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玲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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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玲剑-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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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子不是偏袒护短的人,这情景看起来的确显得不配衬,但当时见他们交谈甚欢,正谈得投契,再转念想想,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匹配?俗语说得好:‘骏马偏驮痴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一个女人纵然再美,终有一天会老的,那杨君’达如果只是个以貌取人的俗夫,也就算不得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不过,话虽如此,总得慎重些,当面问个确实,才好决定办事。我老婆子终是女流,和很多话不便出口,这项差使,还得老头子亲自出马才成。”

“当夜盛会至深宵尽欢而散,杨君达已醉意浓重,由老婆子安置在前面客室歇息,回到后宫寝殿,我就把莲丫头叫来,直截了当地问她作何打算?”

“莲丫头难免羞赧,总算是个明理的孩子,她沉思良久,但然答道: ‘杨公子天纵奇才,百世难逢,女儿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但夫妻朝夕相处,厮守终生,必须彼此相敬相爱,不能有丝毫勉强,您老人家最好先问问人家杨公子。’”

“我见她说得坦诚,心里反而无限忧感,说道:‘既然你这么说,娘就替你作主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总得你们两情相悦才行,这件事成功固然可喜,万一有什么支节,你也不要太认真,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娘会替你物色一个比他强过十倍的,决不让你受一分委‘屈。’”

“第二天一大早,老头子被我催促不过,亲自去了前宫客室……”

巫九娘述说至此,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僵硬,嘴角那一抹笑意,也充满了森冷和凄凉。孙天民和月眉姊弟一声不响的倾听着,谁也没有开口。

茅屋中突然寂静下来,良久,良久,才听见她一长叹,接着说道: “……他去了整整半日,咱们娘儿俩也盼了整整半日,那时的心情,当真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但时间越久,也就表示事情越不顺利,咱们娘儿俩面面相觑,口里没就什么,心里都有了不祥之感。”

“直到近午,老头子才迈着大步回来了。”

“果然,他呼吸重浊,气喘吁吁,一脸悉愤之色。”

“我明知不妙,仍然迫不及待地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老头子闷不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可怜莲丫头竟‘哇’地一声,掩面哭了起来。”

“老头子非单没有安慰女儿,反重重一跺脚,吼道:‘有什么好哭的!难道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没有他,你就嫁不出去了吗?’”

“我一听这话也火了,冷叱道:‘你这老糊涂,去了半天,就带回来这几句屁一样的废话?’”

“老头子气呼呼道:‘你们还要我说什么?莫非要我去跪下求他?说咱们的女儿生得丑,求他可怜咱们,娶回去当粗使……”

“这个老混蛋,只顾生气,却没想到这些话,字字刺伤了莲丫头的心,可怜那孩子没等话完,就大着奔出房去了。”

“老头子还朝着女儿背影叫道:‘丫头,看开些,明天爹就离宫下山,遍访天下俊彦,亲自去替你物色一个比他只强不差的夫婿,找不到,爹宁愿老死异乡,一辈子不回百禽宫……’”

“我急得连忙掩住他的嘴骂道:‘老糊涂,你是想把女儿逼死了才甘心吗?’”

“老头子竟理直气壮地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是不是?明天一早我就下山……’”

“我拿这条老蛮牛无可奈何,只好转换话题问道:‘事情经过如何?你也得先说给我听听,那杨君达难道真是嫌咱们莲丫头长得丑陋,配不上他?’”

“老头子怔了怔,道:‘他口里虽然没有这么说,但除了这缘故,咱们莲丫头还有什么配不上他的呢?’”

“我听出话中有话,忙道:‘他究竟是怎么说的呢?’”

“老头子哼道:‘除了藉词推脱,他还能怎么说。’”

“我追问道:‘藉词?总得有词可藉呀?’”

“老头子冷笑道:‘他没等我提到亲事,先把咱们莲丫头极口夸赞了一番,最后竟说‘似此女中丈夫,巾帼才女,将来不知何方幸运男儿得此厚福!’嘿!这小子竟跟老夫来这一套……’”

“我接口道:‘当时你就该顺着他的口气,提及婚事才对!’”

“老头子道:‘谁说不是这样?当时我就紧接说:假如老弟不嫌弃的话,你就是那位幸运男儿的了。’”

“我急急问道:‘他怎么回答?’”

“老头子道:‘他好像很惊奇,问我:老前辈是在开玩笑吧?我就正色说:这种事谁跟你开玩笑?老夫是说真话,只要你肯,咱们就择吉日办喜事,干干脆脆,聘礼嫁妆两免,能省的都省了,也不用花轿,也不须媒人,咱们老两口点个头,你们小两口就拜天地,人洞房,你看如何?……谁知那小子不识抬举,装模作样好半天,才叹口气说:恨不相逢未婚时,晚辈自怨福薄,只好辜负老前辈厚爱之情了……’”

“我不禁惊问道:‘他昨晚才说未婚,怎么今天又改了?’”

“老头子道:‘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据他自己解释虽未正式成婚,已有定情之约。昨夜他在峰下采云崖,便是等候那位未婚妻室。’”

“听了这些经过,直令我张口结舌,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君达的解释,未尝不可能是实情,回想昨夜探询他身世的时候,的确并未问到有无红粉知己?难道天意如此,竟因这一语疏忽,铸成今天的遗憾?”

“我几经思忖,觉得事情或许并不如想象中的坏,那杨君达虽然与人订有婚约,但并未完娶,如果能让他跟莲丫头相处一段时日,也许……”

“我私心里忽然燃起一线希望,连忙问:‘如今那杨君达人在哪儿?’”

“不料老头子冷冷摇了摇头道:‘今天上午,我已经把他赶出了百禽宫……”

“从此咱们再也没有见到过杨君达,而莲丫头的脸上,也从此没有再出现过笑容……”

“她在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年,整日里不说一句,只是痴痴的对着铜镜,反复不停的照着。”

“她越是沉默,越令人为她担心,我看在眼里,惊在心头,却苦于不知如此慰藉劝解。”

“老头子一气,果然离宫下了巫山。”

“这一去,就是整整五个年头,音讯渺茫,抛下咱们娘儿俩泪眼相对,守着那寂寞殿阙,冷落宫墙……”

…这时候,小桌上的油灯忽然闪了两闪,悄没声息的熄灭了,茅屋顿时沦人一片漆黑……

但老少四个人,谁也没有移动一下身子,甚至连眼睛也没有望望那油尽芯枯的灯盏,仿佛大家都觉得,此情此景,原本就不该有什么光亮,那油灯本是多余的,如今熄得也恰是时候。

可不是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想想那深山绝岭的百禽宫,再卢那冷落的窗前,寂寞的人影,朝朝暮暮,痴对菱镜,让灿烂锦绣的年华,随窗外落霞而消逝,将是何等凄楚的一幅图画呀……

黑暗中,有人在稀嘘,接着,又荡漾起一缕哽咽的语声:“……五年时光虽不算长,也不算短,转眼间,莲丫头已经三十出头了,才届中年,鬃角竟出现了斑发,原本丰盈的脸颊也日渐憔悴,添上了二层细细的皱纹……唉!青春易逝,人,总是要老的,假如就这样老死荒山,倒也未尝不是一份福气。”

“可是,就在咱们娘儿俩心如槁木死水的时候,老头子却突然回到了百禽宫,而且带来一个沉默的年青人。”

“那人只有三十岁不到,肤色苍白,神情冷漠,就像一块冰铸的人模子。”

“但那人的面貌却称得上十分英俊,模样儿竟跟当年的风铃魔剑杨君达颇为相似,随身兵刃,也是一柄长剑。”

“老头子将他带进后宫,让他跟莲丫头相见,说道:‘这就是我的女儿。’”1“那人默然半晌点点头道:‘好。’”

“老头子又对莲丫头说道:‘他姓齐,名叫齐天鹏,今年才二十九岁。孩子,你看他哪一点不比姓杨的强?’”

“莲丫头也木然良久,点头道:‘不错。’”

“就这样,百禽宫热闹了两天,两个极不相配的人竟成了亲。”

“婚后,情形并没有丝毫改变,莲丫头仍是半痴半傻,天鹏也冷峻如故,成天难得说半句话,宫里虽然多了一个男人,反较从前更加冷清了。”

“起初,老头子还强作高兴,竭力调教天鹏,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总盼望能绾住女婿的心,让时日去融洽小两口:的情感。”

“天鹏那孩子,对武功倒颇能专心苦练,唯有对夫妻情谊,始终冷若冰霜,除了尽尽人伦本份,终日难得见他一丝笑脸。”

“渐渐老头子也心灰意懒,暗自后悔不迭,这时他才明白, ‘情’之一字,是不可能用别的代替的,当一个人心死了,纵然华陀再世,也无法让他‘活’回来。”

“但事已如此,徒自悔恨,已经毫无帮助了。”

“婚后第二年,生下了月眉,接着,又有了阿毛……可是,阿毛还没有出世,他爹却忽然不辞而去,临行用鲜血在宫墙上留下四句话——”

“两载居深山,为人充禁裔。

精血换绝技,从此两无干。”

“次日清晨,发现墙上留字,咱们娘和俩只有苦笑的份,倒是老头子叹一口气,说道:‘这样也好,至少咱们没有亏欠他什么。’……”

黑暗中传来一阵啜泣声。月眉姊弟早已悲不可抑,扑倒在祖母怀中。

孙天民虽是铁石心肠,也不期然为之泫然泪下。

好一会,月眉才抬起泪脸,抽搐的问道:“奶奶,怎么不说下去了?您老人家还没告诉咱们,我娘是怎么死的?”

巫九娘硬声道:“你那苦命的娘受了一辈子委屈,在生下阿毛的第十天,死于产褥。自此以后,爷爷和奶奶也了无生趣,但遣散弟子,闭宫礼佛。三年前,你爷爷临终时,含泪交待咱们四件大事:第一,要奶奶有生之年,和扶养爷爷姊弟成人,仍以父姓为姓,不可更改;第二,百禽宫历年所伤无辜性命,共计一百零七人,要咱们发下宏愿,替他救活百零七条人命。补赎生前罪行;第三,从此隔绝江湖,不得再惹恩怨是非……”

月眉问道: “还有一件呢?”

巫九娘喟然道: “还有……就是设法查访你们生父的下落,以便让你们返祠归宗……你爷爷这样安排,不过为了表明心迹,想用事实来证明当年并无视你爹为‘禁裔’之意,但人海茫茫,却到哪儿去寻你那狠心的父亲?即或能够寻到,他是不是还肯认你们姊弟?那就更难逆料了。”

齐效先哭道:“我不要去找爹,我要望远跟着奶奶!”

巫九娘轻揽着爱孙,长吁道: “傻孩子,奶奶又何尝舍得离开你们?你爹但凡有一分父子之情,怎会十多年不返百禽宫来看看自己的骨肉……”

孙天民突然心中一动,脱口道:“孙某有个奇怪的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巫九娘道:“有话但请直言,何须顾虑。”

孙天民低咳一声,缓缓说道:“依九娘观察,那假冒风铃魔剑杨君达的复仇会会主,可不可能就是令婿齐天鹏所扮呢?”

这话一出,茅屋中祖孙三人都骇然大吃一惊……

巫九娘独眼神光连闪,讶道:“孙二侠怎会有如此古怪的想法?”

孙天民道:“在下觉得有几点可疑之处:其一,适才九娘曾经提到,那齐天鹏的面貌,跟杨君达十分相似。”

巫九娘点点头,道: “不错。非单面貌,甚至身材也颇酷1似,只是神情上泅然不同……”’孙天民道:“神情不难矫饰模仿,何况时隔多年,也可能早已改变了。”

巫九娘道:“这也并非毫无可能,那第二点呢?”

孙天民道:“其二,那齐天鹏对令嫒始终未能忘情,才愤而不辞离去,他对杨君达必然怀妒恨之心,极可能因此冒用杨君达的名号,以遂报复之念,所以才自称‘复仇会主’。”

巫九娘听得又点了点头,说道:“还有呢?”

孙天民接着说道:“其三,他在巫山两载期中,曾经苦练‘百禽翁’廖老前辈所授绝技,武功已有相当造诣了,这十多年来,理当在武林中闯出一份响亮名号才对,为什么迄今从未听到齐天鹏这个名字?由此可知,他必然改用了另一个名号,而近年武林新出道高手,却从来没见过一位跟杨君达面貌酷肖的?其中缘故,颇甚无味。”

巫九娘沉吟良久,苦笑道: “这些理由好像都有可能,仔细想想又觉得似是非,假如他真是天鹏,刚才怎么会认不出我老婆子呢?”

孙天民道:“那可能因为十多年来,九娘容貌已有改变,也可能当时光线太阴暗,事出意外,他怎么也想不到九娘会在此地出现。”

巫九娘摇头道:“就算他一时未能认出我老婆子,至少他该记得莲丫头,怎么竟说阿毛的肤色跟他母亲一样白皙?”

孙天民道:“以孙某愚见,这正是他可疑的地方。”

巫九娘道:“怎见得?”

孙天民侃侃说道:“九娘试想,那杨君达当年在百禽宫作客,备受优握,且与莲姑娘谈得十分投契,后来婚事未谐,主因是杨某已有红粉知己,以致才与‘相逢恨晚’的感叹,在杨某心中,可说绝无丝毫嫌弃莲姑娘肤色容貌的意思,九娘相信这话吗?”

巫九娘道:“不错,杨君达绝非俗人,应该不会有这种俗念 。”

孙天民道:“这就是了,如果那复仇会主真是杨君达,他自然记得莲姑娘,如果他不是真正的杨君达,而是其他不相干的人假扮,那人既未见过莲姑娘,怎可随口胡诌,妄论姑娘的肤色?这种自搬砖头自砸脚的笨事,岂是精明如复仇会主肯干的?”

巫九娘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颔首道:“晤!有道理。”

孙天民紧接道:“如今这位复仇会主,不仅提到肌肤的颜色,并且居然直指阿毛的面貌,跟父亲同样英俊……所以孙某敢大胆推断,他提及肤色时仅是意存讥讽,提到阿毛的容貌,才是说的真心话,当时他只顾着得意,却不料话中露出了马脚。”

巫九娘身形微颤,一连打了几个寒噤,喃喃道:“如果他真是天鹏,纵然不认我这个岳母,难道连自己嫡亲骨肉对面相逢,也没有丝毫关怀的表示么?”

孙天民凝声道:“九娘,此人天性冷酷无情,你该比谁都了解得清楚,否则,十五年前他不辞而别时,就不会留下‘精血换绝技’这句无情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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