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神,被您紧抓住辫子不放。一个女孩子被您讽刺、挖苦、羞辱得抬不起头来,您却说:‘上学时常趴在课桌上,到年老的时候就会变成驼背。’您还说那些弯腰驼背的老农民就是现实的例子。我想请教一下汪老师:咱们村子里弯腰驼背的农民多的是,有几个在旧社会上过学?如今我倒有一个现成的例子:您的爷爷如今还健在,今年怕有七十多岁了吧?他老人家就弯腰驼背,请您回去问问,他是不是上学的时候落下的毛病?”同学们听了,顿时笑成一片。有的说:“真有意思,别看学智平时不言语,一张口还真够他受的。”有的说:“过去咱没少被他挖苦了,今儿听了,真解气!”汪清贤又气又急,用颤抖的手指着学智:“鲍学智,你,你太放肆了。”“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学智平静地说,“汪老师,第三个问题,您一定很有兴趣。您不是精通音律吗?”一听说“音律”两个字,汪清贤像一个命将垂危的人忽然被注了一针强震剂似的。他想,你小子终于撞到老子的枪口上了,我这就叫你好看。他再一次振作起精神来:“不敢,略知一二。”“刚才您好像说,冯碧月同学五音不全,您怎么知道她五音不全?请问汪老师:‘五音’指的是哪五音?”“这个……”汪清贤又万万没想到这毛孩子会提这样的问题,他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蛆,咽又不能咽,吐又吐不出来,憋得很难受。不过他还是不甘心败下阵来,他要孤注一掷:“那你说指是的哪五音?”“宫、商、角、徵、羽。”学智清脆的发音就像古筝上发出的五个亮铮铮的音符,“古典音乐不同于现代音乐,它没有4,没有7,没有高音的1,只有五个音符,所以叫‘五音’。”“讲得好!讲得好!”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喝彩声。汪清贤只恨身边没个地缝钻进去。他觉得教室里已经没有他站的地儿了,他居然声嘶力竭起来:“现在上的是数学课,谁跟你讨论音乐了?不想上课,趁早给我滚蛋。”学智依然保持着平静:“你有何面目说出‘数学’二字?我看你根本就不配站在讲台上。”“我配不配与你无关,是大队党支部委托我站在这里的。”汪清贤强词夺理道。“你就不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已经给大队党支部脸上抹黑了吗?”“我认真教书,问心无愧。”“你认真了吗?请你转过脸去看一看黑板上写的是什么?”“看不懂是吧?不懂就要虚心地请教。”“好,今天我就虚心地请教一回。‘除以’的‘除’你怎么写成姓徐的‘徐’字了?12345的‘5’你怎么写成甲乙丙丁的‘丁’字了?有理数的‘理’是公里的‘里’吗?连最起码的字都写不对,还谈什么教书育人?你这是在滥竽充数、误人子弟。”“好!”同学们一片欢呼。汪清贤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同学们,这样的老师我们还要不要?”学智大声叫道。“不要!”大家齐声高呼。“同学们,毛主席教导我们:‘造反有理,造反有功!’我们一定要让校长给个说法,如果校长说不好,我们就去找大队;再说不好,就去找公社;一直往上找,直到找到党中央,找到毛主席。大家说好不好?”“好,我们都听你的!”
第十二章
“乱套了,全乱套了。”鲍昭阗倒背着手,急得踱来踱去。汪清贤一只手支撑着下巴,一只手像受了重伤一样绻在腰间,他一言不发。三间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我说你是怎么搞的嘛?”鲍昭阗再一次停下脚步,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砸向左手的手掌心,“本来都好好的,你说你重新排什么位?我这不是在这儿吗?你老兄着的是哪门子急?再说了,他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没事儿你碰他干吗?这下好了,闹大发了!”“那下一步该怎么办?”汪清贤有气无力地说。“下一步?”鲍昭阗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下一步只能看看校长调解的结果了。”“他也欺人太甚!”汪清贤从椅子上跳下来,声嘶力竭地说,“找,让他们去找好了,我就不信,大队那边还能向着他们!”“就算大队那边能向着你,公社呢?县里呢?老弟,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大不了我不干这个民办教师。”“不干容易得很,有一个连的预备人员在等着接替你呢。可是被一个小毛孩子赶下台的老师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家戳脊梁骨的。”汪清贤的目光变得黯淡起来:“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你马上给我回家。”“这……”“这里没你的事儿了。”“那校长一会儿要问起我呢?”“有我呢。”昭阗背过脸去,将手一摆,懒得再跟他多说一句话。“我……”鲍昭阗理都不理。汪清贤实在没辙,只好耷拉着脑袋,悻悻地离开办公室。汪清贤走后,鲍昭阗忽然觉得孤独起来。他抽出一只烟,塞在嘴里,连划了好几次火柴都没有划着,他气得把火柴盒丢在一边,把嘴里的烟拔出来。他觉得办公室里实在闷的慌,便在校园里站了一会儿。六年级的教室里,吵闹声比刚才又强烈了许多。李校长低声下气地说:“同学们的愿望是好的,我这当校长的能不支持吗?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师辛辛苦苦地教育大家,也不容易呀!汪老师平时说话做事儿不检点,同学们对他有意见,这我都能理解。但是,毛主席说了,看问题要一分为二。汪老师再不好,也有对的地方吧?再说了,他对同学们也是有感情的呀。你们都还很年轻,考虑问题还不十分成熟。真要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把他赶走了,你们将来会后悔的。”“我们决不后悔!”大家异口同声。接下来便是此起彼伏的意见声:“他从来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只会说下流话。”“他不该随便骂人、侮辱人。”“他还经常讽刺人、挖苦人。”“他讲的课一点儿都不好,我们根本就听不懂。”“他一点儿老师的样子都没有,我们跟他上学丢人!”… …“请同学们静一静,请同学们请静一静,我再说两句。”李校长洪亮的声音里明显地含着胆怯的成分,“同学们哪,你们的问题提得都很好,我已经完全记录下来了。今天放学后,我决定召开一次校务工作会议,把你们所反映的问题认真细致地研究一下。请同学们放心,不管任何人,包括我,只要他的所作所为违反了党的教育方针,违背了同学们的积极愿望,我们就应该对他进行坚决的斗争,决不手软。学校的工作归根结底就是要全面细致地做好学生的工作。看一个老师工作的好坏,首先要看他对待学生的态度如何。汪老师在平常的工作中的确犯了这样那样的错误,就这点,任何人都是无法包庇的。要充分认识问题的严重性,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态度。另外我们还要牢记毛主席的教导,对待犯了错误的同志,要采取‘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态度,汪老师毕竟还是我们的同志嘛!他也是我们贫下中农的后代呀!我们对待他也决不能像对待阶级敌人那样残酷无情嘛。既然这样,我们就应该给他一个充分改正错误的机会。关于这个问题,我个人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请同学们酝酿一下,我们是不是先不要把这件事儿弄得沸沸扬扬?是否让校务会给予汪老师一次严肃处理?或者说首先责令他写一份深刻的书面检查,然后再对他进行严厉的批评?”李校长讲完,目光非常敏锐地扫过教室里的每一张脸。校长个人的想法是同学们始料未及的。他的话一停下来,同学们就开始议论了,有的说:“他把我们欺负得够苦的了,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有的说:“校长说的对,做事也不能太绝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家既挨了批评,又写了检查,就行了呗。”也有的说:“狗改不了吃屎,等他缓过劲儿来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地折腾我们呢,不如现在来个干净利索的。”还有的说:“这个人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一贯阴阳怪气,谁能保证他将来不报复我们?”……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听听学智的意见。学智说:“我个人认为,李校长的态度很诚恳,但意见太草率。汪老师所犯的错误是有目共睹的,他早已在全校师生中间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如果他真有悔过的愿望,最起码也要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做一次深刻的检查,这样也有利于改善今后的师生关系。”学智的意见得到了同学们的一致赞同。李校长有些为难地说:“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不过分。”学智旗帜鲜明地说:“想想汪老师平时的所作所为,我们认为一点儿都不过分。”“对,就应该这样。”同学们异口同声地说。……这种讨价还价的工作仍在继续着。昭阗没兴趣再听下去了,他一个人走出校门。仅仅几天的工夫,荷塘里的莲叶又长大了许多。水面上,绿叶片片,波光点点,盎然的气息昭示着一个炎热的季节不久就要到来。荷塘那边,垂柳已经脱去了鹅黄的底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暖风徐徐,嫩枝颤颤,团团柔絮在空中迎风舞雪。相传,有一个孩子从小死了母亲。父亲给他娶了一个继母。继母给他带来一个弟弟。小兄弟俩虽然异父异母,却你谦我让,好不和睦。继母对两个孩子更是疼爱无别,不分彼此。丈夫非常赞赏妻子的贤情惠德。这一年的冬天,母亲同时给两个孩子做了棉衣,一件薄,一件厚。薄的给弟弟,厚的给哥哥。弟弟穿上棉袄,活蹦乱跳;哥哥穿上棉袄,却缩手缩脚。父亲非常生气,说哥哥这是无事生非,举手便打了他。哥哥哭哭啼啼,不小心挂破了棉衣,露出了柳絮。父子俩抱头痛哭。后来,父亲赶走了继母。昭阗无心赏柳,也没情趣领略那田园风光,他只是想暂时躲避一下那个一发出声音就足以使他的脑袋涨大好几倍的环境。他走到荷塘的对岸,一眼就望见了东边不远处的那圈即将竣工的土围子。他跟西敬老汉打了好几声招呼,却没有听到回音,不由得又增添了一层烦恼。他忽然想起该到放学时间了,于是走了回头路。铃声响了。很快,校门口就像刚打开鸡窝子似的乱腾起来。昭阗等了好几分钟才走了进去。李校长站在办公室门口,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看到鲍昭阗走过来,话也没顾得说,就连拉带扯地把他拽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了。“真没想到,这群孩子还这么难缠。”李校长经过一阵子紧张的交涉,额头上都冒汗了,“汪老师他人哪?”“我让他先回去了,怕放学后,人多,这个说个这,那个说个那,他一下子承受不了,再惹出别的事儿来,更麻烦。”昭阗非常平静地说。“这样很好。”李校长稍微停顿了一下,便长叹了一口气:“看来汪老师在劫难逃了!”“这是他自找的。我早就告诫过他,可他就是不听。”昭阗一下子激动起来,但很快就克制住,“算了,现在也不是埋怨他的时候。刚才你跟那帮学生谈得怎么样?”“嗨,不太如意啊!”李校长紧琐着眉头,一只手不停地摆动着,“我本来打算开个内部会,糊弄一下也就完了,可他们坚决不答应,非要让汪老师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做检查不可。”“你同意了?”“我能同意吗?我好说歹说,就差给他们下跪了,最后不得不答应让汪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做检查。”李校长一口气说完,憋得满面通红。“真是太难为你了。”昭阗用敬佩的目光望着李校长,“这把火已经燃起来了,要想迅速扑灭,没那么容易!能不让火越烧越旺就谢天谢地了。”“我正是这个意思。刚才听了孩子们的一番话,我才知道,汪老师在学生中间积怨太深了。其实,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我也有责任,要是平时我能多跟师生们沟通一下,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了。”“这怎能怪你?我毕竟还是班主任嘛。不过现在不是咱俩相互做检讨的时候,现在最主要的是想办法如何将大事化小。”“说说你的想法?”“我觉得咱们应该趁热打铁,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做好学生的工作,决不能让他们在问题解决之前再产生新的想法,以防节外生枝。这项工作由我们两人来做。”“好!”李校长激动地站起来。“不过,有一个人在这件事儿上很重要,千万不能让他再搀和进去。”“谁?”李校长瞪大眼睛,有些惊慌失措起来。“学智的爸爸。”昭阗声音很低,但很严肃,“据我所知,鲍福跟清贤一直都不和,两人在剧团的时候就经常闹别扭,鲍福对清贤进学校也早就有看法,更何况他又是个倔脾气。我最担心的就是他听说这事儿以后,再来个火上浇油。如果那样的话,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李校长听了,脸色大变。“不过你放心……”昭阗赶紧追上一句,“我跟鲍福是从小的兄弟,又是对门的邻居,我俩还是比较合得来的,我的话他即使不能全听,也多少会给些面子。”“要抓紧行动,特别是私下里你要跟学智多谈谈心。”为了强调自己的态度,李校长专门把椅子往昭阗跟前挪了挪,“我看学智在同学中间的威信很高,说话也很会把握分寸。据我观察,真要是闹腾起来,即使其他同学不搀和,就学智本人,汪老师也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别看他年龄小。所以说做好他的工作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这点咱们一定得注意。”“你放心,待会儿我就去找学智和他爸,我知道该怎么处理。”“鲍老师,那就辛苦你啦。”李校长紧紧握住昭阗的手,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笑容。“我早就说过,别这样叫我,听着多别扭!我叫你校长那是因为你比我大几岁,不然我也直呼你的名字了。”“你呀……”李校长指着他,一时想不出说什么好,只好身子一仰,“哈哈”大笑起来。昭阗也“哈哈”大笑起来。汪清贤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一言不发,倒头便睡。他老婆平朴环正坐在当门的缝纫机上赶做一件孩子的上衣。看到他哭丧着脸踏入房门,蹙进里间,平朴环不由自主地朝门外望了望,然后冲着里间嚷道:“今儿你是怎么啦?太阳还高高的,没到放学时间啊?”连问了好几声,却没有应答。平朴环急了,声音又提高了一倍:“我的话你听见了没有?”“不舒服,你别烦我啦好不好?”“什么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