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强烈的震撼。她对学智渊博的知识发自内心的折服,她从未听到过有哪一位老师讲得这么好,至少老师是不会讲得这么深刻的。她愿意永远听他讲下去。忽然一个念头开始在她的脑海里活跃起来。她想说出来,但马上又觉得说出来的东西又不是内心所要表达的,因此欲言又止。学智敏锐地发现了她的表情变化。他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知道这一定跟他们俩的事儿有关。他不敢催问她,他只能耐心地等待她。她犹豫了好半天,决定还是要说出来,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只能说:“书中有一段话,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想听听你的见解。”“你说,你说。”“算了,过几天我还是带着书去找你好了。”她又踌躇了。“瞧你,又犯傻了不是?我老爸一看我翻看这样的书还不一把火把它烧了?这几天你没去我家,你知道他老人家每天晚上都干些什么吗?”“这我咋知道?”“他哪儿都不去,就坐在我的对面,眼睁睁地盯着我学功课。”“天哪!他人咋这样?”碧月惊讶道,声音不觉大了许多,可是刚说完,就马上后悔起来。她红着脸,眼睛不住地往堂屋方向瞟,双手下意识地捂起嘴巴,生怕刚才的话传到堂屋那边去。半天,她才稳过神儿来,却又进入了另一种尴尬的状态:“书中第三十四回有这样一段话,我不明白。”说着,便背诵起来,“林黛玉还要往下写时,怎奈两块帕子都写满了,方搁下笔,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镜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学智直呆呆地望着她。那抑扬顿挫的语调,那惆怅伤怀的情感深深地打动着他,他仿佛身临其境。等碧月背诵完了,他还在傻愣着……碧月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自己也仿佛跟着傻了起来。就这样,两个人面对面地傻站在那里,谁也不说一句话。过了一会,鲍福带着几个爷们说笑着走进来,他们才一起走出。对面的房屋里,桂晴跟张氏也谈意正浓。现在说话的是张氏。“你刚才说的对。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啊!依我看呐,那一片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前一阵子还有人编排你的闲话,可是没过几天就传不下去了,谁信啊?后来可好了,机枪跟那位莲大姑奶奶又咬起来了,这不是现世现报吗?灵着呐!要说最省事儿的还是你,你要是当初抓着理儿不放,只怕她莲大姑奶奶的事儿到现在都完不了。”“不提这些了,不提这些了。”张氏既然是准备长谈的,那就不管是高兴的事儿还是心烦的事儿,也不管该说不该说了,只要是长期闷在心里的,都要一吐为快;另外她也顾不得哪件事儿在前哪件事儿在后了,先想起哪档子就先说哪档子。桂晴这边的事儿她暂时想不起来了,那只好又回到自家的事儿上了:“要说最不好过的还得是我,彩霞的事儿到现在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有好长一阵子我和你大哥都吃不消睡不着,现在想想,真是傻得很,光着急有什么用?自己也得想开点儿啊。”“是啊,嫂子,彩霞姑娘比一般的女孩子都懂事。我觉得她出不了什么事儿,现在又不是兵荒马乱的年月。说不定她在哪个亲戚家躲上一阵子就会给你们写信的。……小圣他爸也这样想。”“但愿像你说的这样呗。只是二姑娘的事儿还是让人放心不下。”张氏说着说着,又有些激动起来,“前些时,多亏了你给我提的醒儿,我回去把你的话原样不变地跟二姑娘一说,还真管用。没过几天鲍昭阗那个挨刀子的又去找她的事儿,二姑娘当场就给了他大难看。从那往后,他见面老实多了。依我说哪,狗总改不了吃屎,咱往后还得多小心点儿。说起这二姑娘的婚事儿,我是一个劲儿的愁,你说这往后咋办啊?她死活不跟自己的女婿在一起。这娘家能是她一辈子呆的地方吗?”“嫂子,我早就跟您说过,这事儿您得听听二姑娘的意见。因为过日子毕竟是她自个儿的事儿,她要觉得不满意,干脆早日了断,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呐。”“我也这么想过,可你大哥就是不愿意,我每次跟他商量,他都用现成的话接我,说啥来着:‘一女不嫁二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大哥也真是的,现在都什么年月了,还这么认死理儿?”“可不是嘛!”她们俩正说着,外面忽然有人叫道:“不好了,冯水新被人打伤了,彩云也被人抢走了!”院子里的人一下子惊呆了,但很快就“轰”地一下涌了出去。公路上,很多人纷纷往东奔跑。有几个壮汉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嘟囔着,“什么人胆敢如此放肆?不想活了!”“他妈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芦花村也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逮着他狗日的非活剥了不可。”在村子的正中间,有一条横穿南北的大路往北一直通往李家铺。在出村不远的桥头北侧,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大汉正在追赶着四五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在他们的背后还奔跑着数不清的青壮年。人们七嘴八舌地叫喊着:“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大汉跑得飞快,紧跑一步,一把拽住一个年轻人的衣襟。年轻人动弹不得,大汉趁势将他轻轻地提在手中,然后像扔铁饼似的使劲地往前扔去。年轻人被扔出一丈多远,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一个同伙身上,被砸的同伙立时栽倒,又将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另一个同伙身上,这下起了连锁反应。不到半分钟的工夫,四五个年轻人全都滚爬在地上哭爹叫娘起来。这时人们已经追赶上来了。在人们的记忆中,似乎还没听说过有哪个亡命徒敢到芦花村较真儿的,包括解放前活跃在邑城县境内的各路土匪。芦花村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村规:村里一旦有人遭到外敌侵犯,只要你是目击者,就得豁出命去跟来犯之敌拼个你死我活,别管在此之前你跟受害者有几辈子的冤仇。其实这条“村规”的生根,跟村里人长期习武有关。村里的爷们们无论老幼,差不多都会使几招拳脚,即使从未入门,仅凭耳熏目染,也多少懂得一点儿套路。当然,也有那懒惰的汉子,的确一点儿招数都不通,但是他肯定炼成了一套顶刮刮的嘴上功夫,任你南拳北腿、武当少林,他都能一口气说得个天昏地暗。好像既不懂得套路,又缺乏嘴上功夫的人就不配做芦花村人似的。而眼前的这位大汉却是个例外,他就既不懂得套路,又缺乏嘴上功夫,是个不折不扣的“笨工子”。他的绰号叫二阎王,此号并非取自他的品性,而是取自他的容貌;如果取自他的品性,那他肯定得叫“二菩萨”。他一米八五的个头,威武雄壮,一脸黑森森的胡子长势吓人,两眼发出凶光,大嘴张开就是一阵恶声恶气,即使声音再温柔也跟要打架似的。如果胆小的人乍一听他讲话,弄不好会吓出病来。因为这些,他才落了个“二阎王”的绰号。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一副练武的好材料,只因他从小就去了东北,二十多年后才回来,所以把练武的事儿就给搁在了一边儿。二阎王长就的一身好力气,说出来真是让人瞠目。去年他到邻村赴宴,酒喝到最后,他再也咽不下去了,死活不再喝了。可是当地有个习俗,不把你灌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就不算设宴。在场的人实在灌不下去了,就从外面叫来两位彪形大汉。两位大汉一照面就想给他来个下马威,他们一人摁住他的肩膀,一人拿着酒瓶硬灌。二阎王紧闭着嘴巴,两个指头将摁他的那只手轻轻一捏,被捏的人疼得“嗷嗷”怪叫。二阎王站起来,一手提起一个人就往外走。好家伙!两位大汉个头都在一米八以上、体重都在一百八十斤以上,却愣是被他轻轻地提到了院子里。这事儿过了不久,他又在这个村里惹了一回事儿。那天,村里请来一位武师,刚刚举行完拜师仪式。晚上没事儿,村里人想请武师露几手。武师因为喝了点酒,说话也有点儿随便:“这里又没有高手,有什么好露的?”大家正愁没戏,忽然看见了傻乎乎的二阎王,于是道:“那位黑大汉是芦花村的,据说武功了得,跟他一试,不就齐了!”二阎王尴尬道:“我不会武功。”村人道:“芦花村的人还有不会武功的?别给芦花村丢脸了!”武师也在一边挑衅:“是啊,既然大家都这么抬举你,你就不要再退缩了,咱们习武之人可不兴当孬种啊!”二阎王经不起大伙相激,于是一咬牙就走到阵前。因为他不懂得规矩,所以既不抱拳也不施礼,伸出拳头照准武师的脑门就是一拳。武师的招数和火候也都不差,只是由于体力支撑不住,结果还是被对手重重地打倒在地。这下众人都傻了眼!一贯自称武林高手的武师咋就这么不禁打呀?而且还败在了一位门外汉手里。武师狼狈极了,当夜就卷铺而去。二阎王虽然露了脸,但事后想想,不觉浑身只冒冷汗。这次取胜纯属侥幸,倘若这位武师若干年以后再来交手,自己岂不是要吃大亏?于是他自此拜师学艺,开始勤学苦练,终于在一九八一年东海省第一届武术散打比赛中获得金牌。这是后话。如今却说冯水新的处境。冯水新脸上是受了点儿伤,不过不要紧,是刚才那几个年轻人抢夺彩云时不小心挂破的。人家并没有成心要打他的意思,否则,就是有十个冯水新,也早已趴在地上了。冯水新恼就恼在这群狗杂种太卤莽了。你们不就是要让彩云过去吗?哪个龟儿子不是跟你们想的一样!你们好说好商量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为什么非把我往死里整?你们这不是明明欺负我冯水新在村里的人缘差吗?可是你们这群缺心少肺的东西就没想过,就算我冯水新的人缘不好,街上的老少爷们也不能坐视不管啊!要知道,任你们这样胡作非为这不光是我冯水新的耻辱,也是芦花村的耻辱!这会子,他把自己关在一个屋里,气得捶胸顿足,一会儿骂彩云不争气,一会儿又骂这群王八羔子太不长眼睛。外面不时地传来那几个年轻人痛苦的哀求声。他听了,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烦恼。他什么都懒得管,他知道街上的人是不会胳膊肘向外弯的。俄顷,鲍福敲门进来,他劈头就问:“大哥,你从前见过这几个小子吗?”冯水新摇摇头。“他们是李家铺的。”李家铺是彩霞婆家的村庄。冯水新不禁惊愕道:“他们为什么要来?”“他们是奔着彩霞来的,来之前商量过了,如果找不到彩霞,就把彩云弄走。真是荒唐得很!”鲍福也越说越来气。“那你说该怎么办?彩云已经被他们抢走了。”冯水新忽然没了主意。“这有什么难的?他们抢走了咱们一个,咱们却抓住了他们五个,放走一个,让他回去通风报信,还剩下四个呢!不信他们不来换人。”“说的也是。兄弟,这事儿你就看着去办吧。不管事情发展到哪一步,我都顶着。”鲍福出去了。五个人被分别绑在了五棵大树上,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叫苦连天。大家似乎觉得还不解气,有的还要往他们的脸上吐吐沫。鲍福跟大伙商量着,正要放一个人回去,人群外面忽然传出声音:“他们的人把彩云给送回来了。”原来李家铺大队的负责人得知情况后,赶快把当事人找来狠狠地批评一顿,然后亲自把彩云姑娘送了回来。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人家大队的人都已经出面了,并且让肇事者认了错,赔了礼,芦花村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放人呗。
第四十三章
最先发现老绵羊有下羔迹象的是任氏。她发现后就一片声地叫嚷起来,叫嚷的声音连四邻都听见了。桂晴匆匆走进羊圈里。随后她的三个孩子也都跟了过去。“快看,露头了!”小学敏兴奋地叫起来。“去,咋那么多的废话!”桂晴立即嗔怪道。当地有一种的说法,羊下羔的时候在场的人是不能乱说话的。学会看到弟弟挨了批评,撇撇嘴,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小学敏伸伸舌头,做一副鬼脸,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小羊羔越露越多,而桂晴的眉心越皱越紧。随着一阵脆弱的叫声,一个小生命终于呱呱落地了。这时,桂晴的脸上没有出现太多的喜悦,却出现了不少的无奈。因为这只小绵羊一点儿都不可爱:毛粗,皱少,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像它的父母。然而出于善心,桂晴还是把它照管得无微不至。首先她做到的是,把柴草点燃起来,给它驱驱寒,让它一落地就感觉到这个世界是温暖的。桂晴始终认为,任何生命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必定是缘分,它就有理由享受生活的快乐。可见这个小东西还是有造化的。这家伙丑是丑了点儿,可身体棒着呢,落地不到半个时辰,就可以随便走动了。有道是,母子心连心。那老绵羊把儿子生下来,并没有倒头就睡,而是用它那最能体现关爱的舌头一点儿一点儿地去舔儿子身上的胎液,等把儿子的全身都舔得干干净净了,才回过头去把那柔润的奶头送到儿子的嘴里。桂晴在一边看着,会心地一笑。直到这时,她才确认这对母子已经平安了,于是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院子里,孩子们又开始打闹了。学会和学敏一人拿着一棵秫秸,在摹仿解放军战士跟敌人拼刺刀的情景。他们俩谁都不想当坏人,都说自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不一会,院子里就被他们闹得鸡飞狗跳。“闹什么闹?还不赶快写作业去!待会儿你爸来了,一不高兴非揍你们不可。”桂晴吓唬道。正说着,鲍福进门来了。两个孩子吓得立刻躲了起来。“怎么了?瞧你满脸不高兴的样子!”鲍福瞅着桂晴,疑惑不解地问。“老绵羊下羔了。”桂晴毫无表情地说。她的用意无非是先给鲍福下个毛毛雨,免得他猛地看到小羊羔的丑样,一气之下把它摔死。“下就下呗,也犯不着耷拉着脸啊!”鲍福说得跟没事儿似的。“我说出来你可别不高兴!”桂晴一看他还没有反应,有意让雨下得再大一点儿。“瞧你,我有什么不高兴的?难道又死了?”“这倒没有。”“那又是为什么?”“别提了,长得丑死了!”“丑就丑呗,那是它的造化!”“瞧你,说得多轻巧!”桂晴想笑,却没能笑出来,“哎,我说今儿个你是怎么啦?要是搁在往常,你一听说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