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销毁模块已被拆除。
亨特甚至没感到意外;他早就凭直觉预感到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刚才那只差十几秒的幸运终于还是没有降临。
两个水滴都没有击中目标;它们分别近距离擦过“万有弓}力”号和“蓝色空间”号;与两飞船最近时仅相距几十米。
警报解除三分钟后;“万有引力”号的舰长约瑟夫·莫沃维奇才来得及和高层指挥官们聚集到作战中心。中心显示着巨大的模拟态势图;漆黑的太空背景上隐去了虽有的星星;只标出两舰的相对位置和水滴的攻击路线。那两条长三十万千米的白线看上去都是直线;但数据显示两条长线其实都是抛物线;只是曲率大小看不出来。两个水滴开始加后不久;它们的航向就在不断改变;这种改变十分微小;但累积起来最终造成了它们对各自攻击目标的几十米误差。指挥官们都认识到;这根本不是水滴的航线。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参加过末日战役;水滴在超高速动中凌厉的锐角转向至今想起仍令他们胆战心惊;而现在这条航线;看上去像是有一个与航线垂直的外力连续地作用于水滴;把它从攻击航线上推开。
“可见光录像。”舰长说。
群星和银河出现了;这是真实的太空影像;在一角有一个时间数字飞快跳动。所有人都在重温几分钟前的恐怖;那时能做的只有等待死亡;机动躲避飞行和拦截射击都没有任何意义。很快时间数字停止了;这时水滴已经擦过了飞船;但由于速度太决;肉眼不可见。
接着放高速摄影;十几秒钟的过程全放完需要很长时间;只选择最后一段;大家看到了从摄影镜头前方掠过的水滴;在群星背景前像一颗黯淡的流星一闪而过。然后影像重放;当水滴运动至画面正中时定格;然后逐级放大;直至水滴占据了大半个画面。半个世纪的编队航行令他们对水滴十分熟悉;也使得眼前的情景更令他们震惊:画面中的水滴形状依旧;但表面不再是绝对光滑的镜面;而是呈现晦暗的黄铜色;看上去好像锈迹斑斑;仿佛一个巫师维持青春的巫术突然失效;三个世纪的太空岁月留下的痕迹一下子全部显现出来;它不再是一个亮晶晶的精灵;变成了一枚飘浮在太空中的旧炮弹。近年来;与地球的通信使他们了解了强互作用力材料的一些基本原理;知道水滴的表面处于一种由内部装置产生的力场中;这种力场能够抵消粒子间的电磁力;使强互作用力溢出;如果力场消失;强互作用力材料就变成了一块普通的金属。
水滴死了。
接下来显示后面的监测记录。模拟图显示;水滴擦过“万有引力”号后;航向停止缓慢的改变;变成了直线匀速滑行。那个神秘的外加推力消失了。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几秒钟;接着水滴开始减速;战场分析系统的计算显示;使水滴减速的推力与刚才改变它航向的推力大小相等;似乎是同一个推力源由垂直于航向转移到了水滴的正前方。
在高倍望远镜拍摄的可见光影像中;可以看到正在远去的水滴的背面;接着;水滴自身倒转了九十度;以与航向垂直的状态开始减速。就在这时。一幕神话般的情景出现了——现在韦斯特医生也在场;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肯定又一口咬定这是心理幻觉——水滴前方出现了一个三角形的物体;长度大约是它的一倍;大家一眼就认出那是“蓝色空问”号上的太空穿梭机!为了增加推力;穿梭机上外挂了多台小型聚变发动机;虽然发动机的喷口都背对着画面;但仍可以看到它们全力开动喷出的光柱。穿梭机紧顶着水滴使它减速;可以推测刚才使水滴航向改变从而拯救“万有引力”号的推力也是同一来源。在穿梭机出现后;水滴的另一侧又出现了两个穿宇宙服的身影;减速产生的过载使那两人的身体紧贴在水滴上;其中一人的手中拿着一个什么仪器;似乎在对捕获品进行研究。以前;在人们的印象中;水滴是一种具有神性的东西;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也是人不可能接近的;末日战役前;唯一一次与水滴进行零距离接触的人都已灰飞烟灭。但在眼前的接触中;水滴已经神性全无;失去镜面后它看上去平淡无奇;显得比旁边的太空穿梭机和宇航员都陈旧;全无灵气;像是后者收集的一个古董或废品。穿梭机和宇航员只出现了几秒钟就消失了;已经死去的水滴再次孤零零地飘浮在太空中;但仍在减速;说明穿梭机还在那里推着它;只是隐形了。
“他们能摧毁水滴?!”有人惊叫。
莫沃维奇舰长的第一反应只想到一件事;同警报解除时的亨特一样;他没有片刻犹豫;按动白己手表上的一个按钮;那是与亨特那只一样的手表。这一次;错误信息显示在空中跳出的一个红色信息窗口中:销毁操作无法完成;销毁模块已被拆除。舰长转身冲出作战中心;向舰尾冲去;其他的军官都紧跟在后。
“万有引力’;号上最先到达引力波发射控制单元舱的是老亨特;他也没有进入此舱的权限;遂打算首先断开控制单元与天线舰体的联系;这样可以暂时使引力波发射系统失效;再设法销毁舱内的控制单元。
但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亨特拔出手枪对准那人——此人穿着“万有引力”号上的中尉军装;这与他应该穿的末日战役时的太空军服装不同;可能是从舰上偷来的。对方正在打量着控制单元舱;亨特一看背影就认出了他。
“我知道戴文中校没看错。”亨特说。
“蓝色空间”号陆战队指挥官朴义君少校转过身来;他很年轻;看上去不超过三十岁;但脸上透出一种“万有引力”号上的人所没有的沧桑感。他看上去多少有些意外·也许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也许没想到来人是老亨特。但他仍很镇静;半抬起双手说:〃请听我解释。”
老亨特不想听解释;他不想知道这人是怎么进入‘万有引力”号的;甚至不想知道他是人是鬼;不管真相如何;情况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他现在只想销毁引力波发射控制单元;这是他生命的全部目的;而现在这个来自“蓝色空间”号上的人挡在他的路上;他毫不犹豫地开枪了。
子弹击中了朴义君的前胸;冲击力把他推到身后的舱门上。亨特的手枪发射的是飞船内部专用的特制子弹;不会对舱壁和内部设备造成损坏;但杀伤力显然不如激光枪。朴义君胸前的弹洞中溅出几滴血珠;但他仍然在失重中直起身;把手伸进染血的军服;从右肋掏出自己的枪来。亨特又开了一枪;仍然击中了对方的胸部;在失重中溅出了更多的血珠。亨特随后瞄准了目标的头部;但没来得及射出第三颗子弹。
刚赶到的包括舰长在内的军官们看到这样一幕情景。亨特的手枪飞出好远;他的身体僵直;两眼上翻只有眼白;四肢微微抽搐;他的口中血似喷泉;那些血液在失重中凝成大大小小的圆球散布四周;在这些血球中有一个暗红色的物体;拳头大小;后面拖着两根尾巴一样的管状物——由于不透明;很容易同血球区分开;那东西有节奏地搏动着;每次搏动都从拖在后面的细管中挤出一些血来;这就产生了一个推进力;使它在失重中向前飞行;像一只游动的暗红色小水母。
那是亨特的心脏。
在刚才的挣扎中。亨特的右手先是猛地捂住胸口;接着拼命撕扯胸前的衣服把外衣扯开了;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露出的胸膛;完好无损;没有一点伤痕。“马上手术也许还能救活他。”朴义君少校用沙哑的声音吃力地说胸前的两个弹洞仍在冒血;“现在医生不需要开胸就能把心脏接回去。。。。。。其他的人不要乱动;否则;他们摘除你们的心脏或大脑就像从眼前的树枝上摘个苹果一样容易。‘万有引力’号已经被占领了。”
一群全副武装的人从另一条廊道冲进来;他们大部分身穿末日战役前的深蓝色陆战队轻便宇宙服;显然都来自“蓝色空间”号。陆战队员们都端着杀伤力很大的激光冲锋枪。
舰长向周围的军官们示意了一下;他们都默默地扔出武器。“蓝色空问”号上的人数是“万有引力”号的十倍;仅陆战队员就有一百多名;可以轻易控制‘万有引力”号全舰。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置信的;“蓝色空间”号已经变成一艘超自然的魔法战舰;〃万有引力”号上的人们在重温末日战役中的震撼。
在“蓝色空间”号的球形大厅中央悬浮着一千四百多人;他们大部分是“蓝色空间”号上的人员;有一千二百多人。六十多年前;也是在这里;“蓝色空间”号上的官兵列队宣誓接受章北海的指挥;现在他们基本上还是那些人。由于飞船上常规航行时苏醒状态的值勤人数很少;所以六十多年后他们的平均年龄只老去三到五岁;大部分人并没有感到时光的流逝;黑暗战役的烈焰和太空中冷寂的葬礼都历历在目。其余是来自“万有引力”号的一百多人。除了军装的颜色明显不同外;两舰的人员分别聚成了一大一小两个人群;他们互存戒心;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两群人之前;两舰的高级指挥官倒是混聚在一起。他们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蓝色空间”号的舰长褚岩上校;他四十三岁;看上去还要年轻些;是一位学者型的军人;风度儒推;言行举止沉稳中甚至带着一丝羞涩。但在地球世界;褚岩已是一个传奇人物。黑暗战役中;是他命令提前抽空了“蓝色空间”号内部的空气。在次声波核弹的最初攻击中免于覆灭;以至于在地球的舆论中;“蓝色空问”号在黑暗战役中是属于自卫还是谋杀仍有争议;黑暗森林威摄建立后。也是他力排众议;顶肴全舰思乡心切的巨大压力;没有全速回航地球。使得在接到“青铜时代”号的警报后有足够的时间逃离。关于褚岩还有许多传说;比如当初“自然选择”号叛逃时;他是唯一一名主动要求出航追击的舰长。有证据表明这是别有用心;他的真实目的是想劫持“蓝色空问”号与“自然选择”号一起叛逃;但这也只是传说。
褚岩说:“这里聚集了两艘飞船上的大部分人员;虽然我们之间还存在分歧;我们仍然把所有人看做是一个共同世界的人。这是一个由‘蓝色空间’号和‘万有引力’号共同组成的世界。在我们共同规划这个世界的未来之前;先要完成一件迫在眉睫的事。”
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全息显示窗口;显示着太空中一片星光稀疏的区域;画面正中有一片淡淡的白雾;雾中有一组刷子样的白色直线;由几百条平行线段组成;这些线段显然经过图像处理的加强;在画面中很醒目。两个多世纪以来;“雾中刷子”图案已为人们所熟悉;甚至被用来做商标。
“这是三体星系附近星际尘埃中的航迹;是我们在八天前观察到的。请各位注意看。”
人们都盯着图像看;很快发现那些白线都有肉眼可以觉察的延伸。
“这是多少倍快放?”“万有引力”号的一名军官问。
“没有快放;是原速。”
这话引发了人群中的一阵骚动;像初降的暴雨落人树丛一般。“粗算一下;这。。。。。。接近光速了。”“万有引力”号莫沃维奇舰长说;声音倒是很平静;这两天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太多了。“是的;第二支三体舰队正在以光速驶向地球;四年后到达。”褚岩说;他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万有引力”号的人群。似乎对把这个信息告诉他们感到很不安;“你们起航后;地球世界一天天陷入大同盛世的梦幻中不能自拔;完全误判了形势。三体世界一直在等待;现在他们等到了机会。”“谁能证明这不是伪造的?!”‘万有引力”号的人群中有人喊。
“我证明!”关一帆说;他在前面和军官们站在一起;是他们中唯一一个没穿军装的人;“我的观测站也观测到了同样的航迹;只是我主要进行大尺度的宇宙学观测;没有注意;经他们提醒我才把与此有关的观侧数据调出来看了。我们和三体星系、太阳系构成了一个不等边的三角形星系与太阳系是最长的一条边;我们与太阳系是最短的边;我们与三休星系连线的长度介于两者之间;就是说;我们与三体星系的距离比太阳系要近一些;地球大约将在四十天后观察到航迹。”
褚岩说:“我们相信;在地球那边事变已经发生;具体时间就是五小时前水滴对我们两舰发动袭击的时间;根据从“万有引力”号上得到的信息;那正是地球上两任执剑人之间刚刚完成交接的时间;这就是三体世界等待了半个世纪的机会。两个水滴显然在进人盲区之前就接到了指令;这是一个策划已久的整体计划。现在可以肯定;黑暗森林威慑状态已不复存在;可能的结果有两个:引力波宇宙广播已经启动;或者没有启动。我们相信——”
褚岩说着;在空中又调出了程心的照片;这是刚从“万有引力”号上得到的。画面上的程心在联合国大厦前抱着婴儿;这个画面放得与航迹的画面一样大;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太空的基色是肃杀的黑色和银色;分别来自空间的深渊和冰冷的星光;而程心真的像一个美丽的东方圣母;她与怀中的婴儿沐浴在柔和的金色阳光中;让人们又找回已久违半个世纪的离太阳很近时的感觉。
“——我们相信是后者。”褚岩接着说。“你门怎么选了这样一个执剑人?!”。“蓝色空间”号的人群中有人问。莫沃维奇舰长说:“万有引力”号起航已经六十多年;我们也飞了有半个世纪了;地球社会的一切椰在变化;威慑是个舒服的摇篮。人类躺在里面;由大人变成了孩子。”
“你们不知道地球上已经没男人了吗?”“万有引力”号的人群中有人喊道。
“地球人类确实巳经没有能力维持黑暗森林威慑。”褚岩说;“按照计划。我们将占领‘万有引力’号重建威慑。但刚刚知道了引力波天线衰变这回事。我们发射引力波的能力只能再维持两个月。请相信;这对我们所有的人都是极大的打击;现在只剩一个选择:立刻启动引力波宇宙广播。”
人群大乱。在显示着三体舰队光速航迹的冷酷太空旁。怀抱婴儿的程心充满爱意地看着他们。这两幅对比鲜明的巨大画面;彰显着他们面临的两种选择。
“你们要犯世界灭绝罪?!”莫沃维奇舰长质问道。
面对混;褚岩仍保持着平静;他没有理会莫沃维奇舰长;径自对人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