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舟迟疑片刻,这才道:“先前掖庭派人传话来,叫她去一趟太祖妃那儿,大约是听候训话。”
太祖妃?她眨眨眼:“烟渚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早已听闻当朝太祖妃手腕了得,连天骄帝与宰辅也要敬她三分。
“长千金不必担心,想来只是些例常的内容,待会人就该回来了。”暮舟说道。
尉迟采颔首,“我到宫中这么些天,也不曾向太祖妃请安,这……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太祖妃卧病未愈,已特许过您不必每日前往请安。”暮舟语间十二分耐心,“长千金,您要不要吃点东西?现下已过午时了。”
哦呀。这话锋,转得真快呢……尉迟采勾起一侧唇角,“好,我也正巧觉着饿了。”
“婢子这就去准备午膳。”
待暮舟离去,她慢腾腾站起身来,转头,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雏园门口。
既然卧病,还有力气训人?这位太祖妃真有趣……只怕是明着称病,暗里不待见她这位代表着世家利益的长千金吧?
此等静观其变的举动,倒是与赤帝陛下很相似。
她如是想着,旋身往暖阁内走去。杏黄裙裾拂过鞋面的芙蓉彩绣,足音极轻。馥宫内素来宁静,加诸两名寡言的婢女,她就是想吐槽也没得吐。然而……
啪!
什么声音?尉迟采眉心一蹙,脚下顿了顿。
“……呀,真有暗门!你看!”
小孩子的嗓音……以及敲击石板的笃笃声。
她抿紧唇线,悄然闪身至暖阁的门边。那孩童的嗓音更加肆无忌惮:“……快打开来看看,说不定有宝藏哦。”
——宝藏你个头。她哭笑不得,有美女一只妖娆奉上,你要么?
“卡、卡住了,打不开。”另一个小孩的声音说。
“用点力气试试嘛。”一人不满,“拽住这个把手,使劲拉。”
锵!暖阁的地板上腾起了一绺细小的烟尘。某道原本不甚清晰的石缝,立刻变得深黑醒目起来。
她蹑手蹑脚地凑近目标,在石缝边蹲下身来,看着足尖前的那块方青石砖如何挣扎颤抖,欲罢不能。
“……这出口该不会从外头被封死了吧?”
“不可能,这条密道没有其他人知道。”
随着一声钝重的“铿啷”,石板终于被撬开了:“胜利!哈哈哈哈,来看看这是哪儿……”
窗外的天光落入室内,光柱里尘埃飞旋。尉迟采安静地看着石板被一只雪白的小胳膊掀起,支在一侧,而后从石板下探出两颗小脑袋瓜来。
一个梳着髻,一个披头散发;一个青灰色缎子长衫,一个枫红底暗金万福纹锦袍;一个张大了嘴,一个瞪圆了眼。
两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嗯,小男孩……
“哟,你们好。”尉迟采面无表情地举手示意。
“你好……”青灰色长衫的小男孩讷讷地应了,脏兮兮的脸庞上一片僵硬。
半晌。
“对不起打扰了!”两个小男孩惊叫着重新缩回地道,咚地甩上石板。
地面上激起一层浅灰。尉迟采掩了口鼻驱赶尘埃,耳中听见石板下乱作一团的足音,过了阵才渐渐消失。
伸出一根手指,沿着那条石缝缓缓划动。指腹仍旧能感觉到一隙凹槽的存在。
暗道……么。她的嘴角轻巧上扬,眼底浮起熠熠暗光,似琉璃映华,璀璨如星。手指无声缩回,她睨着指尖残留的石粉,嘴唇一撮,吹掉。
“……长千金?”
烟渚站在门槛前,看着屋内蹲着身子的尉迟采,宫纱委地,杏黄的裙摆像是娇嫩花瓣一般撒开。
尉迟采慢腾腾回过头来,面上的愉悦分外诡异:“你回来啦,烟渚。”
***
月黑风高杀人夜。
长千金忽然提出,今晚要在暖阁里歇息。
“安心啦,你们都去睡吧。”尉迟采换过了衣裳,坐在榻边打理起头发来。
烟渚与暮舟面面相觑,后者蹙着眉开口道:“长千金,还是回黛阁吧,此处到底不是过夜的地方……”
“不必,黛阁我也睡不惯,不若换个宿处试试。”
“可是……”暮舟还要再劝,见烟渚递来个眼色,这才收了声,改口:“……婢子遵命。”
二人伺候长千金入寝,铺床起帐。及至她已合眼,烟渚熄灭火烛,悄声退出暖阁,掩上房门。
暮舟候在屋外,两人眉目间俱是疑惑。
“……要不要禀报上头?”暮舟悄声问。
烟渚想过一阵,“现下还未摸清她的性子,待过段时日再说罢。”
暮舟若有所思地道:“到底是尉迟家的人,轻忽不得……你说,陛下为何迟迟不肯现身?”
“陛下的心思,哪是我们这等小婢能揣测的。”烟渚摇摇头,“……走吧,该歇着了。”
光脚踩在青石板上,沁凉的地气让她觉着非常舒服。待屋外的语音和脚步声远去后,她才小心翼翼地站直了身子。
尉迟采心头暗笑:早知你们有所图谋,否则这长千金也不必进宫了。
将门闩插上,蹑手蹑脚回到榻边,套上绣鞋,披好衣衫,取来桌上的烛台,在屋中站定。
不可贸然点灯,否则会引来那两个女人的注意。所幸地上的石缝跑不了,那样明显的痕迹……她悄无声息地跪在地上,按照记忆里的方位一路摸索。
很快,她摸到了那条深刻的缝隙,与指腹上残存的触感完全吻合。
白天时那俩小鬼就是从这儿钻出来的。能容下两人同时站立,想来这密道也不小了。
将烛台的台座抵上石缝,台座边沿窄而扁,要撬开这块石板应该不难。她一面想着,一面使力撬动石板。
小鬼们既然都能打开它,说明这石板并未扣死才对。
噌。台座果然将石板顶了起来。她心头一喜,轻轻掀开石板,同时将烛台塞进怀里。手指触到石板下的金属隔板,似是铁一类的质地。她探了一遍,找到了一处把手。
往前一推,那块隔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开启。她回头看看门口,生怕这声响惊动他人。
又等了半会,见并无人前来探问,这才松了口气。
密道很深,超乎她的想象。
进入密道内,她摸出怀里的烛台与火镰,点亮火光。四壁俱是夯实的灰土,倒也算平整。连通着馥宫暖阁的是一条石阶,往下则是幽深的廊道。
……真是想不到啊。她扶着一侧的墙体缓步前行,心底暗暗吃惊。虽说是个皇宫里都有密道存在,却没料到出口正通向自己所在的馥宫。
最好笑的是那两个小鬼。回想起来,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满脸稚气,好奇心旺盛。不过看到自己时的那副见鬼表情……嗯,很好很强大。
走了两刻,她发现每隔大约五十米左右,头顶上就有一眼出气孔,一来保持洞内空气畅通,二来也足见这条廊道之深长。她回头看了看来路,有些犹豫。
要不要继续走下去呢?她早已过了热衷探险的年龄,习惯于安分守己。秦鉴也是这样交代的。
“……算了,还是先弄清出口会是哪个方向比较妥当吧?”
从密道回到屋里,她小心盖好石板,爬回榻上。光滑的锦被温暖柔软,她叹了口气,脑中却毫无睡意。
那条如同天机般存在的密道,究竟通往何处呢?
第五章 陛下神出鬼没(3)
翌日晨,尉迟采起了个大早,这让烟渚和暮舟很是惊讶。wWW!
“长千金,可是昨夜睡得不好么?”暮舟关切道,“依婢子看来,您今晚还是回黛阁住吧。”
尉迟采却笑道:“不,我在这儿睡得很踏实。一觉醒来时觉着浑身神清气爽,这才起得早了些。”她用完了面前这盅百合莲子粥,取过丝巾擦擦嘴,“我看,日后我就住在暖阁好了。”
“咦?可是这么一来,婢子二人就无法就近服侍您了啊。”烟渚与暮舟的宿处连着黛阁,以方便伺候长千金的起居。
尉迟采淡淡扫来一眼:就近服侍?恐怕是就近监视吧。她口中道:“我已经决定了。”
“……是。”闻言,暮舟垂下眼眸,不再多话。
午后,某位活地图亲自送上门来了。
“王爷?”迈入正堂,便见寿王负手立在堂中,一袭明紫底银线滚边锦袍,直衬得他身量英伟,卓尔不群。尉迟采敛裾欲拜,被他扶住了。
“长千金不必如此多礼,”他微微一笑,眉眼间如生出了春风来,“前几日本王曾允诺长千金,要领你在皇宫里转转。然朝事纷杂,无从脱身,直到今日才得了闲……耽搁数日,还望长千金原宥。”
鼻端拂过清淡香气,想来是寿王衣上的熏香。尉迟采垂眸浅笑:“王爷言重了,既是朝事纷杂,小女子又怎敢托大,怪罪于王爷?”
“本王既已允诺,怎可言而无信。”寿王笑道,“若长千金现下无事,不如咱们这就出发?”
侍立在侧的暮舟与烟渚对了个眼色,向二位主子恭身一礼:“请王爷和长千金稍后片刻,婢子们这就去准备……”
“免了罢,只是在宫里走走,用不着那些个麻烦的物事。”不等侍女说完,寿王摆摆手,剑眉微蹙,语意凉薄:“……还是说,你们害怕本王弄丢了长千金?”
暮舟面色一白,立刻垂首:“婢子不敢。”
唔,为什么会有暮舟逆来顺受的错觉呢?尉迟采眨眨眼。
寿王转过脸来,换上温文笑容:“那,咱们走吧。”
***
其实就算寿王来不了,她也打算出去走走。一来熟悉下环境,二来也能听到点什么消息。一连四日待在馥宫里,耳朵眼睛仿佛都给堵上了,外界的风声全然不知。这对一个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穿越者而言,实在是别扭得很。
寿王伴行身侧,未束的长发随风轻扬。见尉迟采垂眸不语,便柔声问:“长千金可是累了?”
她一愣,随即笑道:“……不,还好。”
从馥宫出来,沿途经过裁云湖、摇光宫、端福宫,乾坤二楼,见朝仁宫。偌大宫城,虽说禁苑才走了一角,但若换作古代的娇弱千金,早就叫苦不迭了。不过……对比起她在练功房里的训练量,这点路程,的确算不了什么。
寿王的眸光扫来,见她双腮轻红,绯色如霞,光洁的额际有沁薄汗,面上却并无疲色,心下便轻笑起来。
这位长千金当真是有趣得紧。原以为会是个娇滴滴一碰就碎的瓷人儿,谁料到……莫不是自己低估了尉迟家的决心?
思及此,他不禁弯唇一笑:“前头是天枢阁,咱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阵,长千金觉着如何?”
尉迟采点头笑道:“就照王爷的意思罢。走了这么一段,还真是有些渴了。”
天枢阁位在永熙宫南,与端福宫隔紫麟门两相遥望,为赤国历代君王藏书重地。阁中所纳书册,大多是讲治国经略与帝王之术的内容,也有少量的诗词曲赋。
阁中侍丞见是寿王驾到,忙不迭迎了出来,又是一番告罪之词。尉迟采听得无聊,抬眸望向阁内,只觉重檐精致,回廊纵深,门楣下悬有玲珑玉铃,随风作泠泠脆响,别有一派清贵气质。
“小人不知长千金到来,有失远迎,望长千金恕罪!”
侍丞的粗嗓唤回她的视线,她扯动嘴角算是笑了:“不知者不为过,你且起来吧。”
“多谢长千金。”侍丞个子矮小,生得一张团脸,笑脸讨喜,“日后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长千金尽管开口……”
“门下省的侍中大人也在此处么?”寿王忽然横来一句。
侍丞立刻奉承道:“王爷您真是神了,这么一看就知道侍中大人在此!”
门下侍中?尉迟采心底暗忖,若未记错,门下侍中不该是……
“侍中大人的惊虹宝剑不还搁在那儿么?惊虹在,自然他也在。”寿王笑道,“今儿个倒是巧了……长千金一到翡城便进了宫,想来还没见着侍中大人吧?”
对了,是尉迟尚漳!尉迟家的现任宗主,长千金和尉迟骁的二叔!
照秦鉴所述,尉迟尚漳虽说与长千金并不亲厚,却也是她在此地唯一的监护人,更是尉迟家的权力核心。想要在宫中站稳脚跟,尉迟尚漳是她必须倚靠的人物。
可……他到底是长千金的家人,纵是再不亲厚,也比别人更熟悉她吧?
她不禁心口一紧:要骗过尉迟尚漳,只怕很难。
“哦,是王爷来了。”正想着,便听见阁内传来一道陌生嗓音。她扬眸,迎面走来的这人着一身墨色广袖袍衫,衣上作鹤衔灵芝,腰间扣有翠色雕玉,精致绝伦。再看脸……
——老、老爸?!她嘴角冷不丁地一抽:为什么老爸会在这里?难道他也穿越了?
“臣叩见王爷。”尉迟尚漳不急不缓地整了整衣衫,拱手拜礼。
“大人不必多礼。”寿王虚扶一把,微笑道:“方才一见惊虹宝剑,便知大人又来天枢阁了,大人可真是爱书得紧啊。”
“王爷谬赞,只是前几日借了陛下的两本书,今儿个还回来罢了。”尉迟尚漳语间温文,面上带笑,只一双鹰眸向尉迟采淡淡扫来,却于柔和下隐含凌厉之势。
长着老爸的脸……还真是囧得要死的亲切啊!
她不避不闪,笑吟吟地与尉迟尚漳对峙:“侄女给二叔问安了。”说着,倾身一福。
尉迟尚漳的视线如冰晶般附着在脸上,令她觉着莫名的阴冷与刺疼。
半晌,他缓缓道:“……几年不见,阿采都长成大姑娘了,真是叫人……欣慰啊。”
“长千金蕙质兰心,冰雪聪明,着实让人喜爱。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得陛下钦点迎入宫中呢?”寿王的目光倒是有几分诚意。
尉迟采抿唇浅笑。又听尉迟尚漳道:“阿骁听说你来了,一直吵着要见见你。只是眼下昱州水患未平,朝廷里给闹得人仰马翻,我也难于脱身……要见阿骁,恐怕还得等上几日。”
呀,阿骁也在这里!她的脸色一亮:“那,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阿骁呢?”
尉迟尚漳眼底有精光掠过,转瞬便恢复如常,“这就难说了。”又对寿王道:“王爷,阿采住在宫中,我等鞭长莫及,难以护她周全。一切……便有赖王爷照拂了。”
“大人放心。”寿王拱手回礼,“那么昱州的抚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