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坐在地上,声泪俱下道:“罗部长,咱芦花村的人对不住您啊!他们那些狗杂种们有眼不识泰山,做了丧尽天良的事,没脸见您;剩下的村里人也不敢见您,所以大家伙共同推举我进来见您一面,我只好厚着这张老脸进来了。我能说些啥呀?我啥也说不出,我只能代表大家伙给您赔个礼,道个歉。都怪村里人有眼无珠,不识好人。我早就说过,您是一位福大命大造化大的贵人,您……”罗部长立即打断他的话,笑道:“老人家,您这话就不对了,我还是我,跟昨天一个样,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不要一听说我是中央委员,就立即觉得我成为贵人了,其实不是那回事儿。中央委员,那不过是我的职务。人高贵不高贵那是品质上的事儿,跟职务没有任何关系。您老人家不要一句一个罗部长的叫我,也不要‘您’呀‘您’的称呼我,您还是叫我的小名我听着舒服。是啊,人生在世,从古到今,都知道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可一旦沦落他乡境况惨淡就羞于见人,或者落个被乡里人耻笑的下场。这种观念千百年来毒害着一代又一代的人,致使多少游子客死他乡却无人问津呢?我这个人呀,从小就喜欢逆向思维,每逢遇到什么事儿,不管有多少人反对,只要我觉得有理,我就要坚持。就说这次回乡吧,我明明知道村里人都喜欢高官厚禄,我偏不让他们看到这些,我为什么非得向他们炫耀这些呢?这些东西是我的吗?不是,那是人民给的。人民给了你不是让你炫耀的,而是让你塌塌实实认认真真地为他们做事儿的。所以我认为,如果把头上的乌纱帽摘掉,我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叫花子。也许我这么跟您说话,您会觉得调子高了点儿。那好,咱们还是说点儿土一点儿的吧。老人家,谁不是父母所生父母所养的呢?‘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话再浅显不过了,可是再过一万年也不会有错。人不管走到哪儿,哪怕他走到了天涯海角都不能忘记养育他的家乡和生育他的父母!因为这是根本。谁忘记根本谁就是背叛。说句良心话,我并没有忘掉根本!这些年来,我不管走到哪儿,都会想起自己的家乡。可是家乡的父老却让我失望了。老人家,今天您看我来了,论理应该我先去看您,因为我是晚辈呀!可是我不敢去,我怕去了会给您添累赘。老人家,既然您来了,那就请您转告一下我的意思,将来奔波在外的人只要回到家里,不管他混得多么的不如意、多么的贫困潦倒都不要嫌弃他,都要给他一点儿温暖,因为他对家乡毕竟是有感情啊!人生在世,谁都保不住事事都满意,如果一朝失意,就遭人白眼,那这个世界岂不是太残酷了?”罗部长说着说着,泪水不停地流下来。身边的同志急忙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绢。老者听得满脸都是泪,一个劲地表示:“您的话我全记住了!”秃顶也在不停地点头,看来他也只会点头,也许他觉得这种表达方式最容易使用。刚才罗部长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头几乎都点晕了。这时,吴秘书请孙友军出去说话,孙部长马上就出去了。鲍昭珙看见孙部长出来了,急忙迎上去:“友军,你看……”孙友军生气道:“你们是怎么搞的?事情怎么会办成这样?”鲍昭珙立即像木桩一样挺在那里了。原来吴秘书告诉孙友军,首长的意思是,今天还住在这里,他已经提前向中央请了假了,这台戏他无论如何要唱完。另外请孙部长安排一下,大家都可以走了,没有必要让这么多的人陪伴着。尽管首长是这样要求的,但是那些官员们没有一个离开的。晚上,罗部长还睡在破屋子里,陪伴在他身边的全部是省委的同志。其他领导干部则野宿在田间地头。另外,在破房子的周围,安排了一个加强连的兵力在保护着……
第四十一章
夜。汪清贤家中。
汪清贤、平朴环、鲍昭阗、秃顶围坐在一张圆桌子周围。
菜,几乎一点儿没动;酒,已经干掉一瓶多了。
每人手里都夹着一支香烟。整个屋里烟雾缭绕,就像早晨起来,天空骤然降下的一场大雾。相互之间,谁都很难看清对方的脸面。烟头上的火光忽明忽暗,跟磷火似的。
平朴环把香烟从右手倒腾到左手上,然后用腾出来的右手端起酒杯对着秃顶罩了罩,一口喝干;秃顶不敢怠慢,随即喝干;鲍昭阗瞥了秃顶一眼,满含醋意地喝干,他极不情愿地拿起酒瓶,正要给秃顶斟上,却被平朴环一把抢了过去。平朴环没有先倒酒,而是把酒瓶重重地墩在自己面前。汪清贤端了端酒杯,又放下,把头转向一边,继续抽他的闷烟。
“怎么都不说话了?都哑巴啦?” 平朴环叫道。
“我觉得还是清贤去一趟比较合适,你们毕竟是亲戚嘛!”秃顶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话刚出口,他就觉得别扭,因为在以往的日子里,只能是汪清贤用这样的口吻跟他说话。一直以来,汪清贤是以他为荣耀的,要不是他给汪清贤撑腰,汪清贤能在芦花村站住脚吗?
说到此,有必要对秃顶的身份做一简单介绍。秃顶名叫胡相金,跟汪清贤有表亲关系。别看此人长得老态龙钟、笨手笨脚,钻机取巧灵活着呐。数年来他官运亨通,步步青云,现已升为邑城县财委主任之职。财委主任,这可是个肥角儿啊!当时群众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军有权,财有钱,商业局里样样全,粮食局里吃饱饭,银行邮电不沾弦(不沾弦:鲁西南方言,不怎么样的意思。……作者注),活受罪的老教员。”这个角儿肥是肥,可是胡相金最近却有点儿吃不消。原来,新来的县委书记处处都在跟他过不去。也许是他的民愤太大了,县委书记的意思一展露,各科局的头头们就开始做起他的文章了。一时间,关于他的检举信像雪花似的飞到县委书记的办公桌上。眼看气数将尽,大厦将倾,不想地区财委副主任位置上出现一个缺儿。他的老上司黄主任有意让他填补。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他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就在他得意洋洋、准备走马上任时,没想到县里的这一关却把他死死地卡住了。县里的意见很明确,想走可以,几笔大项支出必须落实清楚。天哪,这不是在要他的命吗?几天来,他紧张得彻夜难眠,茶饭无味,简直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恰在这时,一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汪清贤的一个当中央委员的表哥回村了。妈呀,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这位中央首长说一句话,哪怕天大的窟窿也会瞬间补上啊!不仅窟窿能补上,而且还能青云直上,真是一举两得。激动之下,他一口气从县城赶到芦花村。碰巧的是,村里人正商量着如何去见罗部长。他觉得有空子可钻,忙乱之中积极献计献策,于是趁机混了进去。可惜当时的气氛不容许他说得太多,他只好无功而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决不会善罢甘休,他要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重新杀个回马枪。成功与否,在此一举。
汪清贤的心态就不用再多说了,自从上午的事情发生后,他的心已经凉透了,干什么事情都没心思了。没想到自己拍了几十年的马屁,到头来却把这么大的人物给淹没了,而且又是人家主动找上门来的。最令他烦恼的是,他的老对手鲍福居然不费吹灰之力白白捡了个便宜。要是换了别人也就算了,恰恰是鲍福。他跟鲍福斗了几十年都不分胜败,而这次无论怎么讲,都得承认是自己败了。一想到这些,他的气就不打一处出,他真想抽自己一顿嘴巴子。一天来,他默默无言,不吃不喝,看啥啥烦,所以胡相金的商量之言,对他来说,只能石沉大海。
平朴环跟他的态度完全不同,她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她认为穷通祸福是命中注定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常言说得好:“是儿不死,是财不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因此没有必要耿耿于怀。错了的事情就让它错去,后悔也无益。她从心里瞧不起这些垂头丧气的老爷们。她看见他们就恶心,真想一怒之下把他们踹出家门。然而当她冷静下来的时候,她又对于胡相金求官的愿望表示理解。理解归理解,但她并不主张让汪清贤出面斡旋,她认为胡相金这是病急乱投医,如此胡闹下去,只能事与愿违。
“我说大哥,要想把事情办成,我劝你就别指望着在他这棵树上吊死了,咱就不会再想想别的办法。” 平朴环怕姓胡的听不明白,所以使劲地指着汪清贤的头皮说道。
“他不去,谁又能说上话呢?”胡相金为难地说。
“二哥,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一向很有主意的吗?” 平朴环把焦点引向鲍昭阗。
鲍昭阗仍然低着头抽闷烟。
“是啊,大家都说说嘛!”胡相金虽然口里说着“大家”,但还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鲍昭阗的身上。
“既然你已经跟他见过面了,不会什么话都没说吧?”鲍昭阗终于抬起头来问胡相金。
“说倒是说了两句,可是无关紧要。”胡相金无精打采地说。
“说了两句什么话?”鲍昭阗忽然来了兴趣。
“当我做完一番自我介绍后,他笑着问我……”他忽然觉得下面的话不好出口,头一低,脸不觉红了起来,“嗨!还是别说了。”
“这我就不明白了,一位中央委员,难道还会说出多么不文明的话来?”鲍昭阗更加感兴趣起来,他甚至有点儿幸灾乐祸了,他很想知道眼前的这位土官儿究竟有什么羞于见人的事儿,至少让平朴环知道一下也是好的。
“那倒没有。他老人家听完了我的介绍,笑着问道:‘这么说来,你是二傻子的舅舅了?’你说,多少好听的话他却不说,偏偏说这句没用的话干什么?”胡相金垂头丧气道。
平朴环一下子被他逗笑了,由于笑得出格,口里的水喷了汪清贤一身。汪清贤却没有吱声,也没有动弹,仿佛水不是喷在他的身上似的。
鲍昭阗却没有笑,他倒认真起来:“我看咱完全可以在二傻子身上做文章。”
“得了吧,二哥,你还想让我把水喷到你身上吗?” 平朴环笑道。
胡相金看到鲍昭阗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于是也跟着认真起来:“让他说下去。”
“你们还没看出来吗?”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鲍昭阗故意把脑袋往桌子正中凑了凑,直到平朴环和胡相金同时将脑袋凑过来,他才继续说:“他这次回家就是装扮成叫花子来的。这就说明,他天生就跟那些穷光蛋有缘分,也许他就是从叫花子堆里一步一步熬出来的,如果你们觉得我分析得有道理,那么明天就把二傻子找来……”下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他想胡相金一定能明白。
果然,胡相金阴沉沉的脸上绽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随着笑容的逐渐扩大,他兴奋地端起酒杯:“二弟,我敬你一杯,过去大哥有失礼的地方,请多担待。”说完,头一仰,喝了个空。
大家都笑起来。
酒又被重新满上。这阵子,气氛大变样了。除了汪清贤仍在闷闷不乐外,大家都喜笑颜开起来。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不觉第二瓶酒又干了。这时,大家都有了一些醉意。
鲍昭阗笑着笑着,忽然脸色大变:“咱们别先忙着高兴,你们想,罗部长在村里决不会呆得太久,说不定后天,甚至明天傍晚就会离开。所以事不宜迟,咱得赶快行动。二傻子现在在什么地方,你们都知道吗?”
两人同时摇摇头。
“这就不好办了,万一明天二傻子还找不来,罗部长是不会等咱们的。”
胡相金马上感到了事情的严重:“你要不说,我还真忽略了。不行,我现在就得走。”说完,立即动身。
汪清贤依然坐着未动。平朴环和鲍昭阗一同把胡相金送出家门。
目送胡相金远去后,鲍昭阗紧紧搂住平朴环就是一阵狂吻……
那么,二傻子究竟是何方人氏?为什么他的大名竟然如此响亮,就连他的舅舅、县里的大红人胡主任都远远不及呢?
原来村里人有一种坏毛病,每逢茶余饭后总爱议论一些闲话儿。因为这些人一般都很无聊,所以总想寻找些有刺激性的东西说说。这样一来,话题中的人物就形成了两个极端:要么是大富大贵,要么是贫贱难耐;要么是如花似玉,要么是丑陋不堪。二傻子则属于后者。此人跟胡主任住在同一个村庄,小胡主任两岁,从小没了父母。此人贫贱不说,单是长相就堪称当地一绝。村里人有这样的说法:“三辈不离老娘门。”意思是说由于受遗传基因的影响,闺女嫁出去以后,从她这一辈算起,一直算到第三辈,也就是孙子辈,其长相依然部分保留着外祖父(母)家门的长相特征。二傻子当然也不例外。可他这种长相却又形成了遗传现象的一个特殊案例。先说说他老娘门上人的普遍长相,平心而论,他的外祖父(母)上下几代人的长相既没有出现过十分的美貌,也没有出现过过分的丑陋,都属于平常之人。有的看上去,好像是一表人材,但却经不起细加推敲,不是嘴歪了一点儿,就是鼻子欠周正,要么就是眼睛缺乏神采;有的乍一看,并不怎么样,但仔细审视,也没有十分碍眼的地方。总之,他们的丑俊都没有太突出的特征。其他的外甥女、外甥们也同样如此。可是到了二傻子这里就不同了,他长得难看极了,眼睛不像眼睛,鼻子不像鼻子。如果我不提前告诉您,您在大街上猛不丁儿的遇上了他,肯定会怀疑遇到了妖怪,指不定会吓出一身病来。为什么说他是遗传现象的一个特殊案例呢?原因是他的长相是在综合了老娘门上所有人长相污点的基础上做了夸张性的展示。譬如,他外祖父的眼睛往外鼓了点儿,但并不十分明显,可是遗传到他这里的时候情况就大不同了,他那眼珠儿血红血的,有多半个根本就不在眼眶以内,而干脆暴露在眼眶以外;再如,他外祖母的鼻子梁有点儿下塌……请注意,仅仅就有那么一小点儿下塌的意思,不碍眼,可是等到他的鼻子长出来时,却是另外一番光景了,他愣是让鼻梁趴下,鼻孔朝上,活生生的一副猪鼻子。其他方面呢,嘴巴歪到了脸的一侧;腮帮子一边露出了颧骨,另一边却陷下去很深;耳朵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