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一定又是她逼着老蔡所干的好事,我叹了一口气,道:“红红,你当真想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心中才高兴么?”
她低声道:“你得原谅我,我在美国,有几个好朋友,大家都约定在暑假之中,要做一件最惊险的事,回到了美国之后,再相互比较,其中大家公认经历最惊险的人,立即可以成为英雄,我有几个好朋友,已经联袂到新几内亚吃人部落中去了,我这样做,算得了甚么?”
我呆了半晌,不禁无话可说。
的确,红红目前,硬要和我在一起,不但阻碍我的行事,而且对她本身来说,也极其危险。可是无论如何,总比逼得她到新几内亚吃人部落中去探险好得多!我低声道:“那你一切行动,都得听我的指挥!”红红喜道:“好表哥,我自然不会乱来的!”
她不会“乱来”!我只得苦笑了一下!我们在黑暗之中,又等了片刻,没有甚么动静,便悄悄地来到了大门口,大门锁着,但是却容易攀上去,我双足一顿,已然跃进了门内,红红则攀着铁枝,爬了上来,她行动倒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样迟缓,不一会,我们已经在院子中了。我们以最轻的脚步,向大厅的门口走去,门锁着,我绕到了窗前,取出预先准备好的湿毛巾来,将湿毛巾铺在玻璃上,轻轻一拍,玻璃便碎了,虽然在静寂之极的夜中,但用了这个方法,玻璃的碎裂,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我用毛巾里起了碎玻璃,抛向一旁,探手进去,拔开了窗栓,向红红一招手,便已从窗口,爬进了漆黑的大厅中!
几个小时以前,还在这里,亲眼看到过神秘的“灵魂出现”的现象,如今,四周围一片漆黑,心中不禁起了一阵惧然之感,红红也紧紧地靠着我,我等了一会,不见有甚么动静,才从怀中摸出小电筒来。
红红靠得我更紧,身子在微徵发颤,不知她是害怕,还是兴奋。
我向她附耳低声道:“如果你去吃人部落的同学。作了人家的大餐的话,那你的经历,一定可以得冠军。”
她低声道:“快用电筒照照看,大厅中是不是有人。”
我一听得红红这样说法,心中不禁一动。照理说,如果大厅中,有第三个人的话,我应该首先能够觉察得出来,因为我是学中国武术的人,而中国武术注重“神”,就是心意上的敏锐反应,要有过人的耳力、目力,才能够在武学上有较深的造诣。
可是,我在那时候,却绝对没有大厅中有第三个人的感觉。
本来,我已经立刻要打亮电筒了,可是一听红红的话,我立即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万一有第三个人的话,我一亮电筒,岂不是等于暴露了目标,只得被人攻击?
我呆了一呆,以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问道:“你为甚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红红的声音,在微微发抖,道:“你……在我的右边,可是刚才,我……我好像觉得有人紧靠着我,站在我的左面!”
我自度胆子极大,可是一听得红红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禁不住毛骨悚然,立即道:“别乱说。”红红道:“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是我……我却并不是在……乱说!”
我握住了她的右臂,向旁缓缓地移动着,同时,我右手不断向外摸索着。
不一会,我便摸到了一张沙发的靠背,只费了几秒钟,我已经知道那是一张长沙发,我凭着记亿,想起了那一张长沙发的地位,便低声道:“我们先蹲在这张沙发背后再说。”
红红点了点头,我们两人,一齐在沙发背后,蹲了下来,我这才在沙发背后,探出半个头来,按亮了小电筒,向外照射。
小电筒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但是已足够使我看清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我缓缓移动着电筒,微弱的光柱,在一张又一张沙发上照射着,一个人也没有,当我将面前的部份,全都照射完毕,正想下结论。说大厅之中,并没有人时,突然觉出红红的身子,猛地一震。
同时,她握住我手臂的五指,也变得那样地有力,竟使我感到了疼痛,她喉间,也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像是窒息了一样。
我正想问她是为了甚么时,小电筒一扬,光柱一侧,射到了我们背后的一张单人沙发上,霎时之间,我只感到全身一阵发热,呼吸也不由自主,紧促起来。
我睁大双目,呆呆地紧盯着那张单人沙发,一动不动,嘴里更是说不出话来。
那张单人沙发,离我和红红两人所藏身的长沙发背后,只不过几尺远近,刚才,我照射着大厅,只是注意远处,却并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的身后,如此之近的地方,会有人在!一点也不错,那个小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我之所以在如今,覆述这件事情的时候,在人字,加上了一个引号,那是因为,在我藉着小电筒的光亮,看到这个人的一刹那间,我起了一种那并不是人,而是一个鬼的感觉!
当然,我当时并没有呆得多久,至多也不过三秒钟,我立即手臂一震,先将红红整个人,挥过了沙发,然后我陡地站了起来。我发觉红红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连人都软了。这实在是很难怪她的,我一生经历如此之多,那时候心中也不禁怦怦乱跳。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是一个女子。她穿着一身雪白雪白的纱衣服,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重白色的烟雾之中。而她的面色,也是那样苍白,以致令得人在向她一望之际,根本来不及去辨别她是老是幼,是美是丑,心中便生出了一阵寒意。而更令得人心悸的,还是她的一对眼睛,在电筒的微光之下,她的眼珠,完全是停住不动的,死的一样!我站了起来之后,左掌当胸,电筒的光柱,仍然停在她的身上。她忽然微微地抬起头来,面上仍是一点神情也没有,眼珠也仍是一动不动,发出极低声音来,道:“请坐啊!”
我身子紧靠着沙发,红红则已经爬了起来,跪在沙发上,道:“你……是人是鬼?”那少女仍是用那种听来令人毛发直竖的声音道:“你说呢?”
红红的呼吸,十分急促,我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沉声道:“小姐,你当然是人,又何必扮鬼吓人?”这时候,我已经定下了神来,我以为我一言揭穿了对方的面目,对方一定会难以再扮得下去。
怎知那女子面上仍是死板板地,毫无表情,甚至那眼珠也不转动一下,道:“你们到这里来,是想和我作伴么?”我凝神望着她,突然之间,小电筒向前,疾伸而出,同她肩头上撞去。
我撞的是她肩头上的“肩井穴”,如果撞中的话;会在双臂,产生一阵剧痛,即使是一等一的硬汉,也不免呻吟出声的。
可是,在我的小电筒,撞中了她的穴道之际,却只感到软绵绵地,像是撞在一团棉花上面一样,她仍然坐在沙发之上不动,宛如完全没有事一般。
红红低声道:“她是鬼,说不定就是萝丝!”那女子忽然道:“谁在叫我?”
我只感到背脊上的凉意,在逐渐增加!
红红道:“你真是萝丝么?”那女子道:“人家这样叫我!”
我心中迅速地转着念头,眼前这个女子,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她是鬼魂,虽然眼前的情形,十分相类,但是我却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另一个可能,她是一个在中国武术上,有着极其深湛造诣的人,因此,才能够在连身子都不动一动之际,将我攻向她的力道化去。
我觉得第二个可能,更其接近事实。因为,自从瞎子于廷文,揭开了这一连串神秘事件之事以来,我已经遇到了不少武术高强的人,再遇上一个,当然并不出奇。
我冷笑一下,道:“小姐,你装得很像,但是你却实是弄错了,我们两人,非但不怕鬼,而且,你如果是鬼的话,我们两人,还会感到极大的兴趣哩!”
我这句话一说,那女子的身子,开始动了一动,我立即又道:“你失策了,你吓不走我们!”
那女子道:“好,那么,我便赶走你们。”
我低声一笑,道:“小姐,这屋子是有主人的,你不怕惊动主人么?”那女子陡地站起身来,手一挥,两只手指,发出轻微的“拍”地一望。眨眼之间,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四面传了过来,我立即转头看时,只见四个黑衣人,已经走了近来,每个人都蒙着面。我感到了处境的危险,但是我却维持着镇定。红红的面色,异常激动,她已经举起了手枪,可是,她刚一扬起手来,只听得“刷”地一声,一条又细又长的软鞭,斜刺里飞了过来,鞭拍在枪身上一卷一抖,枪已脱手飞去!红不由得大吃一惊,低呼道:“表哥!”
我向她瞪了一眼,索性坐了下来,道:“不错,小姐,我只不过是为了满足好奇心,究竟是甚么事情,你和我说清楚了,我马上就走。”那女子站了起来,我心中立即一动。
她坐在沙发中,我根本不可能认出她是谁来。可是她一站起来之后,颀长的身形,长发披肩,分明就是我几乎死在她车下的那个少女!
只见她伸手在脸上一抹,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庞,顿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定睛一看,心想:取下了那层极薄的面具,果然是她!
只听得她道:“我们已经不只一次地警告过你,我也已经可以有过一次取你性命的机会,你不应该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道:“是。”
那少女又道:“你也不是初在江湖上走动的人,何以不知道硬要管人家的事,是犯了大忌的?”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我的好朋友郭则清,只怕从今以后,要成白痴了!”
那少女耸肩一笑,道:“如果你想追究这件事的话,那么,你和你的表妹,都可能成为白痴!”老实说,这时候我心中,实是十分怨恨红红。如果不是她在侧,我一定已经和他们动起手来了,可是如今有红红,我如果与他们动手,那么,谁来照顾红红呢?我又向红红瞪了一眼,红红也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意,面上的神情,显得十分委屈,那少女顿了一顿,又道:“好了,你是明白人,我们也不必多说了,我本身自然不足道,在你身旁的四个人,他们的名字,你大概也曾听到过,崇明岛神鞭三矮子,你听到过么?”
我向旁一看,那三个矮子,就是曾在郭则清遇狙之处,向我进攻过的三人。
崇明岛神鞭三矮,出鞭如电,那是长江下游,出了名的人物,也是青帮在长江下游的头子,我抽了一口气,道:“幸会,幸会。”
那少女又向另一人一指,道:“这位乃是地龙会的大阿哥……”
她只讲了一句,我不由得失声低呼,道:“就是在上海独战薄刀党,令得黄金荣刮目相看,待为上宾的那位么?”
那是一个方面大耳,神态十分威严的人,大约五十上下年纪,他向我拱了拱手,那少女道:“卫先生,你知道你是闯不出去的了?”我不愿认输,但是我却不得不面对事实,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红红自然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历,是代表了甚么,她只是大感兴趣她听着,甚至忘了惊恐。
那少女又道:“卫先生,家父敬你是一条汉子,因此尽可能不愿与你,十分为难。”
我连忙道:“令尊是谁?”
她淡然一笑,道:“家父姓白。姓名向无人知,人人称他为白老大。”
我不得不呆了半晌,才道:“失敬,失敬。”
白老大乃是青帮在中国大陆上,最后一任的总头目,多年来,生死未卜,我也是直到几天前,才在神鞭三矮子的口中,知道白老大未曾死去。
白老大可以说是奇人中的奇人,有关他的传说之多,是任何帮会组织的头子所没有的。
中国民间的秘密帮会,本来就是一种十分神秘,而近乎了不可思议的异样社会形态,白老大便是在这种社会形态中的第一奇人。
白老大之奇,乃是奇在他一个人,像是两个人一样。
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白老大会“一气化三清”,一个人变成两个人。我是说白老大一方面,是青帮最后一任的首领,而且是中国帮会之中第一人物。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却又是好几个国家的留学生。据我所知,他不但有电力博士、物理博士、化学博土、海洋博士等衔头,而且还曾经出过好几本诗集,和在美国学过交响乐,充任过一个大交响乐团的第一小提琴手。
如今,我却面对着他的女儿,而且,老实说,听得她说白老大称我是一条汉子之际,我感到十分高兴,因为这是一个不易得到的荣誉。
白小姐道:“今天晚上,我可以作主,由得你们离开这里,但如果你再一次落入我们手中之际,我们就不客气了。”我想了一想,道:“白小姐,有一件事我很不明白,像打死于瞎子,打伤小冰,这都不是白老大素昔的行径!”白小姐略顿了一顿,才道:“不错,这些事,都是我哥哥主持的这你不必多管了,刚才我所说的,你可能做得到?”
我向四周围看了一看,苦笑道:“我可以不答应?”
白小姐向我嫣然一笑,她是十分美丽的少女,这一笑,更显得她动人之极。
我本来已经拉着红红的手,向外走去,这时候,忽然停了下来,道:“白小姐,敢问芳名?”
她怔了一下,像是不提防我会发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来的,向我望了片刻,才道:“我叫白素。”我一笑,道:“差一点就是白蛇精了。”她又同我笑了一笑,我忽然觉得,自己宁愿多在大厅中耽上一会,而不愿骤然离去,白素望着我的眼色,也有点异样。
红红在一旁,轻轻地拉了拉我的衣袖,道:“今晚已经完了。”
我向白素点了点头,道:“白小姐,再见了。”
白素的声音,十分惆怅,道:“卫先生,我们最好不要再见了。”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我绝对不再去管他们的事。在当时,我心中也的确已经决定,不再去管他们了,你不能设想和白老大作对,会有甚么后果的。可是,在半个小时之后,因为一件意外的事,却改变了我当时的决定,终于使我不得不卷入这个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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