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再借我点钱。”
“蓝蓝,你当我傻X呢?”她依旧慢条斯理。
“再给我三天时间,如果我不把你要的人交出来,我断手断脚都行。”我说得斩钉截铁。
“你叫我该如何相信你?”
“信不信都只能这样。谁也不想事情变得越来糟,你说是不是?我在安如小区门口等你,借我两万块,不见不散。”
蒋蓝
说完,我掐了电话。
我走进雨里,仰头迎接雨水的冲刷。
北京的雨水混合着砂土的味道,呛人而冰凉。远远不如老家江南的雨温柔清新。
我有把握吴明明会来。
不过当然,我骗了她,三天时间里,我是找不到古木奇的,除非他肯主动出现在我面前。我只是需要钱把阿布继续留在医院里,然后,我会去一个地方,想点别的法子救阿布。
阿门。
我回了老家。
当我从塞满了人和行李的可怕卧铺车里挤出来的时候,整个城市已经暮色四合,只有火车站依旧像个24小时菜市场一样灯火通明。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这是一个在我功成名就之前,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回来的地方。所以,我的心里有种做贼一样的空虚和痛苦。
如果你不是我,你一定不明白我的感受。
不说也罢!
我拖着行李跟随人流往车站外走去。我从车站的玻璃橱窗里看到我自己,我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袖连衣裙,仍然是去年的款式,不过不要紧——只要蓝色高跟鞋依然被我踩在脚底,那就是我恒久不变的尊贵。我看到自己在那些低着头匆匆赶路的民工中间,仍旧挡不住一脸“星”气的样子,简直跟他们不该在一个世界!
我又开始深深地自恋起来。这自恋的感觉让我怅然若失。我一直走到车站大门外,直到看到身边排队的出租车。其实,如果我愿意,此刻我完全可以搭讪那个一直在我身后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我的猥琐男让他替我付打的费。
但是,我不愿意。
我打车去了西落桥。我要去找阿布的奶奶,我就不相信,他家里的人如果知道他的现状,会忍心不管他。然而,当我在桥下下车的时候,我傻了眼。除了夜晚的西落桥一成不变之外,桥下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原来拥挤的人家全消失了,那里变成了一个干净宽敞的市民广场!
怎么会这样?
蒋蓝
难道我离开,真的很久了吗?
我站在西落桥的青石板上,慢慢地,想起一个人。
尽管我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未见,但谁能保证,在这分开的日日夜夜里,那个叫米砾的小子不在思念我?若不是我换了手机号码,他一定每日一个“晚安”的短信不会少。
幸运的是,我还记得他的电话号码,于是我打通了他的电话。可是,电话里传来的信息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依稀记得,高三的天中,是有晚自修的。
行,你不来会我,我去会你。再说,我也必须要去趟天中,如果找不到阿布的奶奶,找到莫醒醒给阿布打个电话,或者是直接把莫醒醒带到北京去一趟,兴许都会在阿布去往精神病院的路上起到很大的阻碍作用呢。
想不到我蒋蓝,居然也有求她的这一天。
我搭上了顺路公交,往天中的方向驶去。
我承认,当我看到那幢灯火辉煌的教学楼时,我的心里,是有那么一点儿酸楚和后悔的。我想念在这里享受注目和嚣张无比的日子,至少,我有米砾那样愚蠢的崇拜者,米砂那样可爱的小敌人,至少,那段日子我还算是半个大姐大——如果不是最后被莫醒醒把行李扔出宿舍的话,我在天中的日子会更为完美无敌。
但是,如今我已经不属于这里。我选择了去向远方,我的失败和伟大便都与这里无关了。
刚走近天中,我就嗅到了熟悉的空气,自来水笔和涂改液混合的味道,于是思维有些混乱,点根烟,狠狠地吸起来。
我不想去教室,决定在校门口等。我才吸掉半根烟,天中高三的教室里就传来哄闹声。看来周末放学早些,很快,校门打开。学生们都涌了出来。
我仍然是吸引众人目光的,虽然我只不过悠闲地靠在校门口那棵树上,懒洋洋地看向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校园。
我甚至能听到路过者在小声谈论我的名字。
也有胆大的,向我挥手,喊我名字。我都一笑而过。
哦真好,原来他们都还记得我。
我忽然又从这些窃窃私语中获得了一股诡异的力量,挺直了身体,像个骄傲的公主在等待仆人的马车一样,远远地寻找我要找的人的踪影。
噢,我蒋蓝真是能屈能伸,是块干大事的料!
他总算是出现了。远远的,我就认出了他。
一年多不见的米砾,仍旧和那时候没什么两样,只是好像稍微瘦了一些些。他背着个大书包,低着头推着自行车走路,像个捡金子专业户。我逆人群而上,径直走到他面前,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这曾经是我们最通常的见面方式。而每当那时,他都会做呲牙裂嘴状,对我大喊:“哎哟老婆,再来一脚?”
然而这一次与众不同。他只是蹙着眉头抬起头,嘴巴张成了一个“O”对着我。
“是你?”
他诧异,我大笑。
“你回来了?”他打断了我的笑,抬手看了看他黑乎乎的电子表。我估计他啥也没看到,只为掩饰他的心慌。
在北京历练多时,再遇到米砾这种级别的男生,我简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搞定他。
今晚夜风很凉,高三放学的学生这个时候已经几乎散尽。我四下张望,没有看到那个姓莫的妞。她一身病,没准此时又在家里休息。看来我来得真不巧。不过当然,来看看我当年的粉丝,也是一件重要的事嘛。
他看看我身后,问我说:“你找人吗?”
我点点头。
“我想你要找的人已经毕业了。”他说,“我们现在都高三了。”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我很高兴过了这么久,他依然愿意为我吃醋。于是我得意地笑起来,对他说:“米砾啊,你还是这么可爱。你想不想我呢?”
他回出一句让我差点没晕倒的话:“你是回来参加高考的吗?”
“当然,不是。”我说,“我是回来看你的。”
蒋蓝
他显然不信。
私下讲,我觉得他应该对我的归来表示出更大的激动,但是他没有,这让我多多少少有些些无法控制的失望。我自我解嘲地认为,兴许是别离的时间太长,他对我的突然出现有些不适应,兴许等适应了,他就会放开了。
于是我对他说:“好久不见,怎么样,去‘算了’喝两杯?”
“不了。”他说,“明天还有考试。再说那地方,我很久不去了。”
“考你个头!”我一脚踹翻了他的自行车,他连忙扶起来,我又踹翻。他忽然大吼一声:“有病啊你。”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
我立刻站起身,用最无敌的撅着嘴的表情看着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仿佛在说话。
果然,我的“老情人”米砾同学被我震住了。他眨巴着眼睛嗫嚅:“我要回家了。”
在我面前提“家”这个字,他简直就是找死。
我把我的行李拎起来,放在米砾的后车座上,下命令说:“要么带我去‘算了’,要么带我去你家。”
米砾看了我足足五分钟,说了一句让我寒心无比的话:“你去‘算了’吧。”
就连米砾这样的男人都会变心,阿布却还是对他的莫莫死心塌地。
这个世界,有什么道理?
我的心在刹那间寸寸成灰,拎着包,义无反顾地撇下米砾,往我家的方向走去。
偌大的北京城容不下我,就连老家,也没有属于我的地方。我异常伤感,旅途的劳顿忽然在这一刻袭击我身。我回来到底是干什么的?我还真把自己当雷锋了么?我疲惫非常,一步拖着三步走,脑子也开始不听使唤——我想回家。
米砾过来追我,他像头牛一样的闷声说:“你的包很重吧,放上来,我送你回家。”
还算他有丁点儿良心!
“莫醒醒在哪?”我放弃勾引他的决心,坐上了他的车后座,冷漠地问。
“你找她作什么?”他吃惊。
“我要跟她谈恋爱。”我偏偏不让他好过,摇头晃脑地说。
“胡扯!”他骂我。
“怎么,米砂可以,我就不可以么?你别忘了,我们都是女人~~~~~~~~~”
“你还是那么能闹。”他叹息一声。这声叹息把我的心都搞软了,你还是那么能闹,这句话里深含的暧昧意味,我想只有我能懂得的吧。
“不闹了。”我从他车上跳下来,“莫醒醒是不是没上学,你能陪我去她家找她吗,我找她真的有急事。”
他看着我,过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莫醒醒早就不在了。”
什么?
天,什么叫不在了???
蒋蓝
莫醒醒不在了。这是个事实。
我站在她家门口,敲了五分钟的门,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等我下楼,发现刚刚送我过来的米砾还在,推着那辆笨自行车,一脸不屑地对我说:“我都说不在了,你非不信。”
关于这个“不在了”的传说,有N多种。其一最离奇,据说她好几天没吃东西,有一天忽然去买了十斤包子,三下五除二地给吃下去,给活活撑死了;其二是说她父母双亡,被一个华侨领养,带到阿拉伯去当酋长女儿了。其三,听说有人在一所小镇的街上遇到过她,说她穿着一身天蓝色制服,坐在天鹅电影院门口检票……
“有没有人说她去了火星?”我站在莫醒醒家的楼下,盯着她家漆黑的窗户,把半杯可乐捏在手心里,死咬着吸管问米砾。
“有。”他说。
“谁?”
“你。”
顿了顿见我没有反应,他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关于你的传说也很多,我们天中是专出传奇人物的地方。”
“怎么个说法?”老实说,对于这个话题,我还是有半点兴趣的。
“说你……混得很惨。”
“怎么个惨法?”我故做镇静,心却跳得越来越快,天下看来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
米砾压低了嗓子:“他们说你拍A片去了。”
我把眼睛眯起来,踮了脚尖,靠近他的脸问:“你信吗?”
他把身子往后挪一些些,用很弱的声音答:“我不……”
“很好。”我说,说完,我从他的自行车后拿起我的大包,挥挥手,跟他大声说:“撒优啦啦撒优啦啦。”
他骑着车跟上来:“喂,能告诉我你找莫醒醒干嘛吗?难道你专程回来,就是为了找莫醒醒的吗?”
看来好奇心真是人人都有。我朝他诡秘地一笑:“有个A片适合她,我介绍她去!想赚点中介费。”
“你不说真话,我不替你想办法。”他说完,腿一蹬,车子已经骑出去老远,我大喊一声:“站住!”
他居然敢不理我,骑得飞快。
我把包用力扔到地上,“哎哟”一声,佯装摔倒。他果然中计,很快折回,跳下车问我:“怎么样,你有事没事?”
不知道是不是很久都没听过有人这么关心地跟我说话了,总之在他关切的声音里,我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于是我的脚真的忽然变得很疼,好像真的摔着了一样,疼得我站也站不起身来.
“你还是那么容易出状况。”他叹息,弯下腰,递过来一张纸巾,对我说:“来,擦擦!”
我没去接,而是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完全忘了我了?”
“怎么会?”他说,“我常常想起。”
“想什么?”我不依不挠。
“起来吧!”他大声说,一边说一边伸手用力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明目张胆地回避我的问题。我不依,装痛顺势靠在他的身上,他却轻轻地推开我。我又靠过去,他又推,稍用了一些力。我扭过脸,用力把眼泪往他衣袖上蹭,他躲避不及,终于苦着脸说:“蒋蓝,你到底要干嘛?”
“替我想办法。”我说,“找到莫醒醒。”
“你找她干嘛?”
我朝他板脸:“你不问要死人吗?”
“好吧。”他说,“我帮你打个电话。”说完,他掏出手机,站到路边去。过了好半天,他走回来,朝我摇摇头说:“米二可能在考试,关机了。要不你先回家,我晚些打电话给你。”
“我没家了。”我说。
他吃惊地看着我。
“我不想回家。”我说,“我不想我妈知道我回来了。”
“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问我。
“没什么。”我说,“你走吧,别管我了。”
他还是追上来:“这么晚了,那你去哪儿?”
“不知道。”我说。
他咬了咬牙:“要不你去我家住一宿。我爸出差了,米二在学校,她说这个月要到月底才能回家。”
蒋蓝
“你不怕吗?”我问他。
“怕啊。”他说,“怎么不怕?”
“怕什么?”
“去不去?!”他朝着我大吼,记忆中的米砾就这样,只有把他逼急了他才能有这么点芝麻大的勇气。而我已经灵活地跳上他自行车的后座。这里秋天的夜虽然没有北京寒'下。载‘T。X‘T。小说网整理提供'泠,却也透着丝丝的凉意,我一只手挽着我的大包,一只手毫不客气又若无其事地环抱着米砾的腰,把头不客气地放在他的后背上。这个傻孩子,他好像挺直了背,有点紧张。高三的苦读好像让他变得更瘦弱和迟钝,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给我的那一个吻,在校园的假山后,他傻头傻脑脸红脖子粗的愣样子。这个孩子,他是爱过我的。只可惜那个时候的我,压根就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当然现在的我,也完全不懂。不过其实我并不相信爱情,即使爱情真的存在,它有那么实在吗?有名车实在吗?有别墅实在吗?有自己爱自己这么实在吗?如果它不实在,那那些傻X们追求到底,到底又追求个啥呢?所以,所谓的路理王子也好,什么阿布米砾也好,都不过是一场场我路过的戏,导演它的是虚荣。
我是一个虚荣的人,这是我致命的弱点。我非常明白,但我改不了。
蒋蓝
米砾的家依然那么豪华宽敞,米砂的白色三角钢琴在客厅的角落发出奢华的光茫。我好像已经很久没碰过钢琴了,不知不觉中我的手指跟香烟和酒杯变得更加亲密。也是在不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