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情紧急的时候,轻伤不下火线,战斗正在进行,营长身负要责,只要清醒,也可
以负伤作战,而今要立即送院,可知伤势一定严重之极了!
况志强喝道︰“带我去看!”
参谋带著况志强,奔到了刚才祝志强和敌军敢死队搏斗之处。那时偷袭成功,敌军
溃退投降,战斗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况志强看到军医、护士乱成了一团。他一走近,看
到祝志强由一个护土扶著半坐,左胸血如泉涌,衣服被剪开了一角,有一处很大的刀伤。
那刀伤,是肉搏时中了刀所致,以祝志强的武功而论,竟会被对方在这么要害部分
,刺中一刀,那当真是不可思议之极的事!
止血药和绷带,一层层扎了上去,总算勉强止住了血,立即送到最近的医院去,况
志强又惊又怒,可是他要负责指挥,不能跟了去。
战斗结束。况志强赶到医院,祝志强还没有醒过来,军医一见况志强,竟然“哇”
地一声,哭了起来︰“副营长,营长他带伤上阵,他……伤得那么重……还上阵……和
敌人拚杀!”
况志强一怔︰“你乱七八糟,说些甚么?”
军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把况志强带到了仍昏迷不醒的伤者之前。
况志强看到,伤者的左胸伤处,扎著绷带,而在腰腹之间,另有伤处,看来比左胸
的伤还要严重。
军医吸了一口气,指著腰腹间的伤处︰“送到医院,才发现他这里早受了伤,只是
草草包扎,一直在流血,那是战斗开始之前受的伤,也是刀伤!伤口又阔又大,是一种
有锯齿的刀刃所造成的,那不是普通人用的刀,是武术家的兵器!”
况志强听到了一半,就天旋地转,几乎没有昏了过去!
他立即想到了那个被他们称为阴魂不散的王天兵!
王天兵的兵器,就是一柄厚背锯齿短刀!
他也想起了战斗开始之前的那一声马嘶,祝志强去察看后久久不归,和那个失了踪
的马夫!
事情虽然没有目击者,可是却是明摆在那里的!
香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向我。
我长长地叮了一口气,明白何以我一说出了“王天兵”这个名字来,况大将军暴怒
,香妈的脸色就那么难看的原因了!
其间有那么错综复杂的恩怨在︰复杂到了少年的我,难以了解的程度。
我只感到︰太可怕了!
没有多久,就查明了那个溜走了的马夫,是一年之前才加入军队的,来历不明,平
日绝不出声,面目普通,谁对他也不会留意。
明摆著的事实是︰王天兵改装易容,混进了军队当马夫,在等候机会他终于等
到了良机,在那个晚上,一刀刺死了祝志强心爱的大青马,马临死之前惨嘶,他知道祝
志强一定会来察看,黑暗之中,死马之旁,他阴魂不散终于偷袭成功!
祝志强被他偷袭得手,当然也会有反击,所以王天兵可能是负伤逃走的。
而王天兵绝想不到的是,祝志强在受了重伤之后,竟然如此坚强,由于战斗在即,
他竟然隐瞒了自己的伤势,若无其事,照样指挥战役!
他腰腹间的伤口很大,草草绑扎,流血过多,硬撑著战斗,以致又在敌方敢死队的
围攻之下再受重创不然,以他的身手,别说对付七个人,就是再多三倍,也奈何不
了他半分!
况志强在知道了这些情形之后,愤怒、懊丧、悲痛,种种感情交集。
祝志强昏迷了四天才醒,谁都知道,那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那时,两位怀了孕
的妻子也已赶到。宣瑛双眼哭得又红又肿,祝志强握住了她的手,却不现出悲伤的神情
,反倒说了指腹为婚的那一番话。
况志强疾声问︰“那马夫是王天兵?”
祝志强听了之后,却双眼发定,并不说话。况志强顿足︰“你说啊!你是先中了暗
算,这才吃了亏的!我一定要替你报仇!”
祝志强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当他再睁开眼来时,眼光发定,已经与世长辞了!
虽然事情是明摆著的,但是祝志强在临死之前,并没有确切地说出首先是谁暗算他
的!
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王天兵这个人的消息。况大将军运用了一切可能去找他,甚
至想派兵去直捣三姓桃源。但是宣妈却反对︰“他不会回去,他没有脸回去!”
一直到不久之前,香妈才对祝香香约略说了当年的怪事,并且对香香道︰“那个人
,竟像也在本县居住,落脚在本县的大户卫家。”
这就是祝香香为甚么要我带她去见我师父的原因。祝香香长得和香妈十分相似,王
天兵陡然看到她,自然大吃一惊,而祝香香也想到有可能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竟是一脸
的愁苦,她一时失措,也只好转身便奔。
当时,我只觉得奇怪,怎想到会有那么多曲折在!
香妈说完了之后,我们都不出声,因为她所说的一切,实在不是一时三刻可以消化
得了的。
过了好一会,祝香香才道︰“他已经用暗算害死了……爸爸,还要那么恨姓祝的?”
祝香香在这样说的时候,声音听来十分平静,可是双手却紧握著拳,我知道,那是
她心中极度愤怒的缘故。
香妈的声音苦涩,却答非所问︰“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那晚上杀了大青马,暗
算志强的人,究竟是谁?”
香妈这句话一出口,我们都吃了一惊,况英豪首先嚷了起来︰“不是他是谁?”
香妈皱著眉,向我望来,我乍一听香妈那么说,虽然吃惊,但是这时,仔细想想,
也觉得事情很有点可疑之处。
疑点之一,是虽然营长和马夫之间,地位悬殊,但是马夫既然负责照料营长心爱的
大青马,必然有一定程度的接触,祝志强文武全才,为人精细,一年半载都觉察不了有
一个大仇人隐伏在身边,这一点就说不过去。
疑点之二,我和师父相处,虽然除了传授武功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但是他
那种愁苦,那种对香妈的思念,那种对姓祝的恨意,我还是可以体会得到的,那又岂是
一个终于报了大仇的人的行为?
而且,他如果报了大仇,是可以回到三姓桃源去,不会一直流落在外,没有面目见
桃源父老。
疑点之三,是祝志强在临死之前,并没有说出暗算他的是甚么人,可以相信,他为
人正直,纵使他心中认为那一定是阴魂不散所为,但由于黑暗,没有看清楚,他也就不
乱说。
这些疑点,香妈一定考虑过不知多少次了,她所不知道的,是王天兵的生活情形。
所以,我就我所知,说王天兵的生活,千言万语,一句话就可以形容︰“我师父根本不
像是活著,他比死人更痛苦。任何人一见到他,都会被他那种深切的痛苦所影响,不想
多看他一眼……”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望著祝香香,祝香香是曾一见了他就奔逃的,当然对我的说法
,深有同感,所以她用力点著头。
况英豪这小子,虽然鲁莽一些,但有时候,说话依然一针见血,他道︰“不必多猜
,把他找出来,不就可以知道究竟了吗?”
香妈抬头望天,一言不发。祝香香轻轻叫道︰“妈!”
祝香香的用意十分明白,不论是不是王天兵的事,她都要把王天兵找出来,是王天
兵干的,她就要报父仇。不是王天兵做的,虽然事隔多年,她仍然要去找当年的那个暗
算者!
香妈闭上了眼睛,身子在微微发抖,过了一会,她才长叹一声︰“我实说了吧,我
没有勇气和他见面,也不知道见了面之后该怎么样,香香,你别逼我!”
香妈可能武功绝顶,但是这种感情纠缠的事,有时连神仙也难以处理得条理分明,
何况是凡人。
祝香香又叫了一声︰“妈,我不是要你去见他,是我去见他,我再见到他,不会再
逃!”
我忙道︰“我也要找他,天兵天将委托我找他的!”
况英豪兴致勃勃︰“好,我们三个人一起去,闯荡江湖,找这个王天兵,看看是他
阴魂不散,还是我们阴魂不散,哼!”
况英豪在这样说的时候,摩拳擦掌,意态甚豪。
可是,他却未能实行他的愿望。香妈当时听祝香香那么说,静静地想了一想,就点
了点头,表示同意。而况英豪向他的父亲况大将军一说,况大将军面色一沉︰“胡说甚
么,下个月你就要到德国去进少年军校,你忘了吗?闯荡江湖,做甚么梦!”
况英豪吐了吐舌头,没敢反驳事实上,入少年军校才是他的真正愿望。
我回家去一说,我那堂叔首先赞成︰“好极,你也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一句话,把我引得心痒难熬,我早就向往外面多姿多采的世界,这下可以往外闯,
每天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新鲜事发生,这才叫生活!
香妈并不反对我们的决定,她的提议是︰“先到三姓桃源去,他……这次,可能回
老家去了!”
我不知道香妈何以有这样的推测,想来必有道理,所以一口答应。她又给我们很详
细的地图,和进入那山谷的暗号,以及要注意之处。
我会和祝香香一起闯荡江湖,这对我来说,是喜上加喜的事。
自然,和我兴高采烈相反的,是况英豪,他的视线一直留在祝香香的身上,用力拍
著我的肩头︰“我们是好朋友,永远的好朋友。”
他逼我同意他的话,我吸了好几口气,才点了点头︰“是,我们是好朋友。”
祝香香在一旁,垂睑不语。
少年人,想得单纯,没想到世事千变万化,根本不能预料。
千变万化的,自然都是以后的事了。
天外桃源(一)
血人
常说的一句话是:人的命运,由性格决定。
正因为性格不同,所以命运就不同。
这句话,有一次,我和一个少年时的朋友说起,他表示不同意,他说:“你这句话,应该修正为成年人的命运由性格决定才对。”
想想也很有道理,少年时期,难以自主,尤其在中国人的社会中,少年的命运,全由家长决定,自己能作主的成分不多,除了少数真正性格突出之极的之外,大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从这一方面看来,我比较幸运,由于上一代的开明,我很早就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祝香香要回“三姓桃源”去,同还隐居在那里的人,说说外面世界的情形,并且告诉他们,这样与世隔绝的隐居,绝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很快就会被打破,如果不早作准备,后果会十分悲惨。
以祝香香的年纪,当然识见还没有那么高,这一切,全是香妈的主意。
但是香妈本身,却绝不再愿意回“三姓桃源”--当年她离开之后发生的事,使她心理上无法再回去,所以,任务就落在祝香香的身上。
然而,虽然祝香香身手非凡,人也机灵,但毕竟年纪太小,万里迢迢,涉足鬼魅魍魉、豹狼虎豹、甚么样的事都可能发生的江湖,也就和一头小兽进入了原始森林,没有多大的分别。
虽然祝香香挺着胸,在她清秀的脸上,现出无比坚强的神情,在各人面前大声说:“不要紧,我一个人可以到达!一定可以!”
但是每一个人都摇头。
“每一个人”就是当时在场的各人,包括我、况英豪、香妈、我的那个堂叔。
况英豪和我同时开口想说话,我作了一个手势,请况英豪先说。
可是他并没有说甚么,只是神情极其懊丧地摇了摇头。我相信他要说的话和我想说的一样。但他必须随他的父亲,况大将军转防,而且,他快要到德国的一家军事学校去学习,又怎能长期在江湖上闯荡?
而且,他自己也作不了主,纵使他心里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陪祝香香去经历那段路程,也绝过不了他父亲况大将军这一关--少年人在绝大多数情形下,都很难决定自己的命运。
所以,他不出声,而我则朗声道:“我陪香香去!”
此言一出,各人静了半晌,我立时向那堂叔望去--如果他反对,我也不离开家乡。而他在想了一想之后,就道:“你也该到江湖上去见识一番了!”
香妈还有点犹豫:“这不很好吧,两个全是孩子--”
我那堂叔笑:“我这个侄子,放心,虽然初出茅庐,不免会有些毛手毛脚,闹点笑话,吃点亏,可是绝不会误了大事!让他乘机磨练一番,正是一举两得了!”
堂叔这样说,更令得我兴致勃勃,我又道:“我还可以乘机找我师父……『天兵天将』曾委托我找他,要取回那个怪东西。”
祝香香双目黑白分明,望定了我,并没有反对的意思。香妈也不再说甚么。各人之中,只有况英豪,搔耳挠腮,说不出的不自在,可是他好几次欲语又止,并没有说出甚么来。
事情就这样决定--当晚,还有一个很有趣的小插曲,在我的房间中,堂叔向我说了在外行走要注意的一些事,此去要经过好几个省,有些地方,盗贼如毛,再加上人心奸诈,江湖风波险恶,两个少年人投身而入,无异是小舟到了惊涛骇浪之中。
我用心听着,心情既是兴奋,又是刺激。堂叔给了我一柄又薄又短、极是锋利的匕首,巧妙地安放进了左脚的鞋底之中。
堂叔走了之后,我不断地练习着如何能极快地、出其不意地把匕首掣出来。门上传来敲门声,况英豪神色凝重地站在门口:“有一件重要的事对你说!”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他进来。他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又到窗口,向外面张望了一下,神色更是郑重。来到了我的身旁,把那柄匕首自我手中接了过去,把玩了一阵,忽然摸出一柄十分精巧的手枪来:“这给你防身!”
或许是受了我师父王天兵的影响,我热爱武术,也喜欢各种武器,但是枪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