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想那老人闻此,却是脸上露了难色,一时间竟是沉默不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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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入云见此知老人心有不愿,他相不喜为难别人,当下忙摆手道:“老先生若是为难,就请将此事丢过一边,晚辈也只是一时兴起妄语,还望先生不要见怪。”说完就与老人斟酒布菜,再不提此事。
香丘虽也是对此略有失望,但她从来都是禀着求人的事不香甜,当下见老人犹豫,知他不比张入云亲近,于是也就罢了,何况她只是一时兴起而已,也没怎将此事放在心上。
老人见二人如此客气,反倒老脸一红,当下忙解释道:“不瞒公子说,小老儿倒真没想过要将这点东西传人。方才犹豫,却不是拒绝公子的意思,只为老汉我实不是吃这行饭,以这做营生的,若不是为了拉扯这孩子,我也绝不会抖弄这点不成器的玩意儿。是以公子方才开口,老汉我倒真是未曾想到,一时怠慢,万勿见怪!”说完却是回揖作礼。
未想却听张入云道:“老先生不必如此,晚辈也实与先生说,在下自负也算略有些眼力,老先生方才绝不只只为这一点事由烦恼。万事随心,只求得个自在,若是先生心存芥蒂,那于这门去愁解忧的琴艺反倒增了烦恼,这实不是晚辈欲在先生身上看到的,依先生方才操琴时的心境量不是那等自寻烦恼,且又不识晚辈真意之人,若在谦和反倒假了。”
那江海石几十岁的人,历经风雨,又是自幼就有些见识,闻言知张入云是个异人,一双眼睛好似两点神灯,自己无意间与之对视,总有些心神晃荡,当下知道张入云言下无虚,一时脸上尴尬的笑了笑后,方回道:“张公子确是异人,一双神眼洞察老汉满腹心思,小老儿真是好生佩服,与君一席,实是老汉多年未遇的快事!真真痛快!”
张入云未想到那江海石竟会在这短的时间内起得这般大的变化,心下仔细查看,只见觉得他好似夙有灵根,一时其人好像被自己言语一激,目内神光一冲竟自得显现,此时只见他一身气度清灈儒雅,生平所见,也竟一二人有此气概。如峨嵋派的汪剑秋,身为武林前辈自不必说,若论起自己义兄浮云子,却是多少有些玩笑戏谑,只论这一身高洁清雅气反倒不如这眼前老汉了。
当下张入云无意见竟得见这般俱慧根的人物,一时也自惊异,只叹明珠蒙尘,老汉到了这把年纪,才遇上只自己这只有一点点修行的修道之人。当下略一侧目,就见香丘眼中也是如自己一个意思,不由地竟对江海石加倍有了好感。
此时又听那江海石道:“不瞒张公子,小老儿会的这两首曲子,本就不全,又因有些来历,所以本是打定了主意要打进棺材里的,只是知音难求,公子只一闻老汉的琴声,就深知我的心境。小老儿我这把年纪还能活上几年,公子如有兴趣敢不奉陪,如此能多一琴友也当是人生一件快事。”
张入云与香丘不料江海石竟在这一会儿功夫之内,便又换了一番心思,一时大喜。张入云却是起身施礼,谢他传艺之恩,老人见此自是不受,一时里推让,张入云却是执拗,当下江海石只得受了半礼,这才作罢。
待二人坐定,江海石问起张入云以前可曾习得过些什么乐器时,张入云却是红了脸,只称自己虽是有心,但却从未习过什么乐器,就连五音也都不通,平时至多也就哼两首曲子罢了。
江海石闻言却是丝毫不在意,只推说道:“人生在世只得百年,那能什么都来得及通晓,公子即是有心即可,只是公子既然说有时唱得几首曲子,左右无事,却是也请公子展露一番,老汉我也好听听公子的清韵。”他话音刚落,香丘跟着就是叫好,她与张入云相处多时,却从未听他唱过什么曲子,此时桌上人多热闹,吃起饭来也是加倍的开心,能再听听张入云唱歌自是更好,唱的好了,可饱耳福,若是唱的不好,也好就此与张入云开个玩笑,也是一乐。
张入云本还有些面嫩,但好在今日已是饮了不少酒,性子已有些狂浪,再得席间人物都是看着顺眼,一时一道清音吐出,便将他往日经常在杜王镇中那小酒馆的曲子唱了出来。尚幸一年多过去都不曾怎么练习,但近来他气功日深,历事又多,心境远比一年前还要来的深沉。起先他还有些顾忌,但唱到后来已是放浪形骸,又如当年一般的模样。他此时的底气,远非一年前可比,一时倾尽心力之下,当真如龙吟大川,虎啸山野,唱到细微处时,却又如灵蛇缠树,乳燕归巢,当下歌声悠扬只怕这一个诺大的泸州城,也是人人尽听了去了。
一曲歌毕,香丘却是抢着拍手道:“阿云,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本事,先说好了,以后没事你可要唱给我听!”张入云此时已是有些性发,倒是不太理会自己这日后的麻烦。只将眼看着江海石,以求他的评价。
江海石此时也是满脸笑容,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香丘二人有些心冷,就听他说道:“我听公子的歌声,好似对着五音十二律也还不大明白,虽是唱的极是动人,但内里却有好多破音,实有些不圆满的地方。”他话才说道这儿,香丘已是很有些灰心,便是张入云自己早知这般短处,但自来只求舒心,也不求在这音律上通达,此时闻了,未免也多少有些气弱。
再听江海石解释道:“实话与公子说,公子在这音律上,就只中人之资,但贵在求真求性,如此倒是常人极难做到的,只要时加练习引导,自有所成,何况还有人定胜天一说,时到后来,会得大造却也说不定!”
张入云闻他这话,即知道他言下的意思是自己天赋不够,不由地有些心冷。江海石见他如此,倒是安慰他道:“张公子有些执着了,音律一事只为自娱,要知五音十二律若得圆满,纵是天下人再得怎么精深,只一开声即是不得齐全,有高深者从此再不问琴,只闭耳听音,只是如此只为音律计,却又失了寻音的乐趣了。公子悟性高强,该不会如此拙坠吧!”
张入云本就是个聪明人,听江海石一番话,一时已然领悟,当下只在坐在席上深深叩首道:“如此,还请老先生多多赐教了!”
江海石见他天性恬淡,一时间便已得自解,也是佩服,此时却是庄了色回礼道:“不敢,还望与张公子一同研习。”
二人一时心照,便都不在言语,倒是香丘一时好奇,只问那江海石老人,先时在店内弹奏的却是什么曲子时。
—“文—老人闻言一时便已暗了色,度其神情,却与先时犹豫该不该传张入云琴艺时一个模样。
—“人—张入云见此知内里必有缘故,怕香丘一时无心,却伤了老人的心,便忙使眼色与她。
—“书—那江海石见此,却反而笑道:“张公子不需如此,这位香丘姑娘问的很是,这曲子确有些来历,若是说与人听,恐怕还都不能相信。若是与公子这般的江湖奇人说来,想倒不至见怪。”
—“屋—他这一番话,却是引来了香丘的兴趣,她自小最爱听新奇故事,难得有个这般儒雅的长者,要说出些奇特的经历来,怎教她不喜,当下只以手支腮,忙催老人快说,如此一来连张入云都生了兴致,也是静心倾听老人口里的叙述。
就见江海石老人一时闭目回忆,过得一会儿方才开口轻声道:“那年我年纪还小,也就与玉儿差不多大,一日我下了功课,只到家对面很幽静的曹家弄堂里闲逛。见一间许久不见有人住的小院舍里,居然新换了纱窗,里面竟住了人。我起先也并没在意,不想内里却是忽然传来了琴声,一时琴声幽扬婉传,动听之极,我便仗着自己年小,只守在人家窗下聆听。其后日日如此,风雨不改,虽是很有心想见一见内里操琴的人,却始终没能遇见。这般之下过了三个月……”
香丘听到这里,一时惊讶道:“老爷爷,您竟能连着三个月都在人窗下听曲子,好厉害的耐心啊!幸而您年纪小,不然一定会被人误会成是个小贼!”张入云此时已然是听得入了神,心里已暗暗猜到老人当年与自己恐有同样的经历,忽闻一旁的香丘阻了老人的话头,还在那里胡说八道,当下忙伸手抚住了她的嘴,只脸上与老人赔着笑。
老人于此倒没在意,只淡淡地笑道:“这位香姑娘说的不错,如今思来,当时真的是做了一件很冒失的事,幸是当年年小,还不至于被人误会。”
说着重又整声说道:“守了三个月后,其时已是深秋了,因天气寒冷我在屋外经常冻得直抖,却又不敢跺脚呵气,只怕扰了那人的琴声。未想有一日特别的冷,我正在挣扎时,内里的琴声却忽然止住,跟着嘎吱一声,那从未开启过的小门,却是忽然被一只手移开,那手好白,显是女子的手。”
张入云见他如此年纪,却还一时间打出话匣子,在小辈面前谈论起女子来,显是专著于其人,却是长久以来从未与人道白过,此时见老人有些忘形,心中即是一热,只望他能继续说些下去。
哪知香丘此时又张开口娇声笑道:“呵呵,我猜那女子一定很美,不然的话,老爷爷您肯定不会到了今天还能记得这么清楚!”说着又跟着道了一句:“阿云和您也有点像哦!总是有事情藏在心里,却时不时又会忽然说上一点半点的!”
此语一出张入云大是尴尬,正在犹豫时,却见老人已然轻笑道:“香姑娘说的不错,那确是个极美的女子,只是却是个出家人!”
他这话一出口,即惹的香丘一阵失望,一时又指望道:“出家人?是位女道人吗?”
江海石听她这话,已能揣测其中意思,只笑着道:“不是,是位年轻的比丘尼。”此语一出香丘自是一阵叹息,便是张入云也觉得有些惊异,只有那小孙女孙玉儿不解其意,又因年小对男女之事全无意识,此时见众人都有些变了脸色,却是丝毫不解。
江海石又道:“其时那位女僧人见了我后,知我冻的厉害,便取了些热茶和东西给我吃,后来我求她教我弹琴,她也不拒绝,只说幸是因为我年纪小,不然只三个月前在窗下偷听,便要取了我一双耳朵,我起先以为她是在和我开玩笑,不想后来相遇熟了,却见她出过些古怪,这才有些信的真来。她看来我的手和耳朵,只说我天资不错,但却不适合操琴,若是习胡琴的话,倒是大妙,日后传完琴艺,虽然她从未在我面前弹奏过,但我知道她所会乐器极多,几乎没有什么她不会的。”
说着话,老人探手取过放在一旁的胡琴,坐定姿势,略拉了两响,却是和先前与客人拉的是一个曲子,就听老人解释道:“这是《春水舣槎曲》,也只有这一首是我学全了的。”
接着又拉了两响,就听调子已是转作激烈澎湃,一个高音过后又变的清音婉转,正在众人听动听时,却忽地戛然而止。再听老人道:“这是《仙山无恙曲》,虽是学过,却没能学全。”
说完即是将胡琴放落,口中道:“那位女僧人曾对我说过,她共有六首曲子,能教我的只有三首,她在此地逗留时间有限,只看我能学多少便是多少。后来只为我资质愚笨,历时很久才学得一首,等快将第二首学完时,她却一日间忽然走了,行时也未留一字片言。不久就有传闻说顺昌王爷巡至赣州府时,被人暗中刺杀,竟连人头都被刺客携带走了,我虽然从没见过她施展过功夫,但总是以为是她做下的。”说完却见老人黯然垂首,良久不语。
稍待想是老人兴发,一时重又将那胡琴取在手里,右手腕一抖,竟又拉了一首曲子来,一时只听得两三音,在座的三人,即觉得琴声好似抽噎,仿佛有着诉不尽的伤心事!
香丘虽也是历经坎苛,但她心智乐天,一时虽也默然垂泪,但其势倒还好些。只张入云遭遇与老人相近,也是幼时得遇奇人,同为传授均不得全善。此时听来,只觉琴声中满是不得意的屈身跌荡,忽尔激昂,却又仿佛在诉说自己的自强不息。当下听来只觉再没有什么能比这首曲子更能叙述自己的心境了。
一时间他心情激荡,只待老人曲声一停,便恭身拜伏道:“老先生,不知这是什么曲子,还望先生一定将这首曲子教会晚辈。”
老人一时忙将他扶起,又见独他一人反应与别位不同,知他心境与自己一样,心里也是满腹的伤心事。一时间心下感慨万千,便答道:“这是《穷途自伤曲》,讲落魄人风尘仆仆,于世间歧路徘徊。这首曲子那位女先生本不欲教,只为我日常听她奏的太多,已然暗中偷得几分,其后因我也是一世郁郁,才日渐将这首曲子奏的完备,公子要学,老汉自是不会推辞,只是内中关窍,还要公子日后自行领悟才行。”
说到这里,老人却是一再为大年下的,却奏这等伤人的曲子而致谦,其后宾主再不听琴声,只一味的喝酒,相庆新年。
注:内中三首曲子名称均来自于《夜雨秋灯录》的《迦陵生》故事,特此声明!
当夜四人择了客栈住下,江海石与张入云自不必说,便是香丘因多了一个江玉儿,却是开心的紧,至夜过得子时,万民共贺新岁,香丘只撺踱着张入云四处看烟火爆竹,后嫌张入云不趁她心意,反正已有孙玉儿作陪,便一只手拉着那小姑娘疯去了。
好容易逛了一大圈才回,两人均极开心,那玉儿也在香丘相携的一阵狂奔下,小脸兴奋的红通通。香丘回来时手里已是买了好些烟花,只是她虽是在张入云面有要强惯了的,但也不敢独自一人放那爆竹,此时手里拿着信香,却是扭着身子要张入云帮她。
张入云追亿往事,只在自己极幼小的时候,才有那过年放烟火的心境,此刻回忆起往事来却又是历历在目。眼里见得香丘和玉儿两个开心不已的女孩子,身旁还有一个白发长髯的长者,若在旁人眼里,定教人以为自己这一行四人是一家子出来游乐的祖孙三代。一时心里忽然有了家的感觉,却是心中唏虚不已。
余下来几日,四人只在酒楼中喜过佳年,张入云与江海石颇有相见恨晚之意,心情甚好,只一味的由着香丘疯魔,却是几日内把个小姑娘孙玉儿拐带的和她一般贪玩。期间只江海石与张入云指点些琴理技法,到了初五,老丈便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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