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两人路经一地,张入云忽见一道青气直冲云霄,一时乍隐乍现,却是遁迹而来,不想行到深处,却见一座喇嘛庙横在前面,再望天上看去,那青气却早已不见。
香丘见又是一座佛寺,嫌这里人腌臜,却是忙拉着张入云往后退。张入云知她生性爱洁,又见青气一无所踪,也只得作罢。
哪知二人正欲走时,却忽听得身后传来悠扬的歌音道:“远方来了一对俊鸟儿,怎么到了真佛面前却反而要离去呢?若是在此歇歇脚,说不定会彼此都有些益处呢!”
张入云听出话中有异,却忙回转身来,却见寺前石级上却忽然坐卧着一名僧人,正斜倚在地上晒太阳。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样的身法到的此处,五感如张入云,竟也不得而知。
再看那和尚,却生的实是古怪,碧眼金发,蜷曲的胡子,身形极奇魁梧,衣裳已被油腻涂抹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脚下的僧靴早已磨的不成样子,有一只还少了鞋底,露出了光光的脚丫,看其样子也像是个终年没有洗澡的,身上的虱子反复的在跳着,直吓的香丘不住的往张入云身后藏。
偏那僧人身旁还有一只癞皮狗,不但奇丑无比,且还一身的癞疮混着浓重的腥臊味,却真是与其主人相得益彰,堪称佳配。
那僧人见张入云目注于已多时,却是未有开言,当下又笑道:“怎么,少年人不肯进来吗?”说完又目注香丘道:“那不如由你这女娃娃来吧?要不要进来喝碗香香的酥油茶?”
酥油茶是用牛、羊奶提炬出油脂,再混着盐和茶叶搅制而成,为藏族人民必备的食物,只是气味浓郁,连张入云这样的汉家男子都喝不惯。娇弱爱洁如香丘这样的,却更是无法忍受。
香丘一时听了那脏和尚竟要自己去喝那味道难闻的油茶,再加上眼前这和尚邋遢成这样。身上还不是窸窸窣窣跳动着虱子,一时恶心起来,忙大声道:“我才不要去呢!你这和尚生的这么脏,连脚下的那只癞皮狗都和你一般,打的茶也一定是脏的臭的,想哄我进去!我才不要呢!”
那癞和尚闻言大笑道:“不臭不臭,不脏不脏,胸中有悦乐,若一入口,则其辛苦忧郁恐怖疑惑完全冰解,如饮我佛甘露焉。”
(注:癞和尚的胸中……,一席话,采自《中甸县志稿》)
张入云忽听他这一句,僧不僧,俗不俗的话语,一时已有所触,当下忙抱拳道:“即如此,却是有劳大师了,即得万里相见,却是有缘,有求教处,还望大师不吝赐教!”说完已是提步前行。
香丘见张入云真要进去喝茶,一时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下忙拽住他怨声道:“张相公……”
却被张入云拦声道:“不要这样,这位师傅不但请了我,也请了你,你我这一去,想有些因果,说不定能得些指教呢!”
那癞和尚见张入云不但愿意进来,还口出此语,却是面露喜色,知道对方果是个有眼力的,却是忙恭声迎道:“即如此,还请二位施主赶快进去,时光珍贵,却莫错失了眼前机会。”说完又是曲身前行。
张入云闻他如此,知是有些原因,忙也拉了香丘入内。未想待二人进得寺门时,那半日里只在舔自己癞疮的癞皮狗,却是忽然精神起来,只对着香丘一人狂吠起来。香丘倒不怕它,只嫌它身上肮脏的厉害,一闪身又已绕着张入云身子躲在其背面,口里放嗔道:“臭狗,生的这般难看,还敢对人放刁,去去去,离我远些,一身腥味难闻死了!”
不想那狗竟似能听懂人话,一时闻言却叫得更加凶了。此时那癞和尚忙回道摸着狗头道:“阿罗陀不可这样,这位女施主也是有缘得见,莫惊坏了人家。”如此那狗才止了声息,一时照旧卧下晒太阳,就如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二人当下只随着那癞和尚走近了寺内,未想到寺内的一众喇嘛,也嫌这癞和尚脏臭,也不理他,只有几位管事的僧众看着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却有时顿下问他身后跟的是什么人?癞和尚均是笑称二人是东海师父的善主,众僧这才没了言语,不再责难。
那寺庙很大,来往僧众也多,三人连进了几进门廊,方才得在一处向东的僧舍前停住,一时癞和尚拉开朱红色的大门,将张入云二人请了进去。
张入云入得内室,即见一名清瘦矍铄的年老僧人,正端坐在一方弥勒塌上,身前还放了一尊用一豆炭火蒸煮的茶炉,好似是早知张入云二人回来,一时见了二人却笑道:“太好了,临行前能有义士相送,实是一桩美事。”
张入云不解其意,一时向他施礼道:“不知老师傅,何出此言?”
那僧人笑道:“此是我佛家要紧事,因与施主道路不同,却是与义士无关紧要。”
张入云闻言又是一阵疑惑,一时思量下,就见癞和尚行至自己身前,已是换了嬉笑,庄了色,当下连朝自己施了三次揖手。
张入云又不解,上前欲还礼,却被老僧人阻止道:“施主不需如此,他得你之助,保全了肉身,如此所为虽是有些着相,但到底却要还了施主这个人情。”正在那年老师傅解说时,却见那癞和尚,已是推门而出,随手又将朱门给合上,脚步迅速,眨眼间就已走了个无声。
张入云知道这老和尚是个有力量的,虽是有些一头雾水,但当下即已到得此间,不如安坐求教才是要紧事,一时被老僧人让过一旁坐下,却又重新起身,口称东海师父,求其为自己指点迷津。
那僧人闻言又是笑了,只口中道:“世上哪有那么多迷津可解,但凡众生能做到顺天理,尽人情,即已离真仙不远。呼吸导引只是小道,餐霞饮露更是徒具声形,终不如心怀仁善,与众生长乐方是大道。”
张入云闻言默默不语,半晌方才低声说道:“只是若如此的话,却有好多人要忍受委曲,无法伸张了!”
东海师父闻言道:“旧闻,道家有顺缘、逆缘、孽缘三种修仙路数度众生,施主不欲走那顺缘路径,后两法也有可想,只是终是太过坚难,只望施言日后能少作杀伐,只以逆缘修真,就是众生之幸了!”
当下张入云还欲问得深些,却见那僧人身前一尊小小的提炉已被烧热,一时满室皆是奶香。那东海起身,为二人一人盛了一碗,却是玉一样的一杯鲜奶。
香丘见一股奶香,虽见那杯里的鲜奶清洁异常,但仍不免有些担心。
未想已被那东海师父看破,当下笑着安慰她道:“放心,却不是酥油!”说着又不知从哪里推出一碟胡桃递于二人。其上即有去了壳的胡仁,也有仍带着壳的。
张入云本欲推辞,但忽觉了胡桃香的异常,再见东海正微笑着目注自己,知道不是常物,因嫌麻烦,却挑了两个去壳的胡仁丢在嘴里,一时满口沉香,口味浓郁却又不涩,知是大补元气的东西,却为想着香丘比自己更加需要,忙又塞在了她手中。
香丘本就爱吃零食,见此类有核带壳,能咀嚼半日的食物更是心爱,当下却不嫌麻烦,取了两个又大又硬的大胡桃的在手里,一时放在口里不住咬动,也亏得一个纤纤女儿家,却生就一张利口,直将那胡桃咬得砸砸作响,只一会儿功夫,却将两个胡桃吃了个干干净净。当下兴头上来,却是挑了一把在手里。
只是因自己声响过大,引得张入云回头来看,这时才觉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丢了一个最大的在嘴里,却又不敢用劲去咬,只放在口里不住吮吸。眼望着张入云一脸疑惑,脸上也不由显出一丝尴尬的桃红。
张入云见她能得如此,反倒极是高兴,一时心里畅快,却忘了方才与东海师父的话头。当下正在着急思索的时候。却又见香丘手臂一阵挥动,紧抓着自己的肩头,其力甚大,竟是差点将自己手臂抠破。
待他再回首看时,却见香丘已是紫涨了一张脸,正一手握住自己喉咙,一手正在那里拚命挥舞,鼻孔中却是出气的多,进气的少,想是已被方才嘴里的胡桃噎了半天,直到此时再也不奈,才唤张入云相助。
一时张入云见她竟是为吃这胡桃弄的如此,当下真大叹女孩子家,嘴馋的天性能到得如此地步,摇头之际,却又赶紧凑过身去查看。
其实他这一回却是错怪香丘了,方才她只丢了一个最大的暗青色的胡桃在嘴里,还未来得嚼动,那坚果却似自己长了腿一般,自行滑入她喉咙里,才将她弄的如此狼狈。
张入云一时在一旁检视,却是抓挠不到,极是心急,后见香丘两眼已经翻白,才真着了慌,一时取右手贴在其颈项上,不料几次真力催动,竟不能将胡桃逼出来。
正在着急处,却听身后东海传声道:“这位香娃娃,此刻阴气极盛,阳气极衰,施主若不拘小节,只渡她一口真气,却是马上即好。”
张入云闻言起了疑心,却以为是东海在暗中做法为难香丘,一时急忙回头看了一眼这东海,未想到他也正微笑的看着自己,只见对方目光柔和,宛如世尊罗汉,当即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却是有些面红。
而此时的香丘气息已是越来越弱,情急之下,自己也顾不得了,只好俯身,轻轻将香丘的鼻子捏住,一时照准其樱口,一鼓作气,即是一口纯阳真气落肚。
当下只听得香丘喉头仿佛是有什么物事被敲裂一般,却是即刻滑入了她的腔内,张入云一口纯阳真气,竟直落入香丘胸腹之内,却是将她冲得面红耳赤,虽是胸中有些疼痛,但又紧接着烦恼尽消,再无阻滞,极是畅快。
张入云虽是赶紧将嘴唇移开,但终不免口中还是留得一团香气,沁香至淳,纵是修为日深,仍是大张烦恼。只觉香丘口内异香竟如有质之物一般遇缝即钻,一时自己五官七窍已被她丝丝香气浸入,恍惚之间竟如喝了沉酒一般,竟无力运气。
而香丘未想张入云当真会吻她,也是羞得满脸飞红,幸是张入云渡得自己一口真气后,粉面已被涨红,不然只怕被对方看出自己心理,却只怕更有娇嗔无地了。
只是忽然之间,香丘只觉自己腰间一实,已是多了一团东西,当下真气运动,直欲透体而出,经了几转,方自自己双目之中流出,当下眼前一团模糊,却又觉眼前的老和尚如披了一层金光,只合掌朝自己微笑。
再按下右肋,只见内里充盈,当时心有体会,已知对方不但知道自己出身,还大助自己,当下感激,急忙翻身下拜。
只听得那和尚微笑道:“些许小事,女娃娃不需放在心上,只是终究以形代形不是原质,不够完满。”
正在张入云见二人如此举止,一团莫名之际,却闻得外间一时钟鼓大作,虽是其声至大,却又不嫌噪耳,如清音佛唱,反倒听得张入云与香丘一片心宁沉静,再无心关碍身旁的琐事了。
却又听得东海禅师道:“时辰已到,多谢义士相送,还望施主能在此看顾癞师弟肉身六日,已完人事,切莫离得此间,以防两害。此间壁上所绘,施主可尽行参照,如此静坐六日,于施主倒是不无好处。”只刚将这句话说完,却是两眼一闭,双手呈拈花状摊开,光脑袋一垂,竟是身死了过去。
张入云二人一时竟见得这般大的变故,不由尽皆失色,香丘胆子更是小一些,当下却花容失色,惊叫了起来。
张入云见了忙将她止住,又安慰她东海师父死时,仪容甚是安详,想是佛家所谓的坐化,并不是暴病而亡。
就在张入云细声抚慰香丘的当儿,却听见门外传来响动,二人此时都是有些心惊,即刻将头扭转过去。
就见先前那个癞和尚又领着他那只癞皮狗,已是来到门外。
癞和尚对着狗儿弩了弩嘴,那狗儿便舔了舔舌头,安安分分的趴在门外守候。而和尚却已迈步入室,随又将门关上。
当下他入得室内,行至张入云身旁,却是合掌笑道:“有劳了!”便行至东海师父身旁,似是早知他已是身死,当下全不在乎,只矮身在东海身前席地一坐,跟着将身往地上一靠,以手支颏,转瞬间身体已是僵硬过去。
张入云耳目何等灵敏,只一闻就知道那癞和尚也已是气绝身亡。当下心里惊惧之余,又有些觉悟,只是怕香丘得知害怕,一时倒不知该如何与她说起。
谁知香丘怕虽怕,但还是止不住的好奇,当下却硬拖着张入云向前探那癞和尚的鼻息,一时发现又死了一个,却是更加惊恐,忙将门打开,抽身向外逃去。
不想门外那癞门狗听见门动声响,却是忙起过身,将门堵住。见房门被香丘打开,即不住的狂吠。
未知香丘这一身本领的崆峒奇女子,竟是有些惧怕那只狗,一时只得住了身子。
此时的张入云已是跃至她身旁,想了想还是将门合上,当下那狗儿见门关上,方才止了声音,又重新回到原位伏下。
香丘此时见这斗室内,待不得又出不去,却是又气又急,当下心里急怒,忍不住责怪张入云道:“都怪你,偏要到这儿破庙里,这房内有个又脏又臭的人,门外又有个又脏又臭的狗。我又出不去,方才听那老和尚说过,还要在这房里待上六天,别说只眼前这气味儿,便是要我二人在六日里不将身体梳洗整理,自己就要把自己给薰死过去了,这可怎么处?”
她一时急怒,却已经忘了自己方才还受得东海的大恩,气急之下,说到后来,连张入云都已厌上了。
未想到张入云见她竟是有些恢复常态的样子,不但不恼反而很是高兴,但下拉了她勉强在一旁坐下,只慢慢与她解说。
香丘见张入云又拉扯自己,想到刚才他才亲吻过自己,一时回忆起来,心下愤怒却改作了害羞,也就暂时不再计较眼前的急难。只是她本已急的煞白的小脸忽然变地涨红,倒是让张入云有些不知所谓。
当下张入云便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与香丘说道:“我虽不知这佛家密宗的根底,但看眼前这发生的事情,却猜到这位东海师父,只怕是功行完满,已然坐化。而那位癞大师却多半未有身死,看情形多是相送这位东海禅师去得灵山一趟。只是此类成佛圆寂时节最遭鬼神窥伺,你莫看那门口的狗儿丑陋,却多半是个护法神兽,若我猜得不错这六日里想是有诸般神魔会来作祟也说不定呢?”
香丘听得张入云如此作解,心里虽然还有些不信,但到底细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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