干涸,死灵逃逸,这才是所谓预言中的‘灭天之劫’!”
    迦若蓦然回首,定定看着明河,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决然,仿佛已经做出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眉目间反而松弛开了,神色平静:“真是罪大恶极啊……几百年了,拜月教就依靠着这样污浊邪恶的力量源泉——操纵者不知道那些沉在湖底的怨灵的痛苦……但是我知道。这滋味我尝了几百年!不可以再继续了,明河。”
    那么……迦若,你要来结束它么?怎么可能结束它?!几百年了,对于这日益强大的阴邪力量,只能够勉强压制,时时送上祭品安抚,即使拜月教历代祭司,都没有办法消弭它!
    明河想问,然而没有办法开口。
    白衣祭司笑了,显然直接从她脑海里读出了她的想法,眼神却是从容平和的。他低下头来,叹息着,将双手放到明河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放心,我会守住誓约的——拜月教会保全,我要将几百年的怨毒都消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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