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帐篷,眼前猛地一亮,他看见了,这座帐篷里的摆设很豪华,但不失一个雅字。
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毡,漆几上是汉家的八宝琉璃灯,还有那檀香袅袅上冒的金猊……
除了这座帐篷本身外,所看见的,全是中原摆设,绝不会令人有置身异域胡地之感。
帐篷中央,垂着一副比轻纱稍厚,略略透明的帘幕,帘幕后也有灯,一张锦榻上,坐着一个人,那是个只能看见轮廓,而难看仔细的女子。
她,一身汉家装束,隔着帘幕象隐约于云雾之中,令人第一眼便有一种美感。
韦慕岚人目这情景,他呆了一呆,但旋即他躬下了身。
“晚辈见过老人家!”
“不敢当,我,孀居多年,不见外客,除了我的子女外,连见我的族人也是这样,尚请少侠不要以失礼见责!”
韦慕岚忙道:“晚辈不敢!”
她道:“少侠身后有锦凳,请坐!”
韦慕岚谢了一声,坐了下去。
他坐定,她开了口:“听说少侠要见我!”
韦慕岚道:“是的。”
她道:“少侠有什么见教?”
韦慕岚道:“不敢,晚辈敬慕老人家的才学及作为……”
她“哦”地一声笑道:“那没有什么,我白幼喜读汉家书籍,也仅仅比关外人略强一点,至于我的作为,我是取汉家之长,补本族之短,那也谈不上什么作为!”
韦慕岚道:“老人家过谦了,据晚辈所知,老人家才高学富,胸罗渊博,允称当世奇女……”
她笑道:“少侠这等夸赞,我简直汗颜无地自容!”
韦慕岚道:“老人家……”
她截口问道:“少侠是中原武林中人?”
韦慕岚道:“是的,老人家,晚辈是中原武林末学后进!”
她道:“少侠过谦了,少侠一身所学适才在长青谷我已瞻仰过,称得上高绝二字,必然是经过名家传授……”
韦慕岚道:“晚辈艺承家义父!”
她轻“哦”一声道:“原来是……由少侠文才武学观之,少侠的义父必然是中原武林名家,也是当世一位奇人。”
韦慕岚道:“谢谢老人家夸奖……”
她道:“少侠由中原何处来?”
韦慕岚道;“晚辈是江南人,从开封来。”
她道:“开封?”
韦慕岚道:“是的,老人家!”
她道:“开封……如今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韦慕岚微愕说道:“老人家莫非……”
她轻哦一声,道:“我年轻的时候随家人去过一趟,开封的景物至今依稀还记得,事隔多年,不知道变了没有……”
韦慕岚道:“老人家,沧海桑田,世间事多有变迁的。”
她点了头道:“是的,少侠说得很对,恐怕开封已不似当年了……”
话锋一转,接问道:“少侠这趟到关外来是……”
韦慕岚道:“晚辈为找一个人!”
她道:“找一个人,谁?”
韦慕岚道:“家义父当年的一位红粉知己。”
她道:“这么说,少侠要找的是个女子。”
韦慕岚道:“是的,老人家!”
她道:“她也该是中原人?”
韦慕岚道:“是的,老人家,她的家在开封!”
她道;“噢,她是什么时候到关外来的?”
韦慕岚道:“老人家,算算有十几年了。”
她道:“一个女儿家,跑到关外来干什么,?”
韦慕岚道:“不瞒老人家说,她是被奸人陷害,被金主送到关外来和亲的。”
她“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种事我亲眼见过,不管她的后来结果如何,和亲这件事总是残酷的,自汉唐以来,多少女儿家遭到这种悲惨的命运,身托异域,老死他乡,一辈子难归故上,难见家人,想想就令人一掬同情之泪……”
顿了顿后,问道:“少侠找到了她没有?”
韦慕岚道:“老人家,还没有,据晚辈所知,她当年被送到关外来是为了和亲异族,这也是晚辈要见老人家……”
她道:“少侠,是本族?”
韦慕岚道:“是的,老人家。”
她道:“少侠没有弄错了?”
韦慕岚道:“老人家,应该不会错。”
她道:“那么少侠要见我,也是为……”
韦慕岚道:“晚辈想请老人家赐教……”
她道:“只要少侠确认她在本族,我帮少侠找她,该是义不容辛的,但不知她姓什么,叫什么……”
韦慕岚道:“老人家,她姓谢,闺名兰馨……”
她突然叫道:“谢兰馨……”
韦慕岚心里一跳,忙道:“是的,老人家,老人家可知道……”
她平静地问道:“我还没有请教少侠贵姓大名。”
“不敢。”韦慕岚道:“晚辈姓韦,草字慕岚!”
她道:“姓什么,姓魏?”
韦慕岚道:“老人家知道,唐时有位诗人韦苏州韦应物……”
她道:“原来是这个‘韦’字……少侠是江南何处人氏?”
韦慕岚道:“老人家,晚辈只知道自己是江南人……”
她诧声说道:“少侠这话……”
韦慕岚道:“晚辈是个孤儿,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对于自己的身世茫无所知,便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
她道:“那么少侠姓的这个韦字……”
韦慕岚道:“是从义父姓。”
她道:“原来是少侠的义父姓韦,他的大号是……”
韦慕岚道:“老人家,他老人家叫志远。”
她突然沉默了,良久,良久没听她说话。
韦慕岚忍不住诧异地叫了一声:“老人家。”
只听她颤声说了一句:“少侠!”
韦慕岚忙道:“老人家怎么·了……”
她道:“我心里很难过。”
韦慕岚讶然说道:“老人家这话……”
她道:“我不瞒少侠,在十多年前,本族确曾有个来自中原的女子叫谢兰馨!”
韦慕岚心里猛然一阵跳动,急急道,“老人家,谢姨她如今……”
她道:“少侠,你来迟了!”
韦慕岚一怔,忙道:“老人家,我来迟了?”
她道:“是的,少侠,你来迟了几年!”韦慕岚心里往下一沉,道:“老人家是说……”
她道:“少侠,谢姑娘在五年前病故了!”
韦慕岚怔住了,霎时间他只觉手脚冰冷,象是被人打了一拳,又象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这时候,他想起了为什么那年轻人不让他来,要他打消找人之意,马上回转中原去,为什么乌干巴见像惊呼。
只听她道:“少侠,我很不安,你冒风霜之苦,千里迢迢跑来关外找寻谢姑娘,我不该让你失望,也不该让你伤心,可是事实上我又不能不告诉你……”
韦慕岚定了定神,颤声说道:“老人家,我谢姨是什么病……”
她叹了口气,道:“大概是长期乡愁难解,还有心中忧郁悲愤难消所致吧,少侠该知道,关外的医术究竟不及中原,她辗转病榻近十年,老酋长也曾为她遍求关外名医,但终于……”
至此住口不言。
韦慕岚愣愣地望着她道:“老人家,这是真的?”
她道:“事关重大,我岂敢欺瞒少侠?”
韦慕岚道:“老人家,晚辈的谢姨葬在……”
她道:“少侠,中原、关外风俗习惯不同,按本族的风俗与规定,人死之后是不营墓造坟的。”
韦慕岚道:“那么晚辈谢姨的遗骸……”
她道:“由此往西十里,有一潭水,叫黑龙潭,那就是本族人死后的埋骨处,尸骨均沉于潭底……”
韦慕岚道:“老人家,这么说,晚辈欲寻谢姨的遗骸也不可能了?”
她道:“是的,少侠,其实,在平时,黑龙潭是禁止随便前去的,只有在本族中有人亡故时,由酋长率领才能去……”
韦慕岚悲痛的道:“晚辈跑这一趟倒不要,紧,只是这仇这恨却永远……”
猛地一阵激动,住口不言。
她道:“少侠,什么仇,什么恨?”
韦慕岚道:“晚辈谢姨的仇,晚辈义父的恨!”
她道:“少侠能明说吗?”
韦慕岚道:“晚辈谢姨是被奸人陷害,谢姨悲惨,义父铸恨,晚辈虽明知奸人是谁……
但却无力除之……”
她道:“难道说少侠找到谢姑娘就能除去奸人了吗?”
韦慕岚道:“老人家有所不知,晚辈谢姨有一片紫贝叶,家义父也有一片,那是当年他二位的订情之物,两片紫贝叶上合载着一种绝世武学,晚辈只有习了这种武学,才能除去那奸人……”
她道:“以少侠现在的所学还不够除奸吗?”
韦慕岚道:“老人家有所不知,那奸人精擅一种独门歹毒霸道掌力,这种掌力无人能御,只有紫贝叶上所载武学才是这种掌力的唯一魁星……”
她道:“我明白了,谢姑娘这一死,少侠就无法得到那片紫贝叶了!”
韦慕岚道:“正是这样,老人家。”
她道:“所以少侠由中原到关外来找寻谢姑娘,就专为向她索取那片紫贝叶了?”
韦慕岚道:“不,老人家,这是晚辈经家义父一位好友的指点,才知道紫贝叶武学是那种掌力的唯一剋星,原先晚辈奉命找寻谢姨,一方面是想接谢姨到江南去,另—方面是查访陷害她的好人……”
她道:“接她到江南去?少侠的意思是……”
韦慕岚道:“家义父希望能跟谢姨团聚。”
她道,“事隔十几年,当初又是被人陷害,她早已是他人妇……”
韦慕岚道:“老人家该知道,真情是永远存在的。”
她道:“他的真情令人感动,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他才派少侠找她……”
韦慕岚道:“不,老人家,家义父这十多年来找寻谢姨可以说是没一天间断,然而,到今天他老人家年事渐高,精力日衰,不敢再临伤心旧地,遂派晚辈出来……”
她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是我想错了……”
一顿,接道:“少侠既然从开封来,一定到谢姑娘家去过了?”
韦慕岚道:“是的,老人家,家破人亡,谢家已成空宅很多年……”
她道:“难道谢姑娘的亲人……”
韦慕岚道:“听说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哦”地一声道:“为人女,远在异域,父母故世不能在侧送终,怪不得谢姑娘临终时那么悲痛,如今想想实在令人心酸难忍热泪……”
顿了顿之后,她接着又道:“少侠,那陷害谢姑娘的奸人是……”
韦慕岚道:“此人在中原武林与家义父齐名,他叫粉秀土白玉堂……”
她惊呼说道:“是他……”
韦慕岚道:“是的,老人家,晚辈在查知是他之后,曾找到了他家里,结果险些丧生在他那歹毒霸道的独门掌力下……”
一怔凝目,道:“老人家知道白玉堂此人?”
她道:“不,我不知道,我是关外人,怎会知道中原武林……”
韦慕岚诧异地道:“那么老人家适才惊呼是他……”
她道:“少侠,这该是必然的反应。”
这解释颇为牵强,韦慕岚目光凝注,心中狐疑,道:“老人家……”
她截口说道:“有件事我要告诉少侠。”
韦慕岚只好暂忍心中疑念,道:“什么事?老人家请说。”
她道:“这件事对少侠的报仇雪恨或许有所帮助……”
韦慕岚心头一跳,忙道:“老人家请说。”
她道:“谢姑娘身后遗有一个女儿,谢姑娘临终前曾把一样东西交给了她那女儿,要她女儿到中原去找一个人……”
韦慕岚忙道:“老人家,真的?”
她道:“自然是真的,但是谢姑娘交给她女儿的是不是那片紫贝叶,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让她女儿去中原找一个人,这个人该是少侠的义父是不会有错的……”
韦慕岚道:“老人家,她,她走了没有……”
她道:“早去了,在谢姑娘去世后不久,她就动身往中原去了。”
韦慕岚道:“老人家,她叫什么名字?”
她道:“她叫谢小馨,另有个名字叫温娃娜……”
韦慕岚猛然一怔,道:“温娃娜……”
她道:“是的,少侠。”
韦慕岚象没听见,神情激动地喃喃说道:“娃娜,是她,是她,她竟会是……怪不得她长得那么象谢姨,怪不得,这真是……”
她讶然说道:“少侠,你,你在说什么?”
韦慕岚突然笑了,道:“晚辈谢谢老人家。”
她忙道:“不必客气,少侠只要回到中原去,找到她……”
韦慕岚道:“晚辈所以谢老人家,不是为这个!”
她愕然说道:“那是为什么?”
韦慕岚道:“让晚辈告诉老人家一件事,晚辈在没到关外来之前,在中原邂逅了一位去自关外某族的公主……”
她“哦”了一声。
韦慕岚道:“她告诉晚辈她叫温娃娜,她并且把她族里的情形详细地告诉了晚辈,她说她有一位称奇的母亲,她的母亲怎么样教导她的族人学习汉人文化,最后她说以后有机会要带晚辈 到关外来见见她的母亲……”
她惊声说道:“少侠,你,你见过娃娜了……”
韦慕岚含笑说道:“是的,老人家,晚辈知道老人家绝没想到,否则老人家不会要晚辈回中原去找她而无意中拆穿了自己的谎言!”
她失声道:“少侠,你……”
韦慕岚突然离座跪了下去,热泪夺眶,悲声说道:“谢姨,您何忍让义父伤心,慕岚悲痛,可怜义父跟慕岚找寻了您十多年……”
她失声叫道:“少侠,你这是……”
韦慕岚流泪说道:“谢姨,天可怜我义父跟慕岚,让您自己拆穿了自己的谎言,难道您就不能可怜可怜义父跟慕岚吗?”
她沉默了,沉默了,久久方颤声说道:“这难道是天意,这难道是……这既是天意,当初就不该……慕岚,好孩子,你起来,你起来让谢姨认你就是……”
韦慕岚再也难忍心中悲痛,突然,他低下了头。
她,下了榻,从帘幕后走了出来,她,风华绝代,国色天香,跟温娃娜长得一样,所不同的是她已届中年,而且比一般中年妇人为老,她满脸是泪渍,她是早在流着泪了,她走过来以颤抖的手扶起了韦慕岚道:“慕岚,别哭,这么大了,怎么象个姑娘似的,听见没有,不再哭,找到了谢姨,该高兴,该笑,是不,来,抬起头来,让谢姨看看你,当年谢姨没见过你……”
韦慕岚强忍悲凄抬起了头,她,谢兰馨,替他擦去了泪渍,眼中含着泪,强笑说道:
“好俊,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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