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不但众人更加惊异,连雍王也出意料之外,羹尧接过那珠,一看是一件稀世奇珍,忙道:“大侠光临,得仗德威祓除不祥,已是异数,怎敢复当厚赐?”
周浔又大笑道:“老朽本来身无长物,此珠也系中途偶然得来,只不过慷他人之慨而已,你如不收,却教我这喜酒如何吃法咧?”
羹尧心知赐珠必有用意,只有谢过收下,又承雍王之命,邀了南来诸人同坐一席,暂由胡震天雄作陪,少时绮筵开处,雍王于各席略一周旋,便也来入席,正在开怀畅饮,忽听厅外又有人哈哈大笑道:“年双峰,你今天是天大的喜事,如何却不让俺知道?凭你自己说,这该罚多少酒才对,对不起,俺既来了,却不易打发咧。”
羹尧方在向各席敬酒,闻言一看,来者却是程子云,不由双眉一皱连忙迎了出来道:
“小弟完姻已蒙枉驾,今番纳妾,岂敢再劳玉趾,便各亲友,也系闻讯而来,程兄却不可见怪咧。”
程子云一面从那一付大墨晶眼镜之中向各席张望着,一面又嚷道:“你真岂有此理,这九城之中,谁不知道你这场好事是由雍王爷作成的,名虽如夫人,却无异正室,你打算瞒俺不要紧,就不怕那云小姐见怪吗?”
接着,猛一望见雍王在东边一席上陪着江南诸侠,忙又大笑道:“您瞧,雍王爷也在此间,对不住俺要闯席,请他先评一评这理咧。”
说罢,更不持羹尧安排,径向那一席而来,一到席前先向雍王打了一躬,唱了一个无礼诺,接着又向各人把手一拱笑道:“年双峰惟恐这东鲁狂生醉后不免酗酒骂座,未免令他一双新人不安,要瞒着俺也就罢了,怎么连王爷和胡马两兄也不让俺知道,少时俺还须要各敬几杯才对。”
说着,一看席上还空着两座,竟自一屁股坐了下来,一面抄起酒杯,向席旁侍立的小厮唤酒,一面目光向全桌一扫又向羹尧笑道:“闻得江南诸位大侠已到,你能为我一一介见吗?”
羹尧无奈,只得替周浔和了因大师、曾静也一一介见,程子云却越发狂态毕露,寒喧之下,竟不拘生熟,飞觞敬酒,便好似多年相契老友一般,连对雍王也无所忌惮,羹尧虽然心极不快,却无法阻拦,猛听周浔大笑道:“老夫久闻东鲁狂生之名,想不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子云闻言愈加得意,连呼酒来,一面举杯一晃脑袋道:“程某狂名,能入大侠之耳,也足自豪,且请尽此一杯如何?”
周浔却举杯不饮,转又点头微笑道:“闻得程君也精技击,系出王征南嫡传,这话确实吗?”
程子云咕的一口,把酒饮干,一捋虬髯笑道:“俺对内家功夫虽然略窥门径,怎敢在大侠面前班门弄斧,不过如论渊源却实出王公一系,算起来传到俺身上,也不过才三辈,也可以说稍有师承,不过俺因经世之学不在末技,所以学而未精,造诣不深,却不敢与各位相较咧。”
了因大师闻言颇觉不耐,正待开口,周浔已经哈哈大笑道:“程君既出王征南嫡传,那老夫对你便不须再客气咧,你便再是满腹经论,不屑在这末技上讲究,但我武当门下一脉相传,却从来不许忘本,便是一点末技也得来不易,须知王征南功夫传自单思明,单思明老前辈则传自我白玉峰祖师,老夫便是白祖再传弟子,却和你口中的王公同辈,程君不承认是我武当门下则已,如果确出于王征南嫡传,那你对老夫和我这大师兄了因大师,以及白师弟三人,还当换称谓重行见礼才是。”
程子云不由一怔,暗中一算辈份,竟低了三代,连做徒孙还要晚一辈,简直闹了个无法称呼,周浔和了因大师年事已高还有一说,对白泰官看了两眼却不禁有些张口结舌狂态顿敛,偏泰官人又促狭,看着他笑了一笑道:“程兄,这一来我可要叨长咧,你该叫我什么估量着办吧,这是尊师重道,水源木本的事,却不可以用江湖无辈这话来说咧。”
周浔见状又捋须向雍王笑道:“老夫向来不喜挟长,更怕人跪拜磕头,不过我们武当门中规矩素严,长幼之序,决不可废,却非当着王爷,争此一礼咧。”
雍王本极厌恶程子云狂放之状,只因今天是羹尧吉日良辰,又当着南来诸人不便发作,一见周浔神态,心知有心借此折服,忙也笑道:“程老夫子虽不为俗礼所拘,但既系本门尊长,焉有失礼之理。”
羹尧在旁却故意失惊道:“我还不知道,程兄与诸大侠有如此渊源,竟也是武当门下嫡传弟子,这倒真失敬咧。”
这一来,成了四面围攻之局,程子云话已出口,又收不回来,不由暗想:“俺今天这一狂,算是碰上钉子,不行大礼已是不行咧。”但一转念之间,自己之来,一则是因为鱼家父女已经来京却始终并未露面,打听是否也到了雍王府,二则便是打算相机拉拢南来诸侠,这正是一个入门良机,何不将计就计。想罢立刻放下酒杯,起身离席,伏地连拜数拜口称:
“弟子愚昧,竟不知与诸位老前辈有这等师门渊源,还望怨过狂妄之罪。”
周浔又捋须大笑道:“我早说过,最怕人跪拜磕头,你说过也就算咧,老夫难道还计较这个不成?又做这过场做什么?还不赶快起来替各位老前辈斟酒,不过既有我辈在此,你却不得再肆无忌惮咧。”
程子云不由心中暗想:你这老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如非系实逼处此,俺还愿意行这样大礼吗?但却仍不得不执弟子礼,哪敢再作狂态,各人不禁全在暗笑。接着羹尧谢过雍王和各人也自告退,乘机回到后面。前厅这一场喜筵分外兴高采烈,羹尧自完姻以后,正室佟氏新房在上房西边跨院之中,中凤新房便设在后园昔日读书之所,楼上做了新房,那周再兴早已搬向前面花厅歇宿,孙三奶奶和二婢便住在楼下厢房之中。回到新房,孙三奶奶已经端整好了,一身青布衣裙,脚上换上了一双青布绣花鞋子,头上撅把子髻上也插上了两枝红绒花,那副紫檀色的大肥脸,更敷上了一层铅粉,迎着磕头下去道:“俺不想熬了二十来年,居然也有今天,让小姐嫁了您这样一位好姑爷,如今俺总算对得过老太太啦。”
接着又笑细了一双母狗眼道:“恭喜姑老爷,俺从今以后真要改口咧。”
羹尧连忙扶着笑道:“嬷嬷是小姐乳母,照理应受我一拜才是,你怎么反行起大礼来?
这几天你累了,也该睡咧。”
孙三奶奶摇头笑道:“姑老爷,您放心,俺为了我这姑奶奶决不怕累。老太太、大奶奶、二奶奶各处俺全磕过头,各位全赏了不少银子,俺怕有人来闹房,从小姐行过礼回来便一直守在这里。谁知道王爷和各位老爷真体贴人情,一直到现在并没来过,您倒先回来咧,前面人客散了吗?方才年娘娘和大奶奶二奶奶全来过了,只不过打趣一阵也就走咧。”
羹尧笑着,走到楼上一看,只见绛烛高烧,流苏低垂,中凤因为谨守侍妾身份,不敢僭越,虽是新娘,却未着冠服,只穿了一身桃红绣花贡缎衣裙,灯光下看去,越显得异常艳丽,一见羹尧进来,不由嫣然一笑,迎着悄声道:“我真想不到老太太、大奶奶、二奶奶对我竟这样赏脸,更难得的是周师叔竟也在这个时候露面来贺,你应该在前面陪着才是,怎么倒溜了进来?”
羹尧连忙掏出那个木匣来笑倚香肩道:“周师叔不但人来了,还送一件稀世奇珍咧。”
中凤笑着接过木匣,一面红着脸推开道:“你放尊重些,谨防有人来咧。”
说着,推开匣盖一看那粒明珠不由失声道:“这珠子不但大得出奇,光华有异,而且好像是天生两粒合在一处的,你看,这上面不是一条偃月式的纹吗?”
羹尧再一细看,那珠上果然有一条月牙式的弯曲细纹,两边颜色也稍异。再取过那木匣将珠向掌上一倾,那珠子忽然分为两半,左边是龙眼大一粒滚盘明珠,颜色微红。右边却是像新月一样的半边珠壳,颜色微白,包在上面好像一粒,此刻分开才看出来。正在惊异,中凤又取过托在掌上,用纤指略微播弄了两下,忽然若有所悟,不禁娇笑连连,悄声道:“周师叔送我们这粒宝珠,表面上虽然是取珠联璧合之意,不过图个吉兆,其实却意义深长呢!”
羹尧也反复看了一下笑道:“我倒看不出他老人家有何用意来,你既知道,何妨明以告我呢?”
正说着,忽听楼下人声噪杂,首先听见雍王大笑道:“二哥,你这可不对,虽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亲友未散,还有江南诸大侠在此,你为什么竟逃起席来?这却非罚你三十大杯不可咧。”
说着又似听有人在嚷着道:“闻得新郎新娘均有绝技在身,我们却不可不趁此瞻仰咧。”
慌得中凤连忙将宝珠藏好,那楼梯上一阵凌乱脚步声音早抢上好多人来。只见雍王当先,周白曾马胡等人只缺一位了因大师,其余全跟了上来。最妙的是程子云,一手提着一个贮酒可十余斤的大锡酒海,一手擎着一只大杯,也大笑道:“雍王爷,您要罚酒那是现成,这一大家伙,慢说是三十大杯,便五十杯也够,俺今天追随诸老前辈之后,是有事弟子服其劳,早准备好咧。”
接着又有好几位少年亲友也跟了上来,大嚷道:“双峰素有海量之称,只罚他吃酒却未免太便宜了他,闻得新娘子云小姐是一位名震一时的女侠,我们何妨乘此请她露一手给大家开开眼界咧。”
周浔也一捋长须笑道:“这倒使得,不过王爷方才定的罚酒三十大杯却未免稍多,请看老朽薄面,改为三杯如何?”
羹尧一见周浔解围忙也笑道:“羹尧适才逃席,自有未合,不过方才在前厅承蒙各位赐酒实已过量,三十大杯委实无法领罚,还望王爷见恕,容遵周大侠之命,饮过三杯便了。”
雍王还在摇头,胡震在旁也笑道:“既是周大侠代为求减,王爷不妨如命,我们且看新娘露一手功夫以后再说,果真练得好,三大杯便算罚过,否则再加倍处罚不也很好吗?”
雍王笑道:“既如此说,我权且遵周大侠之命,但今日是他两位吉日良辰,既不便拿刀动杖,揸拳踢腿,这功夫教新娘如何练法咧?”
程子云提着酒海笑道:“如论请新娘练工夫,俺倒有一个极易之法,只两位新人肯答应便行咧。”
羹尧忙道:“程兄有什么法子,却千万不可再出难题才好。”
程子云大笑道:“俺今天一切是追随诸位老前辈之后,既然周老前辈已经替你向王爷乞情解围,焉有再出难题之理。”
接着,猛提酒海,哗啦啦斟了一大杯,咧嘴一笑道:“这是天大的便宜,你先把这三大杯喝了,俺自然会说出来。”
羹尧无奈,只有连吃三杯,程子云却笑道:“俺这个法子叫步步高升,只要练过登萍渡水功夫的准行。”
说着四面一张,忽见孙三奶奶也从人丛中挤上来,忙又道:“这位姐姐,相烦你取二三十个鸡蛋来俺有用处。”
孙三奶奶本就不放心,才挤了上来,一听雍王要罚羹尧三十大杯,已是心中发急。但因话出雍王之口,来的又全是亲友贵宾,哪敢说什么,再听程子云要鸡蛋,忍不住道:“你要鸡蛋干啥,俺姑奶奶却不会搬弄这个咧。”
羹尧也不禁诧异道:“程兄要这个做什么?请先说出来,我着她去取便了。”
程子云放下酒海杯子大笑道:“俺久已闻得云小姐内家轻身提气功夫已臻化境,所以打算开开眼界,只那鸡蛋取来,请她站在上面敬大家几杯酒,便算露过,这却不太难咧。”
羹尧暗想:“这还不算难,你简直是存心在开玩笑咧。”忙向中凤看了一眼,谁知中凤却低垂着粉头把头一点含羞道:“这位程师爷既已吩咐下来,容我一试就是咧。”
众人不禁高声喝彩,欢声雷动,羹尧无奈,只有命孙三奶奶取蛋,不一会孙三奶奶当真用一个小竹篮取了二三十个鸡蛋来,程子云一手接过,就楼板所铺红毡上将蛋排了一个大圆圈,再就圈中用八个蛋,叠成两小堆,每堆下面三个,上面一个,笑道:“如今请新娘子,从这一圈蛋上,走上一遍,然后站在中间两堆蛋上敬大家一杯酒,便算免过新郎之罚咧。”
周浔不由微笑,只见中凤把头一点,口中嘤咛一声,向众人福了一福,又向孙三奶奶耳边说了几句,一提长裙,从容向那蛋圈上走去。走完一圈之后,两瓣莲钩微微一点,窜起尺许,轻轻站在那两堆蛋上。那孙三奶奶也取来一个大银盘,盘中放着一只玉杯贮了半杯酒献上。中凤取杯在手一饮而尽,又福了两福,仍旧从容走向床前站定。众人一看那地毡上的蛋,不但一个未破,连位置也未移动,不由又是一声连环大彩各自退去,亲友各散。周浔便由天雄希尧留宿宅中,羹尧中凤等人散之后又赴年夫人和希尧夫妇及佟氏处请罢晚安方才重回后园。才到楼前,便见侍琴剑奴各掌一盏红纱宫灯来迎,那侍琴一手持灯,一手抱着一个锦囊,剑奴一手掌灯,一手却握着一大枝红梅花,羹尧不禁诧异.忙道:“这两件东西是哪里来的,你二人这个时候拿来做什么?”
剑奴笑道:“这是适才王爷着人送来的,还有一封信,因为来人说王爷吩咐,姑老爷和姑奶奶回来,必须用这两件东西迎接,所以婢子等才这样傲。”
羹尧不由更加诧异,忙道:“那信咧,还不赶快取来我看。”
剑奴笑道:“那信在孙三奶奶身边,她说我二人既然一人掌管一件东西,那信应该由她收着,等姑老爷姑奶奶回来,再为呈上,婢子不敢相争,所以只有由她收着,如今她在楼上看着花烛,您两位上去一看便知道了。”
羹尧不禁一笑,方道:“这又奇咧,他这个时候,又眼巴巴的送这两件东西来做什么?”
中凤一看锦囊和梅花,不由粉脸通红,娇羞欲滴,嗔道:“这促狭鬼,你理他咧。”
羹尧更加茫然,一同回到了楼上之后,孙三奶奶迎着道:“这位王爷对姑老爷姑奶奶真好,在这个时候,还又打发人送东西来,俺虽不知道,他是取的什么吉兆,但人家既然专人送来,多少总有个意思,你两位快瞧吧。”
说着取出一封信来,递在羹尧手上,羹尧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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