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就另开房间了……”
“你等等……”过了一会儿,秋果把门打开了。“请进。”
“怎么来的?”我有点奇怪。
“当然是姜经理告诉我,你在这里的……”秋果低下头,眼里含着眼泪。“可是他自杀了……好像是喝农药死的……我心里很难过……陈哥,这几天我真想你,可是不知道你在哪儿……我在广告科什么也不会做,有人教我打字,本来挺好的。但是,我老觉得有人在跟踪我,我成天提心吊胆的,晚上睡觉也不安宁……现在,姜经理死了,我还能依靠谁呢?我还能到哪儿去呢?——只能跟着你了……”秋果边说边抹着眼泪。
“姜成什么时候死的?”我问。但愿他的儿子和那个女孩早点被绑匪放回来,叫他早早“复活”。
“傍晚啊……”秋果难过地说。
“这几天往家打过电话吗?”我关心地问她。
“打过,我叫家里不要挂念我……”秋果更加难过了,“父亲病了,住进了医院,我也不敢回去看看他;想寄点钱回去——又没有钱……”
第十七章 第二节
父亲病了,做儿女的,怎么能不去看看?我把口袋里的钱都拿出来,只留了一点,其余的都给了秋果。
“陈哥,算我借你的,”秋果数了数说,“正好一千八。等我挣了钱,就还你……”
“没什么,”我笑笑,“这点钱不算什么。”
我关了灯,躺在沙发上。不一会儿,秋果就睡过去了,轻微的鼾声响起,好像正在诉说她这几天来的紧张生活,以及对家里对父母的深深怀念。
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摆在我的面前——当我花掉手中这几百元的时候,我再从哪儿弄钱?以前不管挣得多少,有固定的工资。可现在,我好像踏上了一条孤船,没有了水和食物,看不到岸边,面临着忍饥挨饿的危险。这个难题被我带进梦里,在梦里像个魔鬼似地折磨着我……
一觉醒来天已亮了。我今天决定要到沙滨市去一趟,姚坑煤曾对我说过,指挥他们的人那个叫丘成,住在向阳街45号,我想去“拜访”一下他。
“今天晚上去看父亲吧,”秋果也醒了,躺着对我说,“白天我总是害怕,晚上就好多了。请你陪我去吧……”
“可以,如果我没事的话,”我笑笑。“我不是不愿意做你的保镖,我是说,你用不着保镖该有多好……”
“陈哥,谢谢你……”
城市慢慢从睡梦中醒来,展现着摆布在自己身上的树木楼房;同时,也把自己心中的不快,变成烟从高大的烟囱里吐出来;带着在自己身上跑来窜去的车辆,不知在等着和谁诉说衷肠。
我打的来到了沙滨市,一下车,就看到有一些小字贴报在墙上和树上,地上也有。我想,肯定是榆树县的人把小字报贴到这儿来了。我拣起了一张——我错了,小字报上的内容是关于劳明理市长的——
告全市人民书:人都是肉长的,而劳明理的肉却是钱长的;农民卖的是地里出产的蔬菜粮食,工人卖的是工厂里生产的商品,而劳明理卖的却是高高在上的乌纱帽。自从他用钱买上了市长这个位置以来,就喜欢搞面子工程,没有为老百姓做过一件好事;尤其是他代理市委书记以来,频频地调动各级领导干部,以此来收敛钱财,送钱给他的可以做官,代替那些原来是官,但是没有给他送钱的人;送大钱的做大官,送小钱的做小官。然而,没有人出来反对他,我就敢,因为我是昨天出现在榆树县的蒙面大侠,今天我是警告他,明天我就会杀了他!请上级有关部门过问此事,请全市人民起来呼喊!——我们不要这样的市长,也不能再叫他猖狂!
蒙面大侠
蒙面大侠?——这是谁在“盗用”我的名字?好一个聪明的家伙!
说实在的,我心里很得意,也很高兴:得意的是有人站出来揭露腐败,还用我的“名字”;高兴的是梁艳知道了劳明理的为人以后,就会离他而去的。
然而,劳明理这么腐败,二疤和李太军为什么要杀他呢?
丘成会告诉我这个答案吗?
但是我在沙滨市里转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向阳街——姚坑煤提供的情况不准确;或者说丘成欺骗了他的“手下”,没有对他们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地址。
天越来越多暗,云抬起手臂抽响鞭子——闪电就从天上掉落下来,一声声把雷轰轰隆隆地赶出来;雨点像一个个小生灵似的,凉凉的亲吻着我的脸。
我进入一家商店避雨,挂在墙上的电视一会儿播放广告,一会儿播放新闻,我要了一瓶矿泉水,边喝边看着电视。
先是乳房增长素,再是什么健康宝,“电视”就这么冷漠而厚颜无耻,只要有广告费,广告中的产品好坏又有什么关系?
电视中的广告突然中断了——一辆大客车悬挂在一处崖壁上,头朝上尾朝下,像一具动物的尸体一样在空中微微荡着;一股黄色的水流从崖顶上落下来,在客车上部摔得水花四溅……
播音员的声音响起来:“各位观众:现在播放一条刚刚收到的消息——在庞庄镇下河村村西250米处,市歌舞团的大客车冲出了公路,往悬崖下滚落的时候,被崖壁的一棵树挂住车窗,现在客车就悬在空中,非常危险。据说,歌舞团要到天岁市演出,车内共有42名演职人员……”
当我听到歌舞团这三个字的时候,就扔了几十元钱给店主,抱起一捆绳子冲出了商店,拦住一辆出租车:“师傅,庞庄镇下河村村西,越快越好!”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司机瞅着我手中这盘很粗的绳子。
“救车救人!”我急促地说。
司机加大了油门,但是摇着头:“拿着绳子能救车救人?”
我扔给他一百元:“拿出你最大的本事,就是要快!”
第十七章 第三节
客车一离开歌舞团的时候,就有一张小字报被风从车窗吹了进来。说相声的李明一把抓在手里,一口气读完了。
梁艳就坐在他前面,脸一直朝着窗外。团里的人谁都知道她打算要离婚,而劳市长也在追她。小字报上的字好像都从纸面上跳到了车里,变成了很多个人,开始和每一个人交谈着,列数着劳明理的一条条罪状;然后这些由字变成的人就合成了一个人——蒙面大侠,从车窗跳出去,要去把劳明理捉起来……
“蒙面大侠,我支持你!”坐在后面的架子鼓手冯阳大喝一声,双手在膝盖上快速而有节奏地敲打,有很多人鼓掌,并回过头来观望——他这么又喊又敲的真正目的,是想叫梁艳转过脸来,欣赏一下她羞红了的脸:哼,她还敢喜欢市长吗?
但是梁艳一直没有回头,他失望地叹了口气,停止了手上的活儿。
创作员小康站起来即兴朗诵——
市长,你不是正在行驶的车辆,也不是车上漂亮的车窗,你只是车上的一个普通油箱,你的大小,可以用距离丈量;
市长,假如你就是正在行驶的车辆,也千万不要把好处和金钱装到车上,用车把人民的贫困送去火葬,还要好好学习愉树县的县长……
“好!”这次冯阳又大喝了一声。他的话像根导火索,把掌声哗啦哗啦都引出来了。
但是梁艳还是没有往后看,只是侧着脸看了一下小康,手轻轻拍了两下,表示对小康诗歌的欣赏。然后就继续看着车外的雨,让闪电在她的思维中穿过,叫雷把她心中的烦恼击垮……
客车快驶入庞庄镇下河村了,突然叭地一声——客车左前轮的轮胎突然爆裂,急速行驶的客车突然失去了控制,撞断了路边护栏,冲进了又陡又深的悬崖……
随着翻转的车体,车里的人随同车里的物体一起被扔抛着,互相挤压着,碰撞着,歇斯底里地叫喊,惊恐万状地躲藏;车窗玻璃稀里哗啦全碎了——客车突然被一棵树挂住,停止了下落,箱子了,衣服了,甚至提包了,都纷纷地从车窗里掉落出去;此时车里的人都在紧紧地抱着车座,生怕从车上掉出去。——早不是在原来的位置了,有单独的,也有几个人挤在一起的。
冯阳竟和梁艳抱着同一把座椅,他用讽刺的口吻对梁艳说:“快叫市长来救你……”
梁艳扭了他的一下耳朵,他痛得吐了吐舌头。
车体竖立着,一棵碗口粗的树干插进了一个车窗里,雨就从破了玻璃的里窗里落进来;从公路上落到车顶上的水哗哗地从车中穿过,又从车下面流出去。
车在晃着,从车底的车窗往外看——离崖底有三、四十米,都吓得浑身颤抖,面面相觑。
“不好,车窗窗沿在割着树干呢,”一直把着方向盘的司机就在树的旁边。“树断了,我们就会掉下去的。”
梁艳从车的底部踩着一排排的车座来到顶部:因为车体很沉,车窗窗沿已经割进树干一两公分了——车在风中不断地晃,每晃一下,车窗窗沿就割一下树干,不用多长时间,树干就会被割断,车就会掉到崖底,情况非常危急。
“快打电话求援!”这时有人才想起求救来。
“梁艳,”冯阳喊,“你打电话给市长呀!”
“省长也救不了我们了,”小康沮丧地说。
梁艳抓起身边的一样东西朝下面的冯阳扔过去:“以后,谁也不准在我面前提什么市长市长的,听明白了吗?”
有人拿出电话拨打了110,也有人开始用电话和家里人通话。
“有话都快说,”司机大声说,“树干在被割的地方像要裂断……”
“要是蒙面大侠来就好了……”小康说。“110来不及救我们,路上虽然有那么多人在看光景,因为他们没有长翅膀,也没法下来。”
“梁艳,上一次蒙面大侠帮过你,”冯阳讨好地对说,“可是这一次——你说,他现在能在哪里?他还能来帮你吗?”
小康哭丧着脸——
哦,蒙面大侠,你在哪儿溜达?
生死牵在悬崖,只盼及时救驾!
他刚刚说完——只听喀嚓一声,承载着客车与人体重量的树干,本来就不是很粗,又因为被割断了三分之一,一下子就从被割的地方断裂开来,客车瞬间就要掉进崖底……
第十七章 第四节
我料到大客车是被树挂住了,因为从客车里伸出了一些枝叶;但是,从这些细小的枝叶来分析,挂住客车的不是一棵大树,客车随时有坠崖的可能。所以我拿着绳子,看看能不能采取一些防范措施,叫大客车脱离危险。
我庆幸自己带着蒙脸的黑布,因为大客车上肯定有梁艳,我用蒙面大侠的身份出现最好,她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蒙面大侠。出租车还未停稳,我已经套上面罩,从车上跳了下来。虽然这里有很多人在车上或是在路边观望,但是没有人能够想出办法或拿出行动救人。
我先把绳子套在到路边的一棵大树的根部,绳子虽然很粗,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决定用双股绳子拉住客车,以免挂住客车的树木突然裂断,叫客车坠入悬崖。
然后我就把两股绳子的一头并在一起,再系上一块粗短的钢管,对着客车顶部的车窗,把绳子扔下去——就在此刻,挂住客车的树木已经断裂,客车已开始往崖下掉落,人们的恐怖的尖叫声再次响起——突然,客车又停在了空中:一块从天而落的钢管从车窗飞进来,横起来,两头分别牢牢挂住车窗窗沿,二根绳子就系在钢管中间,紧紧拉住了就要坠落的客车。
客车里的人本来绝望了,他们表情可怕,好像脸上都挂着一个狰狞的死神。虽然车体停住不动了,但是有的人还以为已经掉到崖底,吓得昏死过去。
“神啊!我们得救了!”司机大声喊。救命的钢管就在他的旁边,他看清楚了一切。
此时,我已经顺着绳子下来了,正好听到司机这句兴奋的的叫喊。
我站在车的顶部,车里的人都仰着脸看着我,他们都愣愣的,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是蒙面大侠救了我们!”梁艳激动地说,“是蒙面大侠救了我们!是他,就是他!110没有来,119也没有来,不是他,我们真的就完了!”
我呆呆地站着。
雨已经停了,好像被我这个“蒙面大侠”给吓回去了;雨水在崖壁上的很多地方哗哗地流淌,好像在把蒙面大侠歌唱;风欢快地扫着天上的云彩,迎接快要出现的太阳;一群麻雀从客车旁边飞过,好像给人送来了幸福的翅膀……
“谢谢你,蒙面大侠!”
车里响起了掌声,像过年的鞭炮,久久不息。
我压低嗓音:“车里有没有受伤严重的,我先把他背到公路上。”
歌唱演员董丽丽的腿好像骨折了,但是腿上并没有出血;其余的人都没事,皮肤上遭受点擦伤,就不算什么了。
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剩下的由别人来做了。
“蒙面大侠,”梁艳从车里钻出来,手把着绳子,和我面对面。
记得我和她初次相见,在甜水沟的果园,天是蓝的,背后的梨花是雪白的,脚下的豌豆是葱绝的,她的美就像透明的阳光,穿透了我的胸膛。现在她就在我跟前,心的距离却像两个陌生人那样相隔遥远;天空有些灰暗,两边都是默默的高山;她的美丽依然,但是却蒙上一层锋芒,我心里有一点慌张。
“真心的再次感谢你,”她笑着说。
我摇摇头,表示没什么。我转身要攀着绳子离开,她却扯住我的衣服——往裤子口袋里装进了一个纸团。
“不要走,蒙面大侠!”团长把头露在车外,“我对你很感兴趣。你现在已经出名了。我要和你合作——不不,我请求你和我们合作:我们每到一个地方演出,你就去站到舞台上露一下脸——就这个装束;不过,手里要提着你的长鞭,”叭叭“地抽上两下,别人想”仿造“都不行。你就这么一站一抽,我每次付你一千元如何?”
“一千元太少了,”冯阳插嘴说,“我们的命值多少钱,都是他给的……”
团长就恼怒地转过脸看向他,冯阳就闭了嘴。
“一千五,不能再多了,”团长满怀希望地看着我。
他真是一个精明的人。心里对死亡的恐惧还没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