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胆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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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胆丹心-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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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程子云这一下原用了八成力,被老丐一推,立刻落了下来,方在说声不好,双脚一沉打算站稳,再行发招,却不料那芦席下面竟是一个七八尺深的粪坑,一经着重,登时连席子向下一沉,如系新席,以他的趋纵功夫,还不难借劲纵了上来,却无如那张芦席既破且朽,一经着力立穿一洞,砰澎一声,竟深深陷了下去,闹了个没顶之厄,等再冒上来,已经面目全非,连发辫上也染满了粪汁,那老丐却拍手大乐道:“东鲁狂生远道而来,我老人家不得不略尽地主之谊,还望不必客气,努力加餐才好。”

说罢,一路大笑而去,程子云陷在粪坑之中,听得明白,急怒攻心之下,几乎气得昏了过去,却无如那粪坑太深,愈到下面,积粪愈厚,简直和淤泥一样,竟着不得力,窜了几窜,始终没窜上来,加之那破席稻草又缠在上面,呼吸之间,不禁真的饱尝异味,好半会之后,几经沉没,才从坑边爬了上来,浑身上下全是黄腻腻的,更臭不可闻,张口不得,急切间无法可施,只得先在脸上抹了一把,免得再流入口中,一路狂奔直向湖边,噗咚一声跳了下去,先将外面黏着的一层厚粪洗去,但那粪汁已入重衣,却无法洗涤干净,便耳鼻之中也留得不少,更大呕不已,忙又将衣服全脱了下来,索性赤身洗个痛快,又将衣服也一件一件洗过,却苦于没有第二身可换,只有绞干正预备穿上,猛听那岸上一个女人的口音道:“大婶婶,你且慢下去,天快黑了,我方才远远的好像看见一个人光着身子在下面,不要那个淹死鬼在作怪吧。”

接着又听见一个女人道:“你这丫头别胡说,这一带向来干净哪会闹鬼,也许是什么混帐男人在下面洗澡亦未可知,这里是我们的码头,真要这么着,你瞧,我不用渔叉搠他几个透明的窟窿才怪。”

另一女人又笑道:“你简直是在胡说,这天气哪会有人洗澡。”

程子云闻言不由连忙没入水中,不敢上来,但半晌之后,并不再听见有人说话,也没见有人从岸上下来,再伸出头来一看,那一身湿衣服,却一件也不见了。

这一急更非同小可,但赤身露体,哪敢上来,只得仍旧伏在湖滩上浅水之中,好容易等得天全黑,方才悄悄的爬了上来,腹中既饿身上又冷,加之余臭尚在,不住作恶心,这份活罪简直难以形容,心中暗想,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得弄上一身衣服才能见人,但这东山既无亲友,更无熟人,却到哪里借讨,便打算买,也身无寸缕分文,想来想去,只有出诸偷之一途,主意打定之后,一上岸,便先四面一张,只见那山麓之下有一片灯光,忙就阴暗背亮之处,遮遮掩掩溜了过去,等到近处一看,却是一带麇眼竹篱,里面围着三间茅屋,那灯光便从屋中射了出来,再就篱外定晴一看,不由大喜,原来那院落当中,正晾着一竹竿衣服,妙在衣裤全有,那竹竿一头便架在篱笆上面,举手可得,忙将竹竿轻轻取在手中,却好在这一头是一条裤子,不管好歹,先取下穿上,虽然略嫌短小,总算已将光臀遮上,又将那一头一件短衣取下也披在身上,正在道声惭愧,猛听那院落里一声狗叫,忽然从屋子里面纵出一条苍毛大狗,连吠不已,接着那屋里又跳出一个胖妇人高声叫道:“你这死王八,只管贪着喝酒,虽知老娘还有一竹竿衣服吹在外面,却难免有不开眼的贼骨头来照顾,如被偷去,那你这死王八,便买新的来赔我,老娘还嫌不合适咧。”

接着又听屋内一个男人大喝道:“什么毛贼敢到这里来偷东西,果真不开眼,照顾我,那你瞧,我不活剥了他的皮,也不算金毛海马吴二。”

程子云一听,连忙向湖边大路上逃去,猛又听到后面那胖妇人大叫道:“你这死王八还说嘴,如今衣服已经被人偷去咧。”

接着,便听那板扉一响,先是那条大狗追来,一路汪汪直叫,程子云忙一掉头,飞起一腿,将那狗踢得飞起来老高,正向前走去,那屋内的男人,已提了一柄锄头,赶了出来,那胖妇也提了一根捣衣杵赶来,程子云作贼心虚,慌忙飞步而逃,看看逃出老远,那一男一女已经追不上,却不料砰的一声,正撞在一人身上,那人足下一用力,连忙站定,接着一伸手夹背一把抓定大喝道:“你这厮是从哪里来的,走路这等慌张,却又到哪里去?”

程子云方一挣扎,那人拍拍就是一连两个嘴巴,又喝道:“我问你的话,为何不答应,却想到那里去?”

程子云一下被打得金星直冒,忙道:“俺是过路客人,现在要回船上去。”

说着一使手法,打算挣脱那人的手,但一挣便被那人将手捞住,又大喝道:“你这厮还不放老实些,既是过路客人,要回船去,何至这等慌张,你在什么地方,同船还有何人,到这儿来打算干什么,快说!”

说罢,那两手便似被一条铁箍箍上一般,其痛入骨,再一听那说话声音,竟和白天所见老人无异,忙道:“俺到这儿来,本来是为了访友,那船便泊在前面湖边,同船还有两个伙伴,只因他们不知把船弄到什么地方去,因此害得俺无法回去,偏又遇上一个贼叫化,将俺推入粪坑,俺才如此狼狈不得不慌张,还请放手,容俺就走。”

那老人又大笑道:“难怪这等臭烘烘的,原来你是从粪坑里爬了上来的,既如此说,老夫拿你还嫌污手,还不与我快滚。”

说到一个滚字,竟将他抡了起来,抛出丈余,程子云忙就抛出之势,使了一个鹞子翻身,站在地下,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却不料那后面的一男一女,已经提着灯球赶来,一路大叫道:“你这毛贼偷了东西,却打算向哪里走。”

那老人闻言又大喝道:“你这厮原来偷了人家东西,打算逃跑,还不与我站住,听候发落,只敢动一步,那可别想再活着。”

程子云忙又站住道:“你休得听他胡说,俺也一时知名之士,焉有作贼之理。”

说着,那胖妇人已经气喘嘘嘘的,提着木杵和一盏灯球赶到,一下便将他扯牢道:“你这毛贼,还敢抵赖,你看我的裤子绸衫,不全在你身上吗?”

程子云方说得一声:“天下东西相同的很多,大嫂不可误会。”

那老人不由哈哈大笑道:“你这笨贼,还敢强辩,你瞧瞧,这一身衣服是你穿的吗?”

程子云闻言再低头一看,只见下面果然穿的是一条青绸女裤,裤脚上还镶滚着寸许宽的花边,上身披着的也是一件紫绸女衫,不由羞惭满面说不出话来,那胖妇得理不让人,一伸手便打了他一个嘴巴,大喝道:“你这毛贼,如今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话说,不快给老娘脱下来,还要老娘动手么!”

接着那男人也提着锄头赶来,抡起那锄头,劈面便筑,却被那老人拦着道:“吴二,你先别动手,我还有话要问他咧。”

说着取过那妇人手中灯球,向程子云上下一照道:“你这厮,白天里不也衣冠齐楚吗?

为什么一到晚上却光着身子出来偷人家衣服是何道理?”

程子云忙道:“俺不是早告诉你,俺曾被一个老丐推下粪坑去吗?便因为在那粪坑之中浸了一会,俺爬上来,便去湖中脱光衣服洗涤,却没想到忽然来了两个娘们,俺只有将衣服放在湖边,藏到水下去,谁知时衰鬼弄人,等那两个娘们走开,衣服却不见了,俺赤身露体没法见人,才出此下策,权借这位大嫂衣服一用,要不然,俺却不至便公然作贼咧。”

那老人点头道:“这话也许不错,既如此说,你还不先将衣服还人家。”

程子云忙将那女绸褂子脱了下来,还给那胖妇人,但那条裤子却没法再脱,只有哀求道:

“大嫂,你权当行好,这条裤子且借俺一穿,容俺改天送还,哪怕再给你做上两条都行,如今俺却无法光着眼子跑咧。”

那胖妇人哪里肯依,又喝道:“谁要你这贼骨头许愿,还不快脱下来还我。”

说着又提着那件绸衫,向那男人道:“我先回去,那裤子你非着他脱下来还我不可,否则看老娘有得饶你。”

说罢径去,那男人又提锄在手喝道:“你这毛贼还不快脱,当真要讨打吗?”

程子云无奈,只有脱了下来,掷向那男人道:“如今全还了你,也该放俺走咧。”

那男人捡起裤子又看着那老人道:“如今小人的东西已经追回,这毛贼却如何处置,如依向例,他既来偷东西,便将赃物追回,也该吊他一夜,在脸上刺字才能放掉,这却不可便宜他咧。”

老人点头道:“此系我们东山旧例,自应照样行事,你且将他押到山神庙去,我少时便来。”

程子云闻言不由大嚷道:“你老人家可千万别那么缺德,俺委实系好人,却不是偷摸毛贼,真要在俺脸上刺上字,那俺便一辈子做人不得咧。”

那老人方待转身,又掉头大喝道:“你这厮还敢嘴硬,现在既已人赃现获,还有什么抵赖的,你偷人家东西,不是贼是什么,这脸上刺字,是本地旧例,却不能因为你一人便坏了规矩咧,还不快走,当真还要挨上几下吗?”

说着又向那男人道:“吴二,你先回去,这厮手底下也有两下,待我送他去便了。”

那吴二答应一声是,便携了锄头裤子径去,那老人右手提着灯球,左手捉着他一只胳膊大喝道:“该死的贼奴,还不与我快走,难道还要我老人家个伺候你吗?”

说着架着就走,程子云只有跟着一同前行,那老人顺着湖边,走了一段路,便直上山坡,翻过一条小岗子,忽见一座破庙,那庙只有前后两进,前进山门已经倾圯,只用碎石砌了一重围墙,当中安着一扇板门,门外却站着两个壮汉,各自提着雪亮的鱼叉站着,一见二人走来,连忙一齐肃立道:“方才那吴二已经说过,本山又拿住毛贼,所以小人等赶来此地伺候,那绳子,蓝靛,针全预备好了,你老人家快请进去吧。”

那老人又一点头,向程子云喝道:“如今已经到了,还不快走进去。”

程子云走进那小门一看,只见门内一个院落,遍地野草,中间三间殿宇,门窗全已零落,那殿上却悬着两盏气死风灯,灯下又站着四五个壮丁,一见那老人全迎了出来,道:“我们一切全预备停当,连公座全设好了,你老人家要再问一问这贼骨头吗?”

那老人摇头道:“我老人家哪里有这闲工夫再和这无耻贼奴说话,你们只将他先吊起来,等天明再在他脸上,刺上偷盗女人衣裤毛贼字样,赶了出去便算完咧。”

众人连忙答应一声是,立刻将程子云反剪了,在正梁上吊好,只急得他连声高叫道:

“你老人家吊俺一夜无妨,这脸上的字却千万刺不得,俺程子云堂堂东鲁狂生,你却不能这么办咧。”那老人任他再叫,便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只向众人道:“你们也多辛苦了,在这地方也不怕这贼奴跑了,只须留下一两个人看着他,其余各人不妨先回去,反正刺字是明早的事,却不忙,我老人家也先回去咧!”

那些壮丁闻言又答应一声是,便只留下一人,其余各人全随老人走了,程子云被吊在上面,起初还不太觉得,时间稍长,那手腕足踝便被麻绳勒得受不住,身上既冷,肚里又饿,再想到明晨便受刺面之辱,不由长叹一声道:“俺真想不到,俺这名动公卿的东鲁狂生,竟被当了偷儿吊在这里,这却从何说起。”

那下面看守他的一名壮丁冷笑道:“朋友,你别吹着玩,我水老鸦郭连方可不听这一套,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变的,现在可属老爷管,老实说,老爷现在就搠你三五个透明窟窿,也不过扔下湖去喂王八算完,任凭是谁也不会替你叫屈。”

程子云不由做声不得,只有把心一横,一言不发,连眼睛也闭上,听其自然,不一会忽听那院落里有声,接着便闻大笑道:“小郭,你这差事太辛苦咧,我老人家今晚弄到一份意外之财,虽然臭烘烘的,却值得几两银子,可惜马上变不出钱来,你要愿意,先去弄点酒和吃的菜,这东西便算是你的,反正我老人家没有花钱,全是那灰孙子孝敬我的,我也落得慷慨咧,你瞧单这付眼镜,不也值得三两五两吗?”

程子云一听口音,分明是那老丐,再睁眼一看,果然不错,再看时,只见那老丐,一手拄着竹杖,一手托着自己那一叠衣服,那衣服竟似已经全烤干了,折叠得非常整齐,上面还放着那付宽玳瑁边墨晶大眼镜,连那一根京八寸短烟袋,和烟荷包也全放在上面,人却看着自己直乐,这一来程子云又不由无明火起,大叫道:“好贼叫化,你害得俺好苦,俺只有三寸气,不报此仇便不活在世上为人。”

那老叫化却不理他,只又向那郭连方道:“你瞧这衣服拿到当铺里去不也当得十两八两,还不够我们吃喝一场吗?你还不到那杏花村看看去。”

那郭连方笑道:“你老人家先别高兴,这臭烘烘的东西,却未必有人要咧。”

那老丐却一瞪眼道:“你不要也许就有人要,你别管,且替我去赊些酒菜来便了,我也吃不上多少,只须着他配上八个菜,十斤绍兴,也差不多够咧!”

郭连方笑道:“要论赊帐,杏花村的东家和柜上我倒全有个认识,决不至说话,你老人家要指着一堆衣服,人家不但嫌臭,遇上不开眼的伙计,也许就说你老人家改了行,从哪个死人身上剥下来的亦未可知?那却不好办咧。”

说罢又道:“既如此说,我去去就来,你老人家请看着这偷女人衣服穿的毛贼,可别放他走了。”

说罢径去,但人方走到院落中又掉头笑道:“你老人家当心,这毛贼虽然生得像狗熊一样,既打算偷女人衣服穿,也许就是一个兔儿爷,你老人家,可别让人家说软了,心一疼给放了,那彭老大爷可不会放过我.便算坑了我咧。”

老丐笑骂一声:“胡说。”接着又道:“你这小猴儿崽子,竟敢连我老人家也开起玩笑来,当真讨打吗,还不给我快到杏花村去。”

那郭连方又一吐舌,方才大步而去,老丐等他走后,慢慢将那一叠衣服放在供桌上,一面笑道:“你这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竟有这胆子到这太湖里来窥探,我们且先说说,只真说得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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