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向泰官道:“兄弟幸和白大侠相识在先,既蒙不弃,还请代向老方丈一言,容我略表寸心才好。”
泰官笑道:“曹大人你放心,我向来说话算数,既已说过叨扰你,便不会再答应这位老和尚,也不怕他把这东道抢去咧。”
接着又向了因大师道:“人家曹大人,只我亲眼看见,已经来了好几趟,据你这位高徒说,自从你出去以后,便一直在镇江等着你,你一回来,人家借你这庙里,替你洗尘,你怎么好意思推辞?你一定要请客,不会迟上一天再还席吗?”
曹寅忙道:“白大侠真是快人快语,老方丈如不再鄙视我这风尘俗吏还请不必再谦。”
了因大师闻言笑道:“老衲遵命便了,不过我们方才到岸不久,曹大人怎么会知道咧?”
曹寅笑道:“实不相欺,我自鱼老将军那条船一来,便在江岸看见诸位了,对老方丈虽未识荆,但从气度方面来看,便料知八成是您,所以冒昧远远的跟在后面,直到宝刹,一看老方丈方进山门,僧众均各肃立相迎,这便更断定了,因此才略整衣冠前来求见,并命小仆前往香积厨代定酒席,还望恕过唐突才好。”
白泰官大笑道:“大人虽非亲民之官,却也是大清皇上钦命大员,为何言不由衷起来?
这却令人不解咧。”
曹寅不由老脸微红道:“白大侠从何见得曹某所言有不实不尽之处咧?”
泰官笑道:“我们这些人,虽然浪迹江湖,在官场中人眼中,也许是另一种看法,但却绝无不可告人之处,老实说,老和尚和我,不日也全要去北京城里走一趟,你那江边和寺外伏的人也可以遣回咧。”
接着又道:“大人便实说是据所伏各人回报,所以赶来,你那酒席我们和老和尚也一定奉扰,又何必托词在江岸亲见船来咧?”
曹寅不由又是一怔,接着红着老脸也大笑道:“白大侠真是神目如电,一点也瞒不得,实不相欺,我只因开罪马护卫,急盼解释,又渴欲与老方丈一叙,诚如尊言,实在曾命僮仆在江岸寺外遥望,只诸位一经回来,即便报知,以便趋谒,但却决无窥伺之意,适在江岸看见老方丈,也系实情,决非托词言不由衷,大侠如果因此见责,那便冤屈曹某了。”
接着又道:“大侠与老方丈如果真有北上之意,曹某倒可以派人沿途照料,便到京以后,寒舍也可暂住,兄弟虽然久住江南,老宅还留有子侄辈,却不虞无人接待咧。”
了因大师笑道:“大人盛意实属可感,不过老衲等此番北上已有东道主,却无须再为打扰,便沿途也有人照料,派人随行更无须了。”
说着,侍者已经送上茶来,曹寅一面用茶,一面道:“既如此说,老方丈一定是应雍王爷之召入京了,但不知除白大侠之外,还有何人随行,能见告吗?”
泰官不等开言,先道:“大人如问这个,草民也不敢相欺,那马护卫南来,实奉雍邸之命,来邀老和尚晋京少叙,白某不过叨在陪客之中而已,闻得所邀极广,文武两途略能见重乡里者均在罗致之内,便连老和尚和我也不知其详,但仅就所知者,计有顾肯堂先生、吕晚村先生,和周浔路民瞻两位老画师,此外便也茫然了。”
曹寅不禁失声道:“这全是江南一时知名之士,现在各人全已应聘北上吗?”
了因大师微笑道:“肯堂先生和周路两位檀樾向来游踪靡定,他哪里寻得着,那不昧上人却因盛情难却已命高足曾静代行咧。”
曹寅看了二人一眼,点头道:“晚村先生屡征不出,这次竟遣入室弟子北行倒也真是难得,这一来江南群侠和通儒,可算泰半均入雍邸之门了。”
接着放下盖碗,站起身来,把手一拱道:“二位既以江南大侠做王府上宾,那我今天这主人做得更有意思了,既如此说,那马护卫和鱼老将军,更非请来一叙不可,但恐曹某风尘俗吏,便着人去请,他二位仍不免见却,还请老方丈遣侍者一行如何?”
了因大师方欲开言,泰官又抢先笑道:“这倒无须再烦老和尚,大人既有管家随行在外,不妨着人去到他们那船上跑上一趟,我想今昔略有不同,也许肯来亦未可知。”
接着又道:“便那位曾兄也在一处,大人如果有意相邀,也不防去上一个帖儿一同邀上一邀,这一席酒不也更热闹些吗?”
曹寅笑道:“只要白大侠能料各位可来,兄弟决定立刻派人去请便了。”
说着,掉转头向方丈外面高声叫了一声:“来呀。”
那门外应声答了一个“是”字,立刻走进一个挟着护书的长随,一进门先请了一个安,然后垂手听命,曹寅道:“你可速取我的名帖前往焦山渡船码头,鱼老将军船上请鱼老将军、马护卫,还有一位曾老爷一同来此便酌,快去快来。”
那长随又应了一声是,正待出去,曹寅又道:“你且慢走,可用我的轿子去接鱼老将军,再雇两乘轿子接马护卫曾老爷,就说老方丈和白大侠已在此鹄候,请他三位就来,知道吗?”
那长随又请了一个安道:“小人知道。”便退了出去。
这以后,曹寅又旁敲侧击,探询了因大师和泰官二人口气,是否长留京师,在雍王府做客,了因大师只笑而不答,泰官却半真半假,一味取笑,一直等了好半会,方见那长随来报曾马二人已来,那鱼老将军却托言出游劳顿,微有不适,璧帖辞谢,泰官笑道:“如何?我已料定他二位必来咧。”
曹寅又把手一拱道:“白大侠果然料事如神,曹某佩服之至,不过,兄弟交友不慎,那李元豹适寓寒舍,因而开罪马护卫,还请大侠美言—二,俾能稍释前嫌才好。”
泰官道:“这却恕难应命,那马兄虽也江湖出身,但目前已入仕途,一切视听言行便与人殊,再说目前官场规矩我也不能尽知,便欲进言,恐也难赞一词咧。”
曹寅不禁又老脸飞红道:“大侠不必取笑,这宦海之中虽多变幻祷张,险恶崎岖在所难免,但兄弟书生积习未忘,却非其人咧。”
泰官又大笑道:“白某一介细民,怎敢讽及宰官,但仕途之中,委实有若干过节,难与江湖尽同,自古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才敬谢不敏,大人如果因此误会,那倒又是白某失言了。”
正说着,曾马二人,已到方丈外面,大家全站了起来,降阶相迎,曹寅一见二人分外谦逊,迎入室中坐定,略微寒喧之后,便向天雄道:“马兄一来,兄弟便知必有重任在身,如今果然诸位通儒大侠,均已应邀北上,足证卓才旁人难及,无怪雍王爷视如左右手咧。”
接着又道:“前此那李元豹无知冒犯,虽与兄弟无关,但既相识在前,人又寄居敝寓,兄弟便百口也难分辩,所幸马兄贵体已经全愈,也未误事,于心尚可稍安,还请恕我事前既未获阻止,事后又未能多所照料才好。”
天雄淡然道:“事已过去,大人还提他做什么?卑职却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咧,何况现在伤已全愈,只求能不耽误公事,便是万幸了,不过有好几位遁迹山林的遗老,却真因我养伤耽误未能见着,将来回去只有据实复命了。”
曹寅不由眉微皱道:“既承马兄相谅,兄弟感激万分,但不知哪两位遗老未能见着,如可见告,容兄弟再相助打听,大家一齐设法劝驾如何?”
天雄笑道:“大人能肯加以助力,那是再好没有,只可惜这两位全是闲云野鹤,游踪一失,便难再以捉摸,我便说也无益,只好暂时作罢了。”
曹寅方在沉吟,曾静猛然笑道:“这两位全是老大人能想象得到的人物,要不然这位马护卫能裹伤前往相寻吗?现在既然事已过去,不谈也罢,倒是这江天寺,风月无边,素斋又向来名驰遐迩,便荤菜也另有名厨职司其事,晚生今日得蒙宠召,叨陪末座,实属快事,而且座上各人皆非俗客,也算是一个小小胜会,主人又以八旗名士领袖三吴骚坛,却不可不尽情一乐,否则不但辜负老大人盛意,也对不过这江山形胜咧。”
泰官在旁连忙拊掌道:“曾兄端的妙人,不脱名士本色,现在虽然盛筵未开,我却要先监酒令咧,今夕只可谈风月,有再涉及前事或此次应邀北上败人情兴的,便须先罚他三大碗酒再说。”
这一来,却令曹寅开口不得,只得勉强笑道:“今日一席,本为诸公洗尘,原不便以俗事败兴,既如此说,兄弟遵示就是咧。”
说罢即命在那方丈室设席,果然终席,未再提一字,等酒罢已是黄昏,这才悄然向天雄耳畔道:“王爷现有密札,驰送弟处已经有了两三天,尚请马兄拨冗,暂过敝寓一谈,以便当面交付。”
天雄在舟次已受曾静之教,并与各人密谈多次,闻言立即把头一点也悄声道:“卑职遵示就是咧,大人如有下委之处,卑职也无不效力,只恐人微言轻,无法相助,那便还请原宥才好。”
曹寅不禁又是一怔,低声道:“难道马兄已经另接邸报吗?”
天雄只把头一点,又悄然道:“此时此地未便多谈,等少时到府再为细呈如何?”
曹寅也把头一点低声道:“马兄真不愧老江湖,兄弟一切全仰仗咧。”
说罢席散便将自己那乘轿让了天雄,自己却命人另外雇轿一同回寓,等到寓邸,曹寅引入小书房坐下,献茶之后,屏退众人又道:“前此那李元豹无知冒犯,兄弟本来一团好意,周旋其间意欲化干戈为玉帛,免致误会,谁知事被雍邸得悉,竟以为此事因我而起,来函切责,并着我将那李元豹扣押,代马兄立刻将伤治愈,这真是无妄之灾,兄弟虽然所交非人,但和马兄素昧生平,何至便遣人行刺,再说,那李元豹出身江湖,兄弟却与这等人毫无关碍,此点还请马兄亮察。”
接着又悄声道:“马兄此次衔命出京,竟建此大功,回去王爷必更倚重,还望美言一二,代兄弟洗刷洗刷才好。”
说罢,又站起身来,打了一恭道:“明达如马兄,当能谅我,一切还望海涵。”
天雄也慌忙还礼道:“方才卑职早已说过,此事从未放在心上,如有所嘱,也必尽力而为,大人为什么又提起这话来?如实不能置信,那卑职只有告辞咧。”
曹寅连忙又拱手谢过道:“兄弟正欲相托,焉有不能置信之理,不过此事实在关系太大,所以望之殷而求之切,还望恕我一再冒渎。”
接着又笑道:“素仰马兄一诺千金不易,既如此说,兄弟倒放心了,且请看过雍邸来信,再做商量如何?”
说罢,开了书桌抽屉,取出一个封固完密的大马封来,天雄接过一看,果是雍王府官封上面写着:
内密札一件,饬江南织造交本府护卫
马天雄亲拆
连忙打开一看,不由微笑道:“果然王爷对此事颇有责备大人之意,不过卑职倒又不解了。此事我自受伤之后,迄今未敢去函惊动王驾,何以不但王爷有密札来,连那年双峰也曾专人送信来,他两位虽然不知隐清,但却牵涉大人之处极多,这就奇怪了。”
曹寅又略一沉吟道:“马兄如果并无函件呈明,那便是兄弟作茧自缚了。”
接着又长叹一声道:“其实曹某作事向来惟天可表,但是往往一片好心,到头来却成了恶意咧。”
天雄看了他一眼道:“哦!原来是大人先有信去的,这就难怪咧,但不知大人那信如何陈明王爷,能见告吗?”
曹寅不由老脸又是一红道:“其实兄弟只是据实陈明,并无半点虚诬不实之处,但不知王爷何以如此误会,便我也不解咧。”
天雄大笑道:“这事真难说得很,不用说人人是无妄之灾,便卑职自问尚无招摇之处,但王爷和那年双峰来信,却全隐约提到,好像大人还对我不能置信咧,其实卑职此番南下,王爷当面虽有训示,我到江南来,除被邀各人,不得不宣阐王爷德意而外,却未对任何人漏过一字,这不更是一个不白之冤吗?幸而我平日尚蒙王爷推心置腹,否则这冒名招摇固属不了,寻的又大抵是前明遗老顽民,万一传到朝中去,担当得了这罪名吗?”
曹寅不由老脸愈红道:“这实在是兄弟的不是,还望马兄见宥才好,不过兄弟正因马兄处事过密,所以颇为疑心,才一面密函雍邸,一面据实奏闻,以免诖误,其实却非和马兄过不去,现在马兄既然洞悉隐衷,兄弟便也无庸讳言,还请容兄弟设法把这一段事弥缝过去才好。”
接着又悄声道:“那李元豹夫妇现在均仍在此间,马兄如果不慊于心,兄弟尽可设法消恨,便欲置之死地,也非难事,对兄弟的事,却须成全才好。”
天雄闻言双眉一耸,忍不住大笑道:“自古道,冤有头,债有主,马某对主使者尚且不欲多究,何况他夫妇两个,再说,天雄出身江湖,现在虽然在雍王府任事却不敢忘本,即使未忘那一镖之仇,也该凭自己的功夫找回过节,却无须大人代为设法咧。”
曹寅闻言不禁愈加羞愧难当,再一看天雄,虽然笑容未敛,却英气逼人,正在嗫嚅着,猛听窗外有人喝彩道:“好,马兄您真不愧是位朋友,我李元豹请罪来咧。”
说着,只见那李元豹一身青绸褂裤,右手提着一柄长剑,左手一掀帘子走了进来。
天雄忙从椅上站了起来,冷笑一声道:“在下向来说话算数,人前人后都是一样,既然当着曹大人说已将那场过节揭了过去,便算拉倒,足下提剑前来,难道打算再赐教一场不成?须知你那喂毒偃月镖虽然厉害,如果明白叫阵,我还可以接得下来咧。”李元豹忙将宝剑入鞘,纳头便拜道:“马兄休得误会,小弟可确实是前来请罪,不过因恐马兄一定不依不饶,才带着防身宝剑,以图一拼,却想不到马兄竟如此光明磊落,宽宏大量,这只有令我更增惭愧了。”
天雄连忙一把扶着,一面答礼道:“李兄,你也太小看马某咧,老实说,前此承你赏那一镖,这场过节原非找回不可,但我马天雄向来一不倚官仗势,二不乘人于危,如非足下也挨了那鱼翠娘一镖,在下又顶了雍王府护卫,仍然在江湖上混,不待今日便早已寻来求教咧,还用得着曹大人做这过场吗?”
曹寅在旁,连忙老着羞脸道:“二位虽然全是江湖豪土,断不容我这俗吏折冲其间,但目前俱是朝廷职官,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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