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在韦文伟身上一搜,忽然在裤带上发现一颗白玉小图章,篆书阳文镌着:“臣心如水”四个字,忙又向花二娘道:“你这里有印色吗?快取来我用。”
花二娘摇头道:“你要这个做什么?我这里哪来的这个。”
王小巧忙用口在那印上哈了一下气,试在纸角一盖,竟然盖下了一个,一并收了起来,然后笑道:“这老家伙不但要拿我,而且打算把我那神坛也封了,你以后还须留意才好。”
花二娘笑道:“你哪里来的这身好功夫,竟从房上下来,却能作贼咧。”
王小巧笑道:“我这贼别样不偷,专偷女人,你可当心点,别让我偷了。”
花二娘啐了一口道:“谁跟你胡说来,如今还该帮我把他弄上床去才好,伏在这桌上却不是办法咧。”
王小巧又一抹鼻头笑道:“你别生气,我不偷你,让你来偷我如何?”
说着又道:“我要把他弄上床,并不太难,只一举手便行了,不过你还该让那方妈来才对。”
说罢,又附耳数语,仍旧穿窗而出,这里花二娘连忙唤来方妈,将韦文伟撮弄上床去,又停了一会,方用冷水灌了下去,那韦文伟半晌方才醒来,猛一睁眼道:“外面什么时候了?
我怎么好像睡了一大觉也似的。”
花二娘不由媚笑道:“早咧,外面才只三更打过,你今天不用再回去了。”
韦文伟不由跺了一脚道:“这一来误事咧,我有一封信,本来打算在这里写好,只等回去便交驿递寄出去,这一耽误,却来不及咧。”
花二娘又笑道:“来不及也不要紧,你明天寄不也一样吗?怎争个一天半夜咧?”
韦文伟急道:“你知道什么?那信是要由六百里加紧奏折附出的,一时哪里找这快的折子去?”
说罢连忙整好衣服,揣起那张稿纸匆匆下楼走了出去,径向抚台衙门后门进去,回到自己的房间,挑灯赶紧将那信缮好,等到天明,方才缮好,幸喜那奏折也才拜罢,尚未上路,连忙交付赍本官,一同发出,方才上床睡觉,那位赍本官,原是抚台小长随出身,背上黄布口袋之后,赶忙上路,昔年这等紧急公文,每站全有预备好了快马,上足水料在等候,连人的干粮袋水壶俱全,一到立刻换马前行,有的连人全有接替,所以一日之间,能赶个八百里,那赍本官,姓江名忠,原是一个结实小伙子,又精于骑术,才一出城,一个趟子下去便是四十里上下,那一人一马便如电掣星驰一般,因为人是差官打捞,背上又有黄布包袱,插着羽毛,一望而知是紧急公文,行人无不避道,等赶到新都打尖换马,才只辰牌,那驿站值日号头,早将马匹备好,一口袋干粮牛脯鸡蛋,一壶水,也是照例端整好的,江忠人才一到,驿卒略看公文,道声辛苦,便将马牵过,递上干粮袋水壶,将带来的一份换下,江忠接过,打马便走,这一耽搁,不过半盏茶光景,才一出城,倏听后面一阵鸾铃声响,只见一匹黑马,疾驰而来,那马浑身毛片便似乌云一般黑而发亮,只四蹄雪白,蓦然间,扬鬣一声长嘶,便下去老远,端的神骏已极,再加上金勒雕鞍,大红猩猩毡障泥,一身什件无一不是雪亮,更加显得富丽,那马上端坐着一个白皙少年,虽然一身皂衣,看去也像个差官,却非常英挺,那一瞥之间,江忠不由脱口赞了一声好,忙也策马赶了上去,谁知他坐下那匹马却不争气,不住加鞭,再也赶不上,一晃便只见一点黑影,在那朔风之中消失,心中又不由暗说,这位驿官真混帐,这等六百里加紧的文书,怎么拿这等下汤锅的牲口来,但又不敢回头再换,只索性向前攒赶着,才到午牌,看看已过金堂县境,一算路程竟也下来一二百里,才知道自己的马也不算慢,只人家那匹牲口太快了,所以无法赶上,这一路山路崎岖委实不好走,冬日又复苦短,等赶到绵阳,已是天黑,人也精疲力竭,那驿站原供食宿,但江忠虽然出身长随,却锦衣玉食惯了,只将马匹换好,便径投北街一家客店而来,那店名振远,在当地原是第一家大客栈,正房一顺五进,还有三四处跨院,江忠进店之后,便在第二进讨了一个单房住下,正要了两样菜喝着酒,倏见窗外人影一闪,一个孩子的口音笑道:“龙哥,你瞧,这一位是不是跟王老伯的高升?我们快问问他去,王老伯来了没有?”
接着又听一个孩子道:“你看错了,高升是一个歪脖子,人家这位可好好的,我们还是到柜上问问去。”
说着,便见那窗外有两个孩子正就窗下向内看着,灯下看去,只见两个孩子全只十三四岁,一个生就一张小黑脸,浓眉大眼,扁鼻阔口,非常丑怪,另一个却生得粉妆玉琢,便和玉娃娃一样,心疑同住一店客人子弟,也未在意。
匆匆吃罢,推上窗子,加了屈戍,便自关上房门就寝,随身各物,因为四鼓便须起来赶路.全在炕前一张小几上放下,只将长衣一脱,便自睡倒,那口折匣却拿来放在枕底在项下枕着,半晌之后,便自睡熟,鼾声大起,不一会,店中人也全入睡,这时候,那窗外却又来了一个小黑人,浑身上下除两只眼睛闪闪生光而外,均一黑如墨,轻轻一伸小手,向口中略蘸唾沫在那纸窗上一点,便是一个小窟窿,接着取出一个曲折铁钩,探进窟窿,向那屈戊一拨,双手提着窗子向内微推,那两扇窗子便毫无声息的开了,那小黑人身子一侧,穿窗而入,就着外面月色一望,见那黄布包袱,被江忠枕在项下,不由微怔一下,咧嘴一笑,闪身炕侧,又一伸小手,在江忠项下轻轻一搔,江忠朦胧中,向炕里面一转侧,便又睡熟,那小黑人连忙取过小几上干粮袋,乘他头已侧向枕下,将折匣换下,一面掉头看着江忠动静,一面蹑着脚步,走向窗下,将那折匣,连黄布包袱向外一递,另一个孩子伸手便接了过去,一跃上房,便似一头轻燕,一连穿过两进房子,向第四进东边跨院而来,那跨院内面,只一个小四合院子,南边三间倒轩,北边三间上房,东边两间厢房,西边是一片短墙,墙上角门已经关上,那孩子捧着折匣,从南屋上一跃而下,便向上房而来,那上房内灯光未灭,明间里面门也开着,只下着一重门帘,那孩子一手挟着包袱,一手掀帘而入笑嘻嘻的道:“周叔父,我和龙儿是幸不辱命,已将这东西取来,既要送还给他,你且先看上一看。”
这时室内人影憧憧正挤满了一屋子,上首椅子上坐着丁太冲、沙元亮,卢十九娘,下首椅子上坐的是梁刚、何湘云、单辰、方兆雄。周再兴却站在门侧似有所待,一见那孩子挟着黄布包袱进来,忙道:“你们这三个孩子,如何得手这快,曾将那厮惊觉吗?”
那孩子笑道:“我们三人是各司其事,哥哥在房上巡风,小龙儿进去动手,我在窗下接东西,那小龙儿委实诡极了,人家这东西是枕在项下的,他竟给摸了出来,一点也没有把人惊醒,不过既要送还那就得快,他还在人家房里没有出来咧。”
周再兴连忙接过,打开包袱一看,内面是一个红木折匣,不但锁着,还有印封,忙取上好烧酒,将印封揭起,又取多宝匙将锁开了,打开一看,内面却是一封奏折,内容是奏明番民有蠢动迹象,请加防范,便放在一边,再看那匣底又有一封私信竟长达千余字,不但将罗马方三人布置说了个大概,并且词连羹尧,字里行间,显有直指勾结前明遗孽图谋不轨之意,不由把头连摇道:“这鞑虏果然鹰犬遍布天下,令人防不胜防,如今幸喜马老前辈得信在前,方老前辈又准备下一封假信,命我赶来设法掉换,否则此信一到鞑酋面前,不但川中诸前辈必罹奇祸,便年师兄也必有不测,我们这一场心血更白费了。”
说着,连忙将那信递向丁真人,一面取出一封事前做好的假信,替他换了进去,仍照原样封锁好了,用黄布包好,递还那孩子手上笑道:“旺儿,你快拿去,着龙儿还他,可千万惊动不得。”
丁旺接过,转身便走,仍从房上过去,到了第二进窗下,那梁龙儿已在窗内等着,一伸手接了过去,恰好那江忠仍旧歪在炕里面,并未醒来,故毫不费力便将那包袱仍旧放好,取回干粮袋,仍放几上,轻轻退了出来,将窗户带好,那江忠方交三鼓,便已醒来,略进饮食,即使结束上路,却做梦也没想到,所赍密函已被人做了手脚。
原来那王小巧,自将韦文伟那密函抄好之后,人虽离开花二娘妆阁,却并未远去,仍在房上看着动静,等到韦文伟回去,又从房上跟到抚院,见他漏夜赶缮那信,方才出署,赶向学政衙门来见马镇山,为时虽已深夜,但因羹尧早经吩咐门上,凡有外客求见本署各人,不论来人是何身份均须立即通报,所以并无耽搁,随时相见,那王小巧匆匆一说经过,并将抄得信稿呈上,马镇山一看不由大惊,除奖勉之外,并告以已代介羹尧,补入血滴子,充任队长,王小巧自是感激,并求见羹尧,当面叩谢,羹尧闻讯随时传见,又慰勉有加,并且赏了一百两银子,命人告以队员应守一切规律,以后专对韦文伟动静,随时查报。
等到王小巧去后,又命人将静一道人乘夜邀来,一同商榷,依了马镇山之意,原拟乘夜前往抚院,便将韦文伟刺杀,截下那封密信,以绝后患,静一道人却笑道:“这厮自留他不得,但如于此时将他宰了,抚院出此大案,决非澈查严究不可,我们虽不怕那公门中人物,但投鼠忌器,却使不得。”
马镇山忙又道:“他这封密函,明日便随加紧奏折发出,一到老鞑酋面前,岂不也是大乱子,权衡利害,却不得不走这一着咧。”
静一道人又笑道:“你且稍安母躁,此事我已想好一法,敢保无事,那鞑酋不但不会查究,也许改用怀柔之法来对我们,到时,只须年老弟稍微着力,便可苟安一时,从容布置咧。”
罗天生不由诧异道:“那鞑酋既已派有专人在此,对付我们,韦文伟又甘作鹰犬,已将我们三人的事详细报出去,这事连年贤侄也牵涉在内,他不吃诖误官司便已是万幸,焉有再能为我辈着力之理,便他那妹夫可以进言,也远水不救近火,何况他如知道我们一切是为了反清复明,那便更糟咧,此事还须当机立断才是。”
马镇山也道:“此事目前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却千万犹豫不得,还是照我的话,此刻便派出人去,将那厮宰了再说,纵有后患也顾不得了,这却迟不得咧。”
羹尧看了静一道人一眼,忙道:“方老前辈既有善策,何妨先说出来,让大家听听不好吗?如须弟子为力,我也万死不辞。”
静一道人笑道:“此事我已筹之甚熟,如今只有两项尚未妥当,否则我便敢保那鞑酋必落我计算之中。”
羹尧忙道:“老前辈还有哪两项未妥,弟子能为力吗?”
静一道人道:“第一项是那韦文伟的笔迹,必须立刻取来,只要有这东西,这事便算功成一半了。”
邹鲁在旁忙道:“恩师如须此物,弟子倒有现成,立刻可以取来。”
羹尧笑道:“你怎么会有他的笔迹?难道早知方老前辈须用,已经备下吗?”
邹鲁笑道:“这也是适逢其会,偶然碰上而已。”
说着立即到前面取了一个斗方来,上面写的是两首楷书七律诗,题目是重游浣华草堂,下面还题着韦元文伟未是草,押着一方图章。
静一道人接过一看,点头道:“你这东西是哪里来的?有这个便行了。”
邹鲁笑道:“此公专一喜欢附庸风雅,又会做两句歪诗,几有新作必定写上多份,到处找人和韵,我这一张是前天一个朋友拿来,不过确实可保是他的亲笔无疑。”
静一道人又道:“这倒省事不少,还有一项,便是要一匹能够日行千里的好马,和一位手脚利落,口才来得的自己人。”
羹尧忙道:“这更是现成,我便有一匹好马,如论手脚口才周再兴师弟他全来得,如有差遣,着他骑我那马去上一趟便行咧。”
静一道人方又在点头,马镇山忙道:“你要的东西全有了,那条善策也该说出来才是。”
静一道人笑道:“我这一条计是容他将密函奏折发出,我们却仿他笔迹,做上一封假信,差人追上去设法替他换下来,那鞑酋既派这厮出来,定必亲信无疑,对他的密函信决无不信之理,只要有上两三次,便不愁他不堕入彀中了。”
罗天生不由摇头说道:“你这个办法虽好,但我们只能换得他这一封信,却不能阻他不再有信去,鞑酋也必有回信来,只他双方有一封真信收到,岂不前功尽弃,这一场心血仍旧白费。”
静一道人又笑道:“这却无妨,此间到京,要等那鞑酋回信,至少也须一两个月,我们只消全力注意,再在抚院门稿听差方面多安下人去,没有个不知道的,只一知道,仍旧截来,再为斟酌,那便不愁败露,至于他有信出去,那更容易,仍照这一次办理便行咧。”
说着,便派出人去,在驿站和抚院两地打听,一面袖着那个斗方径就一间秘室,仿着笔迹语气做了一封假信,大意是说川中以遗老顽民自居的,大抵纯盗虚声,并无大志,稍假利禄即可诱致,决不足为患,字里行间,弦外余音更将各人才智,抬得极高,写好之后,又仿若那臣心如水的图章镌好印上,等到天明,一切已妥,那两处的人消息也到,将赍本官姓名年貌服色,拜折递出时间全行报来,这才唤过周再兴嘱咐了一番话,命他务必赶过头去,在住宿的地方下手,不可稍露马脚,周再兴欣然领命,骑了那匹宝马,一路赶了下去,才到新都便被赶上,如依那匹踢雪乌骓,当天赶到剑阁也非难事,却不料才到绵阳便遇上费虎,一问情形才知沙丁两老和梁刚夫妇单辰方兆雄全来了,自忖那江忠便再快也得黄昏才能赶到,外面方才晌午,尽可一见各人,那沙元亮丁太冲一行,原意本在绵阳打尖,仍须赶路,等周再兴见面一说情形,便决定住上半天,相助办妥此事,周再兴自是喜不自胜,便在那振远客栈一同住下,一面派出人去打听江忠行踪,果然江忠天黑方到,竟不住驿站,转也投宿到振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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