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瓦夼村谋杀案有什么新的消息吗?”我问他。他白天到过女尸的掩埋地点。
“死者的画像傍晚已制作出来了,相当漂亮啊;解剖结果也出来了,她是窒息而死,死前发生过性关系,不排除强奸的可能。至于身份的确定,得些日子了。真想马上捉到罪犯,我的手都痒痒的……”黄景把握紧的拳头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打的回到了家里,拖着疲惫的身躯,多么希望妻子就出现在门后啊。我先敲了敲门——没有妻子欢快的应答声,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了助我心里兴奋的灯光照出来。没有了妻子的关心问候,没有了妻子的亲吻拥抱,一个人躺到冰冷冷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
我爬起来,摸黑回到派出所,敲开值班室的门。值班的李炳顺直打哈欠,冷冷地看着我,半夜三更的打搅他,我心里很愧疚。
我用值班室的电话往岳父家里打电话,可是没有人接。倒是师傅的电话给打通了,好久没跟他通话了。要是普通人,光从声音上就能判断出是不是从刚从睡梦中起来,然而师傅的声音始终是平稳刚劲,从中听不出喜怒哀乐,判断不出他此时的心情如何。
“师傅,”我说,“梁艳没去过你那儿吗?”
“又闹矛盾了?”师傅说话从不拐弯抹角。
“没有……不,一直就有矛盾,你知道的:”我说,“她不喜欢我做个警察。离开家了,要一个人过些日子,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没有来,”师傅说。“只从你做警察,我就研究警察。做个警察很难,做个好警察就更难,所以,像你这种刚直不阿性格的人,就不能做警察。”
“什么?师傅呀,你也不支持我做警察?”这是师傅第一次对我当警察表态。
记得我到警察学校报道的时候,是师傅亲自送我去的,师傅很高兴,一直鼓励我好好读书,将来做个好警察。可是他现在竟然这么说,我心里有一些难受。是不是妻子跟他说过什么来着?
突然几辆车冲进了派出所,我慌忙放下电话。所长、副所长、教导员——除了值班的李炳顺,所有人都出去抓卖淫嫖娼的人;派出所一辆吉普车不够,又借了一辆面包车。现在他们抓回了七、八个人回来,个个都很兴奋,因为马上就要收到一大笔款了,派出所有了收入,出去办案的人有了提成,得了钱谁不高兴呢。
“我没卖淫,”一个女孩从车上一下来就小声地说。
副所长踢了她一脚,她差点摔倒。
“没卖淫?”所长指着弯着腰的一个男人说,“没卖这个男的说刚和你睡过觉?”
“他说谎,”女孩的声音更小了,上衣的扭扣都没有系好,用手捂着胸脯,但是还是有些白肉露出来。
刘庆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拉到一边,好让车上其它的人下来。
我看不下去了,真想过去教训刘庆两句,他把姑娘当成什么了。
“快打电话叫家里人往这儿送钱,”教导员叫人都进值班室。
所长看到我笑了笑:“哦,你在这儿?回去休息吧,这三天二日的,你就不用来了。”
“不用,”我说,“我在家也没事。”
“没事也呆在家里,”所长不高兴了。别人请假都不准,现在给我假我反而不领情。
我站着没有动,等待着所长分派任务给我。
“陈哥,”等待打电话的一个人突然叫了我一声。
我认出他是山湾村修车的高三贵,他比我大,却一直称我陈哥,其实是出于对警察职务的一种敬畏心理。我到他那儿修了几次车,他手艺好,收费偏宜,为人也厚道。不过,他还没有结婚,和父母一起生活。
“怎么了?”我问他。
我发现同伴都冷冷地看着我。
“借我二千元,”他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想打电话给家里,我妈心脏病,我怕她……”
“你嫖娼了?”我问他。
“没有,可是我和女孩在一起……真的还没做……叫我拿二千就二千,我以后多干点活就有了……要是把嫖娼的事传出去,我还有脸做人吗?”
“没有嫖娼拿什么钱?”我说。我想知道更多的真相。
副所长过来把我推出值班室,他用力很大,就差用着手打我了。
“你不就是救过县长吗,有什么了不起,”他说,“捣什么乱?——他说没嫖娼就没嫖吗?——你回家吧,做好你自己的事。”
回家?我想起师傅说做个警察很难这句话。我现在能做什么呢?看来我只能回家了。
第二章 第二节
刚睡着就醒了:天已经大亮,我看了一下手表,到了上班的时间了。昏沉沉地爬起来,又躺下了,我想起了所长叫我休息的事情来,心里很沮丧——想多做点工作都成了难题。又想到了高三贵,我心里隐隐地做痛,不知道他交钱了没有,也不知道他的妈怎么样了。还有那个身体瘦弱的女孩,她真的没有卖淫吗?
我用凉水冲了个澡,极力不去想事情。可是今天做什么,我倒烦起愁来。出了门,先招手拦了出租车。
“上哪儿?”司机淡淡地问我。
这个社会有的人连个“请”字也懒得说。跟连礼貌都不愿给别人的人在一起,我就觉得别扭。
“山湾村。”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我到山湾村做什么?
还没有被阳光刺透的雾像棉被一样低低地压下来,车开得很慢。我把手伸出车窗,要是我能把雾扯下来揉成一团扔掉多好:由于面对很多忧愁的事,我开始异想天开。
高三贵家的门没有开,修理部也关着门,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在我的心头。有个村民过来了,我没有了向他们打听高三贵情况的勇气。
“下车吗?”司机依然冷冷地问我。
“不,”我说,“到南山花园小区。”
南山花园小区地处城郊,是全县富人的住居区,一色的二层小楼,像积木一样有序地摆布在巨大绿色的草坪上,旁边有树林和人工糊,集中了全县最美的景色。妻子的父母就住在这里。
我让车停在了小区外面,然后我在水果摊前买了一些水果提着,走过几趟街——突然,我看到岳父陪着一个人从家里出来,而这个人好面熟啊。——哦,我想起来了,他是省里出名的一个科学家,发表了很多关于食品方面的很多文章,在报纸电视上经常可以看到那张永远是笑着的面孔。
两人在一起不奇怪,因为岳父的企业也是生产食品的,在全国有名气。
太阳从远处的山顶上露出脸来,雾不知散到哪儿去了。两人兴致很高,一起走向不远处的树林。一辆轿车从岳父家的车库里开出来,缓缓地跟着两人。一定是岳父送科学家离开,而两人又谈到了新的话题,兴趣正浓……
岳父并没有看到我。他家没有关门,我走了进去。
“艳!”我叫了一声。
如果现在妻子能出现该有多好啊。可是屋子里没有人。岳父的书房的门开着,写字台上的电脑也开着。我把水果放在一边,坐在沙发上等岳父回来。
以前,我在这里跟岳父谈过几次,但都是不欢而散,在他心里,他根本就没有瞧起我这个警察。对于和女儿的婚事,他也是反对的,只不过是他的女儿脾气倔强,不听他的罢了。所以结婚后,妻子坚决不回父亲的企业做事,下决心把日子过好,给父亲个样子看看——可惜,她没有足够的能力叫父亲佩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现在又想离开我,这更会叫他父亲看不起我了。
过了几分钟,岳父还没有回来,我就坐在电脑跟前,打算上网浏览一下新闻。可是一动鼠标,当屏保的画面消失的时候,显示屏上一个姑娘微笑着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全身裸露,雪白的肌肤使人联想到冬天的雪原;乳房肥大,如果被挡在衣服的后面,还会叫人觉得神秘,可是现在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现在面前,失去了神秘的色彩,倒不美丽了。
我吃了一惊:裸体姑娘的右侧乳房上有个很大的痣。要知道,那个被人谋杀的姑娘的右侧乳房上,也有这么一个痣;当时在后瓦夼村的现场,我看得非常仔细。难道电脑上的这个姑娘,跟被人谋杀的那个姑娘是同一个人?我已经记下了这个姑娘的面孔,只要到公安局邢侦大队看一下被害姑娘的画像,就能确定。
我退离了写字台,如果电脑上的姑娘就是被谋害的那个姑娘,岳父是不是凶手?
现在社会上包二奶的大有人在,我听说岳父也包了一个,只是我从未见过。不会是他把自己包养的二奶杀了吧?岳母知道岳父包二奶以后,成天愁眉苦脸的,为了解脱心中的苦闷,成天在外面做事,也不愿回家。也许妻子现在正跟她在一起呢。
“哈哈,”岳父一进门就笑着说,“你好长时间没有来了!”
我愣了一下,以为他在跟别人讲呢——他一直走进书房,过来跟我握了一下手,对他来说,这是第一次主动和我握手,我很吃惊。
“有人看到你来了,”他说,“让你久等了。”
他以前从未对我这么客气过,我心里感觉很不舒服。
“梁艳……”我突然停住不说了,如果梁艳没有回来,他肯定也不知道女儿在哪。
“你要高升了,”他坐下来,示意叫我也坐下。“刚才程书记给我打电话,说公安局要成立个追捕中队,叫你去任中队长。”
半个月前,我就听说公安局要成立个追捕中队,专门外出追捕在逃的罪犯。“3。18”特大抢劫杀人案的主犯范开,还在逍遥法外,他杀了一对夫妻,抢走现金二十多万元,不把他抓捕归案,平不了民愤。
“是吗”我以为我听错了,“我参加工作不到二年,哪有资格做中队长?”
“资格?”岳父说,“市委书记亲自提名你做中队长,谁敢不听?知道吗,你救了县长,功夫出众——你已经出名了。——哦,你不要走了,中午一起喝两杯。”
“不,”我站起来,“我只是路过这里进来看看,告辞了。”
我无意中碰了一下写字台,鼠标受了震动,显示屏上,那个裸体的姑娘又出来了——岳父急忙用身体挡住我的视线,我觉察到了他那慌乱的心情。他对挣钱很内行,但是要做个演员,掩饰内心的表情却是差多了。
第二章 第三节
出了南山花园小区,我打的直接赶往公安局。在公安局门口刚下车,就遇到了黄景,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老弟,你怎么了?”我比他大一岁,没人跟前的时候,我常常这样叫他。
“我刚接了肖玲的电话,她要跟我分手,”他说。
“开什么玩笑?”我说。
肖玲是我们警校时的同学,模样漂亮,是很多同学追求的对象。现在在团家旺镇派出所工作,是户籍管理员,两人感情很深,准备今年“十一”结婚。我的婚姻出了问题,黄景的爱情又要出问题,我不相信他所说的。
“肖玲很尊重你,”黄景说,“你去劝劝她吧,我求你了。”
黄景从来没求我做过什么——我也没有本事为他做什么,在我的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求我。可是,爱情是两人之间的事情,我不能替黄景或是肖玲做主。
我摇摇头。
“我请了假,”黄景说,“走,陪我去趟团家旺吧。”
他拉起我的胳膊,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女的,岁数不超过三十,表情严肃,话语倒是很多,这是她开车多年养成的习惯:表情严肃给人不可侵犯的感觉,话语很多是想叫客人多开口,她借此来判断有没有危险的发生,好及时应对。
二十分钟后,当汽车放慢了速度,要拐弯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后背重重地被撞击了一下,头朝前碰到了车里的防护网——出租车被一辆大卡车从后面左侧撞击得飞了起来。黄景反应却相当快,撞击的巨大声音一响,他就拉开了车门,还没等车落入路边的悬崖,他就从车里跳了出去。他就坐在车的左边,而悬崖在右边,如果他跳出去不被大卡车伤害是不会有事的。
出租车在空中飞行了几米远,出了公路,落在悬崖边翻了个,然后直接往崖底落下去——咚的一声巨响过后,紧接着传出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黑色的浓烟就从崖底冒上来,魔鬼一样扭曲着身子,又在天空中慢慢消散。
闯祸的大卡车没有停下来,打下了一上方向盘,避免跟着出租车冲出公路,逃之夭夭了。
“陈刚!”没有受伤的黄景站在崖边叫着我。
“我没事。”从悬崖上部传出我的声音。
我在出租车跟崖体碰撞的一霎那,打开了右侧的车门,当车体开始往崖底落下的时候,我就跳出了汽车,双手抓住了崖边的忪树,悬在空中。但是我的右脚被从上面落下的石头击中了,痛得很。
女司机必死无疑,我为她难过。她的丈夫和孩子永远失去了她。而现在我还活着,更没有失去梁艳,我值得为自己庆幸。
黄景已经拨打了求救电话。崖壁上面不太陡,我抓住树和野草,慢慢爬往上爬,到达顶部的时候,黄景抓住了我的手,使劲把我拉了上来。他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大口大口地喘着。
“你没事吧……”他木然地问着我。
“没看清逃跑的卡车号码吗?”我问他。
“没有,”黄景说,“头撞到路面上了,当时就昏了。大哥,真的对不起你。”
“什么对起对不起的,”我说,“意外情况……”
一辆白色的警车在我和黄景旁边停下来,肖玲竟然从车上下来,疑惑地看着我们。
“我带着电脑到局里去维修,”肖玲解释说,“可你们怎么在这儿……”
“出车祸了,”我说,“我们乘坐的出租车冲进沟里了。”
肖玲蹲下来,靠近黄景:他头上身上都有泥土,额角还擦破了一块皮。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弹了弹他身上的泥土。黄景像一个木桩似的,一点表情也没有。我心里都焦急:黄景真呆,快点利用这个机会表达对她的爱慕,也许她还会重新爱他。肖玲看着从崖底冒出的黑烟,又看看我。
“司机在沟底?”她说。
我点点头。
黄景站起来,走到一边。肖玲跟着走过去。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