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轻衣笑了笑道:“师父,我——”刚说了三个字,沈诺温润如水的眼睛就定定地看向她,带着几丝责备。
程轻衣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道:“人家叫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掉嘛……”
沈诺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拜你为师,我们之间也许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步。你也许会在帮我看完病后就走了,从此天涯相忘……”
沈诺回眸道:“可是我们没有天涯相忘,你所想的一切都是多余的。”
“师……不,沈诺,你真的不后悔么?”
“后悔什么?”沈诺扬了扬眉。
程轻衣咬着唇道:“我知道自己的脾气,小心眼,任性,有时候有些不讲道理……你真的能忍受得了我的这些缺点么?”
沈诺笑盈盈地望着她,并不答话。程轻衣急了,道:“你为什么不开口,你心里默认了是不是?你已经开始后悔了是不是?”
“你究竟想听什么呢?为什么不直说,老拐弯抹角的?你不就是希望听到我夸你聪明,漂亮,即使刁蛮也显得很可爱,虽然任性却也满通事理,所以我不但不后悔还感到很高兴,能和你一辈子厮守在一起……你想听的,不就是这些么?”沈诺冲她眨了眨眼睛。
程轻衣嗔道:“好啊,你又取笑我!”说着上前打他,沈诺哈哈一笑,飞身避了开去!于是程轻衣就追了上去,边追边叫道:“你还笑?你还笑?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我真的真的生气了……”
声音渐渐远去,终不复可闻。桃林中,风乍起,桃花在空中飞舞,悠悠扬扬,美丽之极!
—全书完—
台阶一级级地走到了尽头,前方却已没有了路。
程轻衣望着最后一级台阶下幽黑的深不见底的空间,忽然轻笑了起来。
爬吧,爬吧,没想到我那么辛苦地爬上来,却是爬上了一条绝路!
我要跳下去,我要看看那究竟会是个怎么样的归宿!
程轻衣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整个世界开始旋转,漆黑一片,耳中却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大声呼唤着自己,“轻衣,你不能死啊——”
声音好熟悉,那是师父的声音。
师父,我在这!我在这儿……可是我上不去了,我在不断地坠落和下降,我上不去了……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那个声音还在不断地呼唤,坚持着不肯放弃。
师父,我是个傻孩子,我真的是个傻孩子……一直以来,我总是千方百计地试探你,希望能看见你的真心,然后阻挠你的另一种幸福,我的任性和执着终于使得我们走到了这一步……
如果,当初我静静地待在家里,不去扬州找你,或许你已经娶了秦姐姐,开始过着你平静祥和的后半段人生;如果,如果不是我这样一直紧紧相逼,我必定遵循着世俗礼教将我淡忘,即使有情也被压抑住永远不会萌芽……是我让自己,还有你一起走上了绝境。我爬着楼梯,渴望找到自己理想中的幸福,但是我却忘记了,那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我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着!”
是谁?是谁的声音锋利得就像一记霹雳,硬生生地刺入心里来?
是谁?是谁用那样强烈的话语在拆说着情感和相思?
是师父么?是师父么?
“轻衣,你听着——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着!”
声音再次刺空而来,惊悸了原本已绝望了的心,然后开始迷乱,开始跳跃,开始失去了原来的方向。
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拿你的死来逼我,求求你……
你明知道我舍不得你,你明明知道这个世界上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为什么还要拿你的死来逼我?为什么!
眼泪忽然从床上人儿的眼角滑落了下来,床旁的秦若烟惊叫了一声,喜道:“看,好有反应,她有反应!她在流泪,她在流眼泪呢!”
沈诺紧紧握住程轻衣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轻衣,醒醒,醒醒好吗?师父有话要对你说,你醒来,我告诉你。”
昏迷中的人更是不安,全身都起了一阵惊悸,她的手潮湿而冰冷。
“为什么她还不醒?不是说依君草可以根治她的病吗?”秦若烟焦急地问道。
沈诺长叹了口气,“和病情已经没有关系了,是轻衣她自己不愿意醒过来……”
秦若烟睁大了眼睛,道:“她为什么不愿意醒过来?”
“因为她害怕面对一些事情。”
秦若烟看着沈诺深沉到几近麻木的脸,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轻衣,不要怕好吗?无论面对我们的是什么,师父都会和你在一起,师父再也不会离开你!你醒醒好吗?你看,窗外的桃花还是开的那么娇艳,桃花都没有谢去,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
秦若烟怜悯地望着两人,转身悄悄地离开了。
屋外,三月的阳光洒落在碧湖之上,湖边默立着一个人。
秦若烟走了过去,轻唤道:“程夫人。”
那人转过身来,一身素衣,手中拿着串佛珠,下大默默地颂念,正是程夫人。
“轻衣她……还没有醒来么?”
秦若烟摇了摇头,又安慰道:“她服了药,会醒过来的。夫人不要担心啊。”
“唉——”程夫人叹了口气,目光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淡淡道:“轻衣周岁时,有人说她是桃花命,而桃花,本来就是一场劫难啊……”
“夫人——”秦若烟注视着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不知她看似恬然的眼睛中究竟洞悉了多少秘密。她,知道程轻衣和沈诺之间的事吗?
程夫人又道:“我什么都不求了……只要轻衣能活过来,她想怎么样都可以。”
秦若烟心中一震——程夫人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指如果程轻衣能逃此一劫好起来,她和沈诺之间的事二老就都不会阻挠,反而成全呢?
“夫人,你说的是真的么?”
程夫人回过头,望着秦若烟,凄声道:“这世上,对母亲来说,还能有什么比孩子的性命更重要的呢?所以,只要轻衣能好起来,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秦若烟的眼睛亮了一亮,忽然有了主意。
*****
桌上的沙漏一点点接连不断地往下坠落,又过去了一个时辰,外面的天慢慢地黑了,房间里却没有点灯。
朦朦胧胧的光线,映着程轻衣朦朦胧胧的脸,像个遥远而不真实的梦。
“轻衣,真的不愿意醒来么?为师求求你,不要这样,如果我们没办法逃避,为什么不勇敢一些去面对呢?我说过,我永远都会和你一起面对的,无论是世人的唾骂、指责,还是其他。轻衣,你醒醒吧,你醒一醒,你不能再睡了,你会真的永远都醒不来的!”
程轻衣一动不动,她微弱的呼吸和那桌上的沙漏一样,每吁出一分就弱了一分。
沈诺开始着急,他紧紧握住程轻衣的手,声音惶恐而绝望,“轻衣!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师父……你听着,你听着!如果你不醒过来,我绝不独活!我说到做到!”
似乎是听到了他斩钉截铁的誓言,又似乎最终挣脱开了那个噩梦,程轻衣的眼睛慢慢地睁了开来,在一片灰蒙蒙的环境中显得更加明亮。
沈诺惊喜地看着她,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此时此刻,天地万物悲欢离合前世今生茫茫太清种种一切忽然灰飞烟灭。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和她。
程轻衣的目光慢慢地由亮转暗,她支撑着想起来,沈诺立刻伸手过去扶,程轻衣抓住他的胳膊,握紧,又松开。
“怎么了,轻衣?”沈诺发现她的举止很奇怪,似乎隐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名的复杂情绪。
程轻衣凝视着他半晌,才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师父,我们会不会下地狱?”
沈诺的目光闪了一下,又复平静,沉声道:“我说过了,无论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如果是下地狱,就让我们一起去。”
程轻衣低叹一声,靠到了沈诺怀中,这一刻,她只觉沈诺的胸膛是那么宽厚,似乎能够背负起所有的重担与责任,那么,就把一切的一切抛到九霄云外去罢!
我,什么都不想想——
*****
一宵夜雨,洗净了俗尘,清晨起来时,空气格外清新。程轻衣慢慢支开了窗子,淡淡的晨曦洒进来,照得一切都很温暖。屋外碧湖如镜,桃花如画。
“小姐,把外衣披上吧,小心着凉,你大病初愈,要谨慎点为好。”挽绿走过来,将一件碧绿轻衣披上她的肩。程轻衣回头,看着挽绿忽然笑了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道:“这些日子来辛苦你了,你也跟着我憔悴了好多。”
“只要看见小姐好起来,什么都没关系。”挽绿笑着说道,一指梳妆台的镜子,“小姐你看,你的气色好多了呢!”
镜子里的人儿,虽然容颜仍嫌苍白荏弱,但多少有了几分生气,不像以前那样枯萎不堪。
“师父呢?为什么从昨天起我就没有见到他了?”
挽绿的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迟疑道:“沈公子……沈公子他……”
程轻衣挑了挑眉,起疑道:“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说话这般吞吞吐吐的?”
“他和秦姑娘在一起,好像有事情商量,刚刚和秦姑娘一起出门去了。”
程轻衣的身子摇了一摇,惊讶道:“你说什么?他和秦姐姐出去了?他们去干什么?他们能有什么事情商量?”
“婢子不清楚……”挽绿见程轻衣着急,忙道:“但是小姐不要担心,沈公子留下话了,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程轻衣默立了半晌,吁了口气,轻笑道:“我多心的坏毛病又来了……我应该信任他们的,对不对?秦姐姐是个好人,师父更是一向说到做到的,我在瞎担心什么呢,真是的……程轻衣啊程轻衣,这个坏毛病你可一定要改掉,否则迟早会伤人伤已的。”
挽绿听她这样说,也松了口气,点头道:“是啊,小姐,你能这样想我真高兴。沈公子一定会回来的,他那么匆忙地离开,肯定是有要事,你要相信他!”
“那好,我们现在去见见爹和娘吧,我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他们了,我的这次病肯定把二老都吓坏了……”
“好,我马上陪小姐过去。”
两人走出轻尘居,一路上却见家丁们个个行色匆匆,忙碌成了一团。
程轻衣奇道:“怎么了?府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为什么大家都好像很忙的样子?”
挽绿道:“婢子不知道呢!”
程轻衣唤住一个路过的家丁道:“你等一下,你在干什么?”
“回小姐的话,我们按照夫人的命令正在修整花园。”
“修整花园?好端端的修整什么花园?这不挺好的吗?”
“回小姐的话,府里要办喜事了,所以一切都要规整一新,不但花园,连房子也要重新修葺过。”
程轻衣更是奇怪,和挽绿对望了一眼,“办喜事?有什么喜事可办?”
“据说是夫人要收秦家小姐当干女儿,具体事情小的们不是太清楚,小姐为什么不亲自问问夫人?”
娘——要收——秦若烟当——干女儿?
程轻衣回头看了看挽绿,两个人都怔住了。
*****
“娘,你要认秦姐姐当干女儿?”程轻衣人还在门外,声音就先传了进去。
厅堂里已经布置一新,帷幕、桌椅都是新换的,带了几分洋洋的喜气。
程夫人放下手中的佛珠,回眸微笑道:“你听谁说的?”
程轻衣道:“下人们这样告诉我的,难道不是?”
“下人们没有说错,的确是办喜事,不过不是收干女儿。”程夫人慈祥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神秘的味道。
程轻衣惊愕道:“不是收干女儿,那是干什么?为什么要把家里整修一新啊?”
一个声音忽然自门外传来,“不是收干女儿,而是认徒弟!”声音清朗,正是沈诺。
程轻衣连忙转身,却看见沈诺与秦若烟一起走了进来,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明知二人没什么,但是看见他们同进同出,她的脸色还是不由自主的变了一变。
沈诺微笑着走到她面前,凝眸道:“我要认徒弟。”
“你……要……认……徒弟?”程轻衣喃喃重复了一句,仍未明白过来。
秦若烟冲她盈盈一笑,道:“程姑娘,我想拜沈大哥为师,你不会有意见吧?”
程轻衣这下终于明白过来,她抬头惊愕万分地望着沈诺,但是沈诺却依旧在笑,秦若烟也在笑,娘也在笑,大厅里的每个人都在笑……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程轻衣的目光由不可思议到惊恐到幽愁再到哀伤,她咬着唇,只觉手脚在刹那间变得冰凉!
沈诺——要收秦若烟——为徒!!
她不敢相信地道:“你再说一遍,你刚才在说什么?”
沈诺重复道:“我要收若烟当徒弟。”
程轻衣忽然一咬牙,奔了出去。
沈诺呆了一呆,立刻追了上来。
在快到“只为桃来”的那个亭子时,沈诺追上了她,一把拉住程轻衣的手道:“轻衣,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程轻衣忽然有气,回头瞪着沈诺道:“你怎么会这样做?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你记不记得当初收我为徒时答应过什么?”
“我记得。”
“你记得?我说过——师父既然收了我为徒,就不可以再收徒弟!如果你以后再收徒弟,那么你我之间的师徒之谊就一刀两断,我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师父!这些话你真的都还记得?”程轻衣越说,心中越是气苦,忍不住流下泪来。
沈诺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拥住她,柔声道:“傻孩子,我当然记得,你说过的每句话,每个字,我都记得很清楚。”
程轻衣哽咽道:“那你为什么还这样做?你为什么要收秦若烟当徒弟?”
沈诺脸上露出又好笑又好气的表情来,他凝视着程轻衣的眼睛,笑了一笑。
程轻衣见他此时此刻竟然还笑,顿时气得转身就要走。
沈诺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笑道:“笨丫头,正是因为你我之间有那样一个约定,所以今天我才那么做的。”
程轻衣睁大了眼睛,满脸迷惑,过了半天凄凄惨惨地逼出一句话来,“师父你不要我了?”
沈诺失笑,但看着眼前人儿又绝望又悲伤的眼神,心中柔情顿起,道:“傻丫头,你还是没有明白。难道你真的想一辈子当我的徒儿吗?”
程轻衣的眸子慢慢变得清明,终于恍然大悟道:“原来你……”
“要想解除我们之间的师徒名分,又要合理,又要不起争议,这是最好的办法。因为我们曾经有约定,我只能收你这么一个徒儿,如果我收了其他弟子,我们之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