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拉玛脸上却露出一副得意的微笑,伸手从背后拿出了自己的弓。那是一把好工,深棕色的弓身优美而充满力量,弓尾两侧由黄金制成,嵌以一枚海水般深邃的蓝宝石。蓝宝石隐隐映出天空的颜色,随着弓的移动光线流转,仿佛其中孕育着涌动海洋。
“如果你真的好好配合我们,这个就给你吧。”拉玛对着那枚蓝宝石努了努嘴,“水之匙哦。”
“水之匙……”艾薇睁大了眼睛,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如此大而有美丽的蓝宝石。蓝宝石的硬度远高于铁。在打磨技术以及工具硬度都远远落后的年代,会有如此精美、华丽的存在,不得不说好似神迹般难以令人置信。她想起自己起初得到的蛇形手镯,蛇眼的红宝石只是小小的一块,便已是异常珍贵。眼前的宝石,应当是用钱也买不到的吧!
价值连城,不,足以敌国。
艾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拉玛。秘宝之匙都是如此美丽的宝石吗?难怪埃及要花这样大的力气保护它们、封锁它们的信息。显而易见,任何一块的流传,都会掀起天翻地覆的斗争,不管在什么时代。
“我还以为它在赫梯……”艾薇犹豫着说。
拉玛一愣,“没想到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没错,这块宝石正是我游历赫梯的时候,从一个年轻人手里得到的。不过没关系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但是,你随意地把它镶嵌在弓箭上,不会很危险吗?”
“其实并没有什么人见过水之匙。”拉玛将弓随意地插回了身后,“就连你这么想找到它的公主的奴隶,放在你面前,你也不认得。况且它早年失窃,埃及祭司院里很多人一直认为它在其他地方。对我来说,这场与埃及攻坚战的胜利更加珍贵。怎样,你要全力配合吗?”
天下还有这样好的事情?艾薇只觉得眼前一片黑线,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拉玛咧嘴一笑,“不过,就算你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四枚秘宝之匙凑齐,你也很难拿到荷鲁斯之眼的。”
这句定论不啻又给艾薇从头到脚狠狠地浇了一盆冷水。照拉玛的意思,就算拉美西斯愿意把荷鲁斯之眼给她,她也不一定有这个运气可以拿到。她抬起眼,有些期待地望着拉玛,想进一步询问他为何下次论断。他却回过身去,看向营地的另一侧。那边隐隐传来嘈杂的声音,与早前静谧的气氛十分不符。拉玛起身,一句话都不说就快步向那边走了过去。艾薇连忙也跟着站起来,那边正是刚才那只鹰落下的地方,是不是发生了是么事情呢?想到这里,她不顾身体的疲倦,就这样拖着步子,也向那边挪去了。
拉玛的军队——其秩序井然的样子确实可以被称为军队——共有两千余人,大约是法老四大军团之一的一半。在休息之时,拉玛将军队分为是个小的阵营,就地成矩形的样子寻找遮蔽阳光的地点休息。从艾薇所在的阵营,到达方才发生小小骚动的阵营,少说也有百米。艾薇双手双脚都被绳索束缚着,没有了士兵在一旁驾着,走起路来反而格外吃力。等她以龟速缓慢的移到阵营的时候,四周已经被士兵整齐地包围起来,水泄不通。
只能听到里面莲略带恼怒的声音透过密实的人墙传送过来——
“是不是你用箭把它射落的?你快说话!”
然后便是拉玛的声音,“莲你冷静点,他连箭都没有。”
艾薇很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自己的身体太过矮小,竟然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她站在秘密层层的队伍后面,无奈地看着眼前一片纹丝不动的努比亚壮汉的背影。正发愁的时候,里面又传出了莲的声音。
“拉玛,就算他是公主的随从,也不能这样随便杀死从空中飞过的鹰啊!这对出征来说,是很不吉利的!太过分了!”公主的随从?难道是说冬吗?冬为什么会杀死那只鹰呢?艾薇有些焦急地推了推眼前的努比亚人。那人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银发的艾薇,待他认出艾薇的样子,便转头和旁边的人小声用努比亚语商量了几句。随后一人一边地架住艾薇的胳膊,把她带入了争吵的中心。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沙地中央,早前看到的那只鹰的身体。它的颈部流着鲜血,微微地抽搐着,却看不到任何箭的痕迹,就好像被类似手枪的东西击落了。但这个年代怎么会有手枪呢?
艾薇抬起头来,看到莲正怒气冲冲地看着地上不住抖动的可怜动物,大大的眼里全是不能理解的怨愤。冬则被两名士兵押着,垂着头跪在莲的前面,长长的浅棕色刘海挡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看到艾薇,拉玛便走过来,伸手拉起她,让她能够依靠拉玛结实手臂的力量站稳。但是她的眼睛却一直望着静静跪在地上的冬。好像已经有两天的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之前每日都形影不离,她好像已经习惯了他如同影子相随在自己左右。还好,他一切都好,心里吐了一口气,艾薇看向莲。
“公主,就算是您的侍从,这一次我也没有办法原谅。在拉玛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少女急得脸几乎涨红了起来。
艾薇静静地回复她:“别着急,你仔细看一下,这只鹰身上连箭都没有。”
莲一愣,随即转头过去,确实如艾薇所说,找不到半分箭的痕迹。只是因为通常能做到这样事情的,只有弓箭,所以就想当然地这样以为了吧。艾薇继续说了下去:“冬的手脚都被绳子束缚着,就算他能找到一张弓,也要有办法顺利的将它拉开才行。”
“但是他刚才确实是在这只鹰旁边……”莲有些犹豫地说,“或许是他将那箭藏了起来,或者……如果他没有企图,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是你看到一只鹰莫名其妙地落下来,或许你也会过来看看吧?”
莲没有说话。
“既然没有箭,或许它是早前在别的地方受伤,然后落到这里的。”艾薇挣开拉玛的手几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去看了看那只鹰,又伸手摸了摸它,随即回头说道,“这鹰可能是要死了。”
略带几分惋惜地,她将那只鹰小心地抱在怀里,鹰脖颈处汩汩流动的血液染红了她白色的裙,她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颤抖着的鹰,只觉得它的身体在她纤细的双臂间,慢慢地、慢慢地静止。为什么鹰会平白无故地掉下来?她亲眼看到它在营地之上被神奇地击落。如果这是一件对出征来说不算吉利的事情,那么做这件事情的就不会是即将展开一场重要战争的努比亚人……她用余光飞速地瞟了一眼一旁安静的冬,心里不觉间有了些许计较。
就在此时,冬也正扬起头来。阳光落在他浅棕色的发丝上,映出宝石般的光芒,跳跃着、律动着。而他深胡桃色的眼里却找不出任何表情,仿佛伫立在极寒之地的硬木,坚定却冰冷(更新最快 )。那种使人战栗的感觉,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某一天,一片绿荫葱葱的地方,透过斑驳坠落的阳光,隐隐感到极地一般的视线,酷寒的、无生机的;又让人想起猎鸭之后静静站在一旁的少年,淡漠的、空洞的。
冬的影像骤然变得格外陌生,艾薇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拉玛反倒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从艾薇的手中取过了鹰渐冷的尸体,点头示意努比亚士兵将冬放开,将那只可怜的尚带余热的动物递给了他。
“好好埋起来,知道吗?”
冬缓缓地站起来,白皙的手臂将鹰轻轻地接过。他站在原地,缓缓地绽开一个俊俏的微笑。那是艾薇熟悉的笑容,就好似冬日的阳光一般,温暖却疏远,他转身退开几步,开始慢慢挖开地面的沙子。
一旁的莲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拉玛却把宽大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稍稍用了些力气。
“明天即将到达阿布·幸贝勒,这点小事大家不必如此花费精神。”他指挥着士兵有秩序地重新恢复休息,犀利的双眼却从未离开过冬的身影。知道看着冬将已经不再动弹的鹰放入刚挖的坑里面,又扎扎实实地用沙将它盖了起来,他才稍微放心地转向艾薇,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这次我就不向你哥哥追究了——就算法老现在得知了消息,他也什么都做不了的。”
艾薇抬起头,看到拉玛的面孔上隐隐划过一丝阴霾。她何尝不清楚自己的立场?虽然有了拉玛的承诺,虽然拉玛对她一直很客气,亦从不暴虐地对待她与冬,但无论如何她都是被挟持的俘虏,如果不能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拉玛随时都会翻脸,即使时间很短,她心里也非常清楚这一场战斗对于拉玛来说的意义和重要性。倘若他知道她所说的一切都是骗局,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些许不安蔓延了起来,充满了艾薇的心,她胡乱地点了点头,随即走到冬的身边,拉起他的手,将自己全部的勇气聚集到灰色的眸子里,使自己看起来尽可能平静。她冷静地一字一句地说:“我和我的哥哥,是被法老当做替身强行塞入了公主远嫁的队伍中的。只要你承诺能让我们活下去,不管你要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拉玛看着艾薇,深陷的双眼微微眯起,犀利的眼神细细地打量着她。空气里弥漫着沉重的静谧。艾薇的手微微用力,纤细的手指陷入了冬的皮肤。少年可以感觉到她的手心隐隐沁出的汗水,但是抬眼看时,她的表情是确实如此镇静,他从她手中触到的紧张好像是虚假的。
过了许久,年轻的努比亚人才微微颔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二人。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艾薇只觉得双脚一软,几乎要摔倒地上去。冬连忙侧身,双手有力地扶住艾薇,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艾薇看着冬,轻声说:“那个人——他对富可敌国毫无兴趣,他心中的抱负并不来自寻常的野盗。我们必须小心。”
若是在后日之前被发现了他们的真实身份,恐怕……心里不由得有一丝担忧。她静静地垂下了头去。
周遭又恢复了日常的秩序,冬将艾薇扶到阴凉的地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松开艾薇的手,刚想要说什么,银发的少女向他眨了眨眼,示意他不必多说。二人便一同坐下,看着眼前整齐列队休息的努比亚军队,静静地等待着傍晚的来临。
又行进了一天,就在艾薇的体力要接近极限的时候,眼前终于渐渐出现了些许苍绿。;拉玛似乎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在他的带领下,一行人绕过数个不规则的高地,进入了又一个绿意盎然的绿洲。
与之前去过的村落不同,眼前这片绿州的水源明显不够充足,也几乎没有任何村民。但是此绿洲的地理位置却极好,它所处之地被不规则的高地错落包围,较为隐蔽。高地之上,以石为基,立了数个类似碉堡的建筑。
一行人到达了这里,碉堡里面的人立刻出来,远远地向拉玛行了个大礼。
“今夜,就在这里休息。”
拉玛干脆地丢下命令,径自带了数人上到高地,似是在关注附近的情形。自那日之后,拉玛或多或少对艾薇有了些防备,似乎并不像之前那样会不时地到她身边,同她讲一些他的想法,却总算是把她和冬放到一起,由四名异常健壮的努比亚人日夜不分地看守着。这使艾薇十分痛苦,因为即使在需要方便的时候,那些努比亚人也会跟过去,在不远的地方背过身去,算是对她的尊重。好在行军的时间并不长,这种煎熬只过了一天,便到达了眼前的营地。
艾薇与冬被几个士兵拉到一处高地的夹角,然后又将脚上的绳子缩短了一些。
跟之前作为大本营的绿洲还有专门关押人的房子不同,这里作为行军途中的落脚点,可以有个避风的地方已算不错。艾薇探头看了看,那四名努比亚大汉果然依旧十分警戒地守在夹角外,将二人严密地看管了起来。所幸这个夹角有些深度,在最里面交谈,外面的人应当听不到。
艾薇勉强将自己蹭到夹角的最深处,靠着岩石费力地坐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虽然拉玛没有明说,但是依照之前二人交流的点点滴滴来估计距离,现在的营地应当是阿布·幸贝勒之前最后的休息地。
她抬起头来,看向身旁的少年。
冬轻轻地侧着头,微微抬眼,淡淡地看着夹角外各自忙碌的努比亚壮丁。月光静静地洒落在他的身上,映得他浅棕色的头发上一片恍惚的银色。他的鼻梁很高,更是衬托出他深邃的眼窝,浓长的睫毛半掩着他深胡桃色的眼睛,让人看不透那双眸子里流转的思绪。
不可否认,冬是一名即使放在现代也堪用“绝世”二字形容的美少年。现在可以有这样俊俏的人陪伴,是不是也算得上是一件值得自我安慰的事情呢?
正在欣赏着,艾薇注意到冬的胸前挂着一枚非常精细的红宝石链坠。以细金为线,与链坠相合的部分有一颗极精致的莲花,引出了那颗如血般深邃的红色石子。宝石里蕴含着肉眼难以分辨的红色,赤红、绯红、血红、绛红……颜色仿佛在那一颗小小的石头里流动,好似具有生命,随时都会跳跃起来。
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颗奇妙的石头?艾薇顶住额头,想要挖空心思地找出线索。仿佛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少年回过头来,静静地看向她。
“冬。”艾薇尴尬地清了一下嗓子,轻轻地叫他的名字,伸手指了下他胸前奇妙的宝石。
冬微微垂首,完美精致的脸庞上带着日常所见的温柔与恭敬。他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伸手拉起红色的宝石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随后放到了自己的衣服里。
“是我母亲赠给我的。”
冬的母亲?还是
第一次听到冬说自己的事情,艾薇不由得看向眼前的少年。但是他却不再言语,抬起头来,看向天空中皎洁的月亮,月光滑过他宛如大理石雕刻而成的侧脸,银色的光芒散为淡淡的薄雾,流转在他的脸庞。见他不语,艾薇也一并抬起头看向天空。
当黑夜落幕,白昼来临,他们将遭遇的就是拉玛近日来处心积虑筹划的重要战斗,一场结果未知的战斗。悲哀形成一张硕大的网,紧紧地束缚住她的心脏,究竟在这一场对于这个时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