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天大的诱惑。
多年来,有数不清的江湖人物,打白道的、黑道的、邪门的、正途的,不少人进入天柱断魂崖,也没有一个可靠的消息。
因此,十余年来,再没有人提到断魂崖。
沧海桑田,十年风水轮流转。
一个月来,寻取“云雾仙茶”的—阵风,又吹开了来。
原因起于工湖山雨欲来,黑白两道谁都想到了仙茶的妙用。所以,天柱山的荒径山路。不时有三山五岳的访客,不分日夜的隐伏急走。
第二十二回 天柱断肠
月明星稀,林木萧萧。
忽然,一阵得得的蹄声,由山麓渐来渐近。
好生怪异,由于天柱山断魂崖的神秘莫测,往来的武林,都是轻装便服。即使有同伴,也是悄声无息的试探着向传言的山径摸索,谁会骑马驾车呢?
不是马,不是车,却是一匹乌云罩雪的健驴,转过山腰,矫健的向山径深处小步慢跑。
驴上的人一身桃红劲装,披着鹅黄的披风,披风连着个宽大的风帽,紧紧的套在头顶,看不出驴上的嘴脸,山风甚大,把鹅黄披风扬起老高,像一幅杏黄旗,随风招展。
健驴去得好快,转眼已到了两峰腰际的一片干坦荒草洼。
通身汗流如洗的健驴,被地上半青半黄的野草引诱得步子停了下来,低头啃着荒草嫩叶。
驴上人似乎也赶路赶得乏了,腾身跃下驴背,掀去头上的风帽。
眼前一亮。敢情那驴上人是一个刚健中带几分婀娜,妙曼里带几分英挺的女子。
女郎最大的特点是皮肤黝黑,黑得发亮。
一双大眼睛神光炯炯,粗而浓的两道眉,不凶,但却给人种威棱棱的感觉。身材柔和中另有一番风韵,应该是弱不经风的外形,神韵却显出英姿焕发的男子气慨。
她翻身“片马式”跃下驴背,微笑道:“畜牲,也该祭祭你的五脏庙了,两天两夜不歇的赶路,委屈你这一阵,歇下来再好生补偿你。”
她在对驴子嘀咕,又像自言自语,一面从鞍袋里取下一个牛皮水袋,抓出碗大个干粮杷,选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坐下,捧着水袋仰脸就喝得咕嘟作响,然后才咬了口干粮。
她一口气吃完了整个干粮粑,抹抹嘴,然后对着黑呼呼像一匹蹲着的巨兽般天柱山望了一下,不由深深一叹,自言自语的道:“天哪!断魂崖究竟在哪儿哩?唉!只有瞎摸乱闯了。”
一面说,一面走向正在低头啃草的健驴。
刚刚将水袋挂在驴鞍侧的挂钩之上,忽然一转身,戟指着左侧杂树丛,娇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地,给姑娘滚出来!”
她一面娇叱,一面已探手在驴鞍下面取下一柄光可鉴目的紫铜琵琶。
铮——未见她挥指拨弄,已发出声金声玉振的脆响,声音不大,但是清越出奇,回声在夜空中来往荡漾,久久不绝于耳。
“呵!这玩艺可不简单,不是中原的把式。”草堆里果然有人说话了,话音甫落,奇丑无比的“八荒琴魔”花初红应声而出。
先前的黑姑娘一见花初红,竟然“噗嗤”失声一笑道:“啊呀!我的妈呀!天下哪有这么丑的人?你,你是人吗?”
这可犯了花初红的大忌。因为花初红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尊容实在其丑无比,然而偏生最恨别人说她丑,江湖黑白两道,凡是知道她的禁忌,见面不但不说她丑,反而要赞美她一两句话不由衷的违心之言,夸她的美艳。
积非成是,天长日久,花初红真的忘了自己够丑。而今,当面鼓对面锣的有人说她“丑如鬼魅”,怎能忍耐得下这口气。
她的圆滚滚身子颤动一下,通身的肥肉抖个不止,尖着嗓门叫道:“女娃儿,你敢赤口白牙的说姑娘我丑。”
黑姑娘闻言,冷冷一笑道:“老太太,你自称姑娘?弄错了吧,天下有你这么老的姑娘?”她的话,特别把重点放在一个“老”字上,这又是花初红不愿意听的。
二大怪之一的“八荒琴魔”花初红不怒反笑。
她气极的笑,令人听来汗毛倒立,笑声突的一收,大吼道:“娃儿!姑娘名叫花初红,正像一朵鲜花初开放一般。你呀,不是瞎了便是色盲,报名受死!”
花初红在动手之前,还要把自己的“美”解说一番。说完,眉头一卸,将长长的皮囊取在手中,解开囊口,亮出一柄铜木镶翠七弦琴来,目露凶焰,面带狞笑,道:“在你临死之前,让你饱饱耳福,听一曲本姑娘的八荒瑶琴,也算你没有白活这一世人。”
口中唠叨着,竟然就地盘膝而坐,将那柄斑驳苍古七弦琴,横放在面前地上,仰脸道:“女娃儿,你报上名来!”
那黑姑娘仿佛被花初红的怪异行径迷糊住了。她愣愣的道:“老太婆,你……”
花初红的白脸铁青,喝道:“报名!”
黑姑娘嘀咕的道:“中土武林比武,敢情要先来一段文雅的……”
花初红原已放在琴上的手,忽然收回,睁大眼睛道:“怎么?你?你不是中土上人?哦!难怪你看不出本姑娘的美在哪里,敢情你是化外之民。是苗?是瑶?是番?”
“都不是!”黑姑娘柳眉掀动道:“你应该知道一位铜铮公主黑百合耶律香儿吧?”
“这……嘻嘻……”花初红嘻嘻一笑道:“你再说一遍。”
那姑娘果然又道:“铜铮公主黑百合耶律香儿。”
“天哪!”花初红苦苦一笑道,“这像绕口令。你,分开来说好不好。”
“呸!”那姑娘“呸”了一声道:“铜铮公主,黑百合,耶律香儿。懂了吗?”
“哦——”花初红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她长长的哦了一声,左手五指瑶琴面上一拨,叮!咚……
然后咧嘴—笑道:“人称铜铮公上,绰号黑百合,姓耶律名叫香儿。”
黑百合耶律香儿不由喜孜孜的道:“一点儿也不错,你总算明白了。”
花初红又道:“那不用说,你是回疆人了?”
“对!”黑百合点头不迭。
花初红道:“我晓得你到中土来的目的何在了。”
“啊!”耶律香儿愣愣的道:“你知道?”
“当然!”花初红故做神秘的道:“你是来找你哥哥沙无赦来的,对不对?”
而黑百合耶律香儿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笑着道:“对一半而已。”
“对一半?”花初红疑惑的问。
“沙无赦不是我哥哥。”黑百合耶律香儿说道:“他姓沙,我姓耶律,怎会是我哥哥?”
“哦!”花韧红讪讪的道:“他是小王爷,你是公主,我忘了你们不同姓,是不同族的对不对?”
“对!”耶律香儿接着道:“另外你说我进入中土是为了找他而来,算是说对了。”
花初红道:“找到了没有?”
“找是找到了。”黑百合耶律香儿一脸的愁云,满面忧容的道:“只是他中了毒,又没有解药,所以我好不容易找到天柱山,要讨些云雾仙茶,为他解毒。”
“难!难!”花初红大眼连连眨动,一连说了两个难字,又照料了远处的天柱山道:“云雾仙茶若是任由人找得到,便不能成为至宝了。”
耶律香儿闻言道:“你……你好像对云雾仙茶知道得很清楚。”
“当然!”花初红道:“我也是为了采取仙茶而来,怎会不清楚。”
“这就对了。”耶律香儿天真的道:“既然你能来找,我当然可以找得到。”
花初红不明白的道:“为什么?”
不抖耶律香儿微微一笑道:“假若根本找不到,你还会来找吗?既然你来到天柱山,当然有几成把握才来,你能有几成把握,当然我也有,说不定呀,嘿嘿!比你更有把握。”
“哈哈……”花初红被她一席话说得哭笑不得,不由仔细打量着这回疆的异族公主。
但见黑百合耶律香儿,人材十分出色,虽然皮肤较一般为黑,却正配搭上她婀娜刚健的体态,丰腴适度的体形。尤其一颦一笑,不但天真无邪,而且大方自然,毫无羞答答的小家气,也没有江湖皆染的圆滑味,像一块未凿的璞玉,更是练武的上上之材。
花初红不由想:找这身武功,至今没有收徒,尤其在兵器上,必须要懂得音律的内行,才能倾囊相授,至今没有合意的传人。
另外,“八荒琴魔”四个字,在江湖上是“黑”道的魔头,白道的人同然不愿投师学艺,而规规矩矩的世俗人更加难找,眼看就要失传。
她自然的觉得眼前的耶律香儿是最合宜不过的了。
一则,黑百合耶律香儿来自回疆,与中土黑白两道都没有渊源,对“八荒琴魔”的过去尚无所知。二则,耶律香儿驴上挂着铜琵琶,一定懂得音律。三则,从香儿的行为看,武功根底一定打得十分扎实,是一个上驷之材的好胚子。
花初红想到这里,仿佛耶律香儿已经是她的徒儿一般,招手笑眯眯的道:“来!你过来,我看看你……”
谁知耶律香儿硬生生的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花初红眉头—皱计上心来,带笑道:“我可以替你到天柱主峰,采取或向茶圃主人要一包云雾仙茶给你。”
“真的?”黑百合色然而喜,真是大出意外的上前一步,连蹦带跳的跑到花初红身前,盯着她叫道:“你不骗我?”
花初红被她逗乐了道:“我怎会骗你呢?”
黑白合耶律香儿竟然一把抓着花初红的左臂,摇个不停的叫道:“那就去呀,快点去取给我呀!”
花初红却道:“去可以去,假若我把云雾仙茶拿给你,你要怎样谢我?”
黑百合耶律香儿忙道:“红花、牛群、羊群、紫草、毛毡,要什么都可以。”
花初红笑道:“我不稀罕这些。”
“银子。”耶律香儿点头道:“你要多少?”
花初红连连摆手,却道:“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耶律香儿道:“什么事?先说来听听,但凡能答应的,我一定答应。”
花初红道:“你一定办得到。”
耶律香儿道:“既然办得到,一定答应你!”
花初红一改往日的脾气,十分温和的道:“我要你答应做我的徒儿。”
“这……”做梦也没想到问题是如此,黑百合耶律香儿不由呆了,她虽然天真无邪,但是明白投师收徒,乃是武林的大事,江湖上“师访徒三年,徒访师三年,师徒互访三年”要经过为时九年的漫长考验,才能定出师徒的名份。
况乎,黑百合论身份是回族的一酋公主,论武功,自命本就不凡,怎能答应改门改派,拜一个萍水相逢的丑老婆师门下为徒呢?
因此,她嚅嚅的半晌道:“这……这……这太那个了吧。”
花初红笑道:“太那个是什么意思?”
耶律香儿道:“太冒然了,我个知道你的功力,你不知道我的修为。”
“那容易。”花初红原本已站了起来,闻言重又坐回瑶琴后面,也就是先前跌坐之处,缓缓的道:“你坐稳了,就在那块大石之上,听我弹奏一曲,一曲终了,你毫无感觉,就是我的功力不够教你,若是你感到难以抵受,就拜在我的门下,你看如何?”
耶律香儿天真直率的道:“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假若你输了呢?我也不要你拜在我的门下,只要你取一包云雾仙茶给我。”
花初红道:“你的意思是我两人同时施为,你弹琵琶,我抚瑶琴?”
“对!”耶律香儿点头道:“公平!谁也不分先后,谁也不吃亏。”
“就这么一言为定!”花初红自认确有把握,“彼此公平竟争,都不要后悔。”
耶律香儿将铜铮抱在怀内道:“请!”拨动铜弦。
叮咚!
花初红道:“这就开始。”
当!咚!叮!
夜色深沉,浮云飘荡。
林木森森,山色朦胧。
花初红琴韵如千军万马,曲子弹的是“旱天雷”,音调十分霸道,像是两军对阵嘶杀,震天动地,金鼓之声此起彼落,煞是惊人。
耶律香儿琵琶如怨如听,曲子奏的是“深闺怨”,哀怨缠绵,凄清时令人鼻酸,哀恻时使人落泪。
两人都沉心静虑,埋首在瑶琴与琵琶之中,一面依曲谱演奏,一面将毕生的功力透过十指。接入琴弦,发于音律。
荒山中宿鸟惊飞。
林荫间落叶缤纷。
花初红自以为凭自己大半甲子的修为,只需十拍之内,必然能使耶律香儿情关冲动,心血沸腾,五内如受千军万马的冲击,抛却琵琶听命于己。
殊不知,耶津香儿的功力虽逊一筹,一则她深懂音律,只把动人的琴音认为是音律之学,感染虽甚强烈,一时尚不致动了真气伤及内力。二则,她也一心以为自己琵琶上的修为冠称回族,全力全心投入“深闺怨”之中,哀感的精、气、神,化解了大半的外来冲激。
故而,双方的曲调虽都奏了半阕,但彼此尚能把持得住。
花初红好胜心强,眼见耶律香儿冗自气定神闲,琵琶发出的音韵正常自然,不由暗暗吃惊,心忖:这女娃有如此功力,几乎轻敌大意了,非要降服她不可。有了这个念头,丹田真气激为一道巨流,辅入十指,弹得越加着力。
耶律香儿也在暗暗吃惊,心想:老太婆虽丑,内力修为胜我甚多,势须小心应付。想着,也收起敛起杂念,不想“旱天雷”的曲子,一心一意的输功演奏。
然而,武功一道,强者自强,弱者自弱,是丝毫勉强不得的。
双方的曲子“长短”仿佛,眼看就要终了。
花初红除了脸色凝重之外,并无二样。
再看耶律香儿,鬓发已如水洗,一缕缕的贴在腮边,一双大眼睛神光已敛,喘息之声可闻,手中的铜琵琶已不知不觉的滑离胸前,仍一分一分的向下移动,手臂抵不起的样子,拨弦的手,五指渐软,虽然拨动有声,但已去了调门。
胜负就在一刹那之间的事。
幸而花初红目的只在慑服耶律香儿,爱惜她的人材,否则只要在这要紧要关头稍微趁胜追击,耶律香儿必然落一个五脏离位七孔流血。
正在此刻——林子左侧忽然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笑声。
好怪的笑声,连瑶琴琵琶的乐声,也被这笑声掩盖下去。
笑声未落,衣袂连振。林边飒飒风响,四个中年美妇,一字排列,连窜带跳,到了当场。
其中一个妖娆动人的娇笑声道:“夜半琴韵,想不到天柱山成了雅士荟萃之地了。”
另一个媚眼撩人的接着道:“琴音不错,可惜人嘛,离雅字太远了。”
这时——花初红早已收起将完的调子,提着瑶琴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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