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嘀咕着你这手指头怎么这么细?你是练过功夫的吗?最后我一看,他竟然给我戴食指上了。我当即趴在方向盘上笑弯了腰,要知道我从来没有戴过什么首饰,特别是在监狱工作,女警着装时是不准佩带饰物的。
高煜也笑了,说这就是个形式,我知道你不会常戴的,先放起来过后换一只吧。不过,房间装修可是事关今后过日子的大事,你得移驾去定设计图。我不免好奇地问房子到底多少钱,高煜始说了一句叫我目瞪口呆的话,他说:“那是我们公司的楼,咱们随便先住着,以后到北京买房子。”
我越想越不对劲,开始追问:“高煜,怎么东辰的楼盘会到你们公司了?”
高煜没回答我的问题,我一再追问,最后把车都停了下来,高煜看我态度坚决,就说:“我们联合外资集团公司一起并购的,你那位战友现在资金紧缺,正砸锅卖铁拆东补西呢!”
他接着预言:“东辰半个月之内必垮!东辰集团这个名号,要不久于人世了!”
我那时还不明白什么叫并购,只是诧异地望着他,看见他充满自信运筹帷幄地笑。我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他在二狱服刑时的一幕一幕,我一直自作聪明地以为,他当年那满脑瓜子的复仇想法,已经因郑子良的死亡而烟消云散。想不到,他一直在觊觎东辰集团,而且已经付诸实施!
我们那天在一家大型装修公司的电脑里,看了装修的平面设计图。整个创意都是高煜提出来的,以简约大方为主,非常合乎我的心意,只是一些细节方面还有些疑问,于是我们和设计公司的人一齐又来到新楼,对没有明确的地方,又做了进一步的商讨。高煜每一处都要探询我的想法,最后,连设计公司的人都笑了,对我说你可真幸福,有这样一位模范丈夫。
高煜极有风度地说:“那当然,她是我们家户主吗!”
我们一行乘坐电梯下楼,在一楼,与一群陌生的男人擦肩而过,我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吸引了我,就好奇回了一下头,看见那一群人已经全部站在电梯里。其中,一个穿着丝质短袖衫的男人正背对着电梯门站着,从那群人的恭敬态度上看,他的地位最高。
在关电梯的一瞬间,我看见他也悄然回首,于是,我们的目光相碰于合上的电梯门之前。我确认我不认识他,但看见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尤其是他的目光,让我如芒在背,我只是有些疑惑,很快就忘记了这个感觉。
当晚,我给于晓梅打了电话。开始都不知道怎么对她说好,思忖再三就说我有个亲戚开公司,正好把东辰的楼盘给收购了,叫我去住呢!于晓梅听了说没事,这不奇怪,东辰公司面临经营危机,肖东琳正在四面楚歌当中,你们省城那个公司,她已经顾不上了。虽然晓梅没明说,但我听得出来,她已经有了胜利在望的喜悦。说真的,我没她那样高兴,对肖东琳,我感觉非常复杂。
那天晚上和高煜商量婚礼,我可能因为心绪不佳,第一次反对了高煜的意见。因为他要举办一个中西合璧的豪华婚礼,我就坚持说我不喜欢出席太大型的场面,我要他小范围热闹张罗一下得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我会觉得象个木偶,浑身不自在。
高煜很聪明,看一时不能说服我,就采取了迂回路线。
我第二天再到高家,祈文芳就上下打量我,颇有经验地说:“小慧你这种骨感的体型,穿婚妙肯定好看!现在婚礼上都得有几套衣服,中式礼服、旗袍和婚纱都得有。时间不多了,我今天就带你去订制!”
她果决的口气,让我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酒宴发请柬时,我又遇到了困惑,想遍亲朋好友,也还是乏善可陈。自从在徐亮家那惊人一晚后,徐亮和他的同事我都再也不敢接触;二狱这边不可能全体停工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准备过后和高煜一起去补办喜酒;至于亲友,我在省城只有小婉一个表妹,姨妈倒是正欲回国,但也未必赶在婚礼前回来。
高煜看我提笔半天落不下,不由笑问你在司法厅工作那么多年,就没有一个有来往的?我笑笑说我倒也没那么隔路,当年应该出席的场合我都没拉过,但过了两年多,回去大肆宣扬要结婚了叫大家来喝喜酒,好象有些笑话。
高煜并不在乎我是否有朋友凑数,高家的小儿子要结婚,恐怕最不缺的就是人气,光是高煜自己的朋友已经请不过来,何况还有高元林夫妇的客人。
请柬上面定的婚礼酒宴地点,是新都大酒店,是我和高煜最初相识的地方。
六月中旬,新闻联播报道了震惊全国的毒品走私案破获消息。东辰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肖东琳及其犯罪集团,因涉嫌重大制毒、贩毒案件,于六月十二日被抓捕归案,同案落马的还有境外毒枭若干名,缴获海洛因冰毒五百九十二公斤,为本年度中国第一毒品大案。
过后的焦点访谈,详细报道了以公安部缉毒局某处为首的扫毒飓风组对肖东琳犯罪集团长达三年的跟踪调查,直到最后的一网打尽的经过。画面上,不少公安民警都是以处理过的声音画面出现的。在其中,我还是捕捉到了于晓梅干练的声音,她在介绍最后的抓捕过程,那是一场中国与国际刑警的联合作战,地点是在中朝边境***市。
我不禁想起刘春当年大肆筹划要开发边境贸易的企案,现在看起来,都是为了打开毒品运输链条做准备;而那个设在开发区的生物制药厂,已被证实是开发研制新一代冰毒的基地;而他们在东北的农副产品基地,正在用来实验开发罂粟种植……
看这段新闻时我独自在二狱的家中,表妹小婉第一个打来电话,惊魂未定道:“慧姐你都看见了吧,东辰是个大毒窟啊……那刘春肯定完了,他肯定是黑社会了!……”
她只是惦记那个刘春,我说:“是,看见了……”
她又问:“那个姓肖的一被捕,不知道会不会说出那些偷拍的事来……”
我知道她还在担心自己的一时之错惹下的祸由,就劝道:“你也是受害人,公检法找你,你就实话实说,他们会保护个人隐私的!”
小婉听出我声音不对劲,不由惊讶地问:“慧姐你怎么了,你在哭吗?”
我确实是在流眼泪。
其实从北京之行,我已经提前探知东辰集团未来的命运走向,肖东琳和她的东辰,如果不是犯罪达到一定的规模,不会落入公安部详查彻追的视线中。我那时还只是管中窥豹,就已亲见绑架偷拍、杀人放火、焚尸灭迹种种触目惊心的罪行。清明节墓地相见,从东琳交给我那个纸袋时,我更加清醒地预知,藐视国法肆意妄为将面临怎样可悲可叹的结局。
可是,我对肖东琳始终恨不起来,我曾反复想过一个命题,那就是如果肖东琳曾经对我下手,我仅仅会为失去战友情而悲痛一时,这种痛苦时间长了,会因恨而减轻;可如果真如肖东琳所讲,她一直对我心存旧谊,而我又提前知道她将败于于晓梅之手,我的痛苦就有了另一层更深的含义:我不愿意看到以往亲如姐妹的战友,最后残酷地生死对决,那场面不用说亲历,就是想起来都让人感到揪心刺痛。
我没有想到,这个案件爆光后,公检法首先找上的,竟然是我!
第九十三章 猝不及防
肖东琳案件曝光一周后的一个上午,我正在监狱学校看服刑人员上课,突然被电话找到丁监狱长办公室。
丁监狱长把我介绍给两位检察院的检察官,就很自觉地出去了。我莫名其妙地坐下来,听他们严肃发问:“施慧,你曾于去年8月到今年1月间,在东辰公司工作过吗?”
我说:“是。”
他们说:“去年9月上旬,你是否利用你与地税局李局长的关系,为东辰争取减免了千万元的预提所得税?”
我说:“不是。”
他们显然不满意我回答问题的简单方式,就进一步提出:“现在,检察院已经就此立案,李局长已经被双规。我们在东辰公司查到,你因此得到2万元的奖金,原东辰公司很多员工都可以作证。”
我摇头说:“奖金我个人没要……”
我还没说完,他们就拿出我签字领款的复印件要和我对质。
我说:“等一下,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何意,我说:“我也有个证据。”
我当场用办公室的电话给省报记者强磊打过去,强磊在电话中向检察官证实,我把2万元通过他们捐给了希望工程,他们可以随时去看相关票据和签字。
等他们走后,丁监狱长不免好奇地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就向他做了坦白交待。丁监狱长感慨评价道:“施慧,你幸亏不贪心。要不然你以一个国家公务员的身份,做这种中介,肯定会被处理。”
我不知怎么就想起那二十万来了,我想东辰那帐目上,大概也有这笔钱的去向,留下总是块心病。当晚我和高煜通电话时,我把他当成知心人商量说干脆我也捐了得了,就以肖东琳的名义捐。高煜当场在电话那边笑喷,他说:“那是个人借款呀施慧同志,你就是不还,都不用负法律责任的!”他又笑问:“你是不是看肖东琳坏事做尽,你要替她积德行善呀?”
我就有些恼怒,我说:“高煜我不许你这样说肖东琳,她怎么说也是我战友!”
高煜默然半天才说:“施慧,你太重感情了,你吃亏就吃到这上面了!还好你命大,要不然你至死不悟!……”
我合上电话,反复琢磨高煜的话,我觉得高煜是不应该知道我在强尼酒吧的历险记的,有公安部的禁令,我从未对任何人提及。可听他的方才话意,似乎已经知道些端倪。我想了半天还是不放心,就又给他打了电话。高煜这回很干脆地告诉我:“是,我知道,我知道你救过吉田百合子,我是听我哥说的……”
离大婚之日还剩下一周了,我和高煜已经领取了证书,从法律意义上讲,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我那时才开始出现在高煜的朋友圈子里,而在此之前,他们基本对我一无所知。结婚一周前的大礼拜,我和高煜创造了一个记录,就是在一天之内,买回了全套家俱和家电。高煜的几个哥们,吵吵嚷嚷帮了一天忙,号称要帮我们把罗马一天建成,到最后就抱怨说为了你们小日子过得舒坦,可把哥几个都给累散架了。其实根本没用他们上手搬,只是前后跟车照应加上下楼,就把几个大男的给跟晕了。
我那天头回在高煜的死党面前亮相,他们开始都说高煜把个老婆深藏不露,不是大美女就大恐龙。所以家俱进门时,他们个个跟了家俱一齐往里挤,就为一睹为快。看了之后可能觉得也就是一般人儿,没什么过高的评价,只是嫂子弟妹的一气乱叫,又上来跟我握手占便宜。我这点肚量还有,就微笑着由他们胡闹去。
等最后一只冰箱上楼时,因为两个力工合抬,把搬运的绳子弄断了,挺大个冰箱就卡在电梯口进不去出不来,我看见外边那个力工拼命连着那根旧绳子,而高煜他们衣冠楚楚挤在电梯间里边都不上手,实在看不过去就自己上阵,一个人给抱了出来。
那几位哥们从电梯里一个一个往出走时,看我的目光就有些异样,最后我进门时,听见一个贫嘴的哥们捅了一下高煜,小声说你娶的这是媳妇吗?这是女大力水手,这还不得欺负死你?他们说话时,我正把一个需要两个人抬的红木茶几,自力更生挪了个方位,我就双手抬着向他微微一笑,他竟自语塞硬咽了一口唾沫。
晚上吃饭的时候,高煜向他们介绍我了的履历,听得他们目瞪口呆肃然起敬。看得出来,我的这些所谓特长,一直让高煜特别感到骄傲,是他喜欢夸耀的话题,这叫我也有些得遇知音的感动,毕竟,人们对女性的评价,大多还是以柔为美的,我的这些个优点,显然和温柔贤淑沾不上边。
在那段日子里,我经常为物质生活的突然丰富感到无端的惶惑。虽然不是苦水泡大的,但自从母亲病重后,也曾为生活的窘迫而四处奔波过。现在一下从低层来到上层社会的家庭中,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有时难免会惊讶他们对金钱的态度。我曾经亲眼看见高元林夫妇为儿子新婚而接纳的礼物和礼金,瞠目结舌之余,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回避。我暗自嘲笑自己,可能这就叫做小家子气吧。
随着婚礼的日子的一天天走近,我对结婚本身也有了新的恐惧。心烦意乱的时候,曾试着戴上耳机再度聆听《为你钟情》,想一找往日那平静如水的心态。其实《为你钟情》就是一首献给婚礼的歌,在即将走入婚姻殿堂的时候,听起这首有着特别意义的老歌,不免就混乱了现实和过去的情感,胡思乱想下更觉栖徨无助,于是干脆收起不听。
我努力告诫自己,这是在人生一个特殊阶段,必经的心理过程,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还是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吧。直到那时,我还是处在自我审视和自我调整的状态中,我真心诚意地想让爱我的人,也能因为我而感到快乐和幸福,我还一点没有想过,那堪称纯洁的感情本身会有什么阴影,幸福在望的婚姻生活还有什么障碍。
我承认,自己对灾难的预感,总是那样驽拙迟钝,所以对即将到来的打击,总是猝不及防。
六月二十八日,一个阴雨的周六,离结婚还有三天。
我和高煜已经约好,下午同去婚纱影楼照套像,这本来也不是预定的项目,高煜坚持要在结婚后,到北京去照。可是他的朋友为他订了这样一个套像礼品,我们也只好接受下来,在省城先献身一照。中午,我突然接到原东辰公司宁馨儿打来的电话,应约来到位于市中心的风之语咖啡厅。
久未见面的宁馨儿还是眉目如画端坐在我面前,唯一令我感到陌生的,是她的纤纤玉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白色香烟。我们面前两杯“卡布其诺”自始至终未动一口,弄得我后来一看到这种意大利咖啡的名字,就会想起那天在牛奶泡沫下包裹着的、浓重黏稠的、令人捉摸不透的那种质感。
宁馨儿定定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