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九婆霎着一双三角眼,问道:
“两位是丐帮的长老吗?最好请先报个万儿给老婆子听听,够不够份量?”
左眼已瞎的老化子哼道:
“丐帮右护法长老甘逢春。”
柏长老接着道:
“丐帮执法长老柏长青。”
阎九婆唔了一声,点着头道:
“独眼龙甘逢春、铁猴子柏长青,论份量果然够了!”
甘逢春喝道:
“废话少说,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阎九婆道:
“千毒谷一向以用毒出了名,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这回却替人背了黑锅,两位说说看,老婆子要不要把这个罪名洗刷洗刷?”
甘逢春嘿然道:
“你的意思是说敝帮凤阳分舵二十五个弟兄,不是你们千毒谷毒毙的?”
阎九婆呷呷笑道:
“老婆子说不是,你们肯相信吗?幸好老婆子还有一个证人,两位不妨先听听他说些什么?”
柏长青道:
“证人是谁?”
阎九婆没有理他,举手朝身后招了招,说道:
“你可以出来了。”
只见从她身后走出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汉子,此人头上戴了一顶破毡帽,帽沿压得很低,几乎看不清他的面貌。
他走到阎九婆面前,面对丐帮两位长老,就趑趄不敢上去。
阎九婆道:
“你不用怕,有什么话,只管当着两位长老说出来,一切有老婆子担待,没人敢杀你的。”
那人应了声“是”,勉强又走了两步。
独眼龙甘逢春问道:
“尊驾是什么人?”
阎九婆道:
“你胆子放大些,现在可以把毡帽取下来了。”
那人答应一声,依言摘下了毡帽,突然双膝一屈,跪了下去,说道:
“小的叩见两位长老。”
独眼龙甘逢春口中发出一声轻咦,说道:
“你是小六子?老帮主逝世之后,你就不辞而别,原来投到千毒谷去了。”
小六子,正是伺候丐帮老帮主王三元的小厮。
“不是的。”小六子叫屈道:
“因为有人要杀小的灭口,小的只好逃走。”
“杀你灭口?”铁猴子柏长青目射奇光,问道:
“什么人要杀你灭口?”
他是因“灭口”这两个字,大有文章,是以目光注视着小六子,一霎不霎,等他的回话。
小六子道:
“小的不敢说,说出来小的就没有命了,左护法金长老、庐州分舵的吉舵主、和风阳分舵的卜舵主以及二十四位弟兄都已经死了,小的实在害怕……”
他口中说着害怕,但脸上可是丝毫也看不出他有害怕之色。
阎九婆一张满布皱纹的脸上,却有了一丝笑意。
柏长老越听越不对,心中暗道:
“他竟然把左护法长老金大有、庐州分舵舵主吉直夫和凤阳分舵二十五个弟兄之死扯在一起。
这倒真是丐帮一件大事!不错,金长老和吉舵主都是中毒死的,这么说,难道这中间果然有什么隐情?”
一念及此,这就说道:
“小六子,你不用怕,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有帮主和甘长老以及本座等人会替你作主的。”
小六子望望独眼龙甘逢春和铁猴子柏长青,然后说道:
“小的那就……直说了。”
“不用吞吞吐吐。”甘逢春道:
“有什么话只管直说!”
小六子看了韦凌云一眼,才道:
“老帮主患的是气喘病,发作的时候,时常会喘不过气来,所以时常由小的替他老人家揉着胸口,那一天……”
独眼龙甘逢春问道:
“你说的那一天,是哪一天?”
小六子道:
“就是老帮主去世的那一天。”
甘逢春道:
“那一天怎样?”
小六子道:
“那是快近中午时光,老帮主的房里,只有少帮主和小的两人在场,小的就在替老帮主揉着胸口。
老帮主喘着气道:
‘凌云,为父这病只伯拖不了多久了,你是为父的义子,为父一向把你视如己出。
照说,为父一旦去世,这帮主应该由你来继承,但……唉,本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中弟子,遍布大江南北。
你今年才二十二岁,年纪太轻了,只怕难以服众……而且你武功也没有练成,更不能分心。
因此为父仔细想来,如果为父去世之后,这帮主的职位,还是由左护法金长老暂代,等你到了二十五岁,再正式接任,有这三年时间,你对‘擎天三式,也可以练成了,就可以挑得起这副重担来……”
韦凌云听得浓眉掀动,喝道:
“小六子,你这番话,是什么人教你的?义父去世那一天,已经连说话都十分困难,根本没有说过这些话。”
独眼龙甘逢春拱拱手道:
“帮主,且听他把话说完了。”
柏长青也点着头道:
“右护法说得是,且听他说下去。”
韦凌云没有再作声。
小六子继道:
“老帮主说到这里,少帮主就说:‘时间已近中午,小六子,你去厨房里看看,替爹熬的稀饭,熬好了没有……’小的就奉命到厨房里去……”
“你胡说!”韦凌云怒声道:
“义父那时候只是喘气,根本连水都喝不下去了,我怎么会要你去厨房里看稀饭?”
甘逢春道。
“帮主,就算小六子胡说,咱们也要听他说下去,才能分得出真假来。”
一面朝小六子喝道:
“你说下去。”
小六子道:
“老帮主那时候确实喘得很厉害,小的也觉得奇怪,就算稀饭熬好了,老帮主也喝不下去。
但少帮主这样吩咐小的,小的只好到厨房里去,小的站起来的时候,就由少帮主替老帮主揉着胸口。
等小的从厨房里回来,只见少帮主右手按在老帮主胸口,老帮主两眼翻白,张大了口,已经没有气了!”
他这话虽没明白说出来,但大家都已可想得到,老帮主的突然死去,显然是和韦凌云右手按在老帮主胸口有关!
这一瞬间,丐帮的人脸上莫不显得十分沉重!
韦凌云听得大怒,喝道:
“义父去世之时,你明明就在房里,并没走开,后来我要你赶快去通知右护法金长老和柏长老等几位。
你也亲口告诉过他们,义父咽气时的情形,今晚到底受了何人教唆,竟然如此胡说八道?”
小六子拿眼望着甘逢春、柏长青两人,忽然跪到地上,说道:
“小的今晚说的,句句是实,老帮主逝世那天说的话,都是少帮主教小的说的。
他说:若是小的泄漏半句老帮主说的话,就要小的命,小的只好照着少帮主教的说了……”
韦凌云听得大怒,喝道:
“好个刁徒,你敢捏造事实,颠倒是非,再敢如此胡说八道,我就劈了你……”
独眼龙甘逢春独目射光,右手一拦,沉笑道:
“帮主,是非越辩越明,当时老帮主逝世的当口,确实只有你和小六子两人在房里,小六子有没有离开,那要查证之后,才能知道……”
他刚说到这里,突听丐帮弟子中有人叫了声:“右护法,弟子可以作证。”
随着话声,只见一个丐帮弟子越众走出。
甘逢春独目一注,叫道:
“尚存义,你作什么证?”
那弟子道:
“老帮主逝世那天快近中午,弟子就在厨房门口,替老帮主熬药,确实看到小六子到厨房来过,还问稀饭熬好了没有?
小的问他,是谁要吃稀饭?小六子说:自然是帮主了。小的心里还暗暗高兴,帮主已有两天没有进食,要吃稀饭,自然是病情好转了。
哪知小六子回去不久,就听说帮主归天了,厨房里的人,都说老帮主要吃稀饭,那只怕是回光返照了,这事,厨房里的人,大家都知道。”
韦凌云几乎僵住了,本来并无其事,如今尚存义这一挺身作证,却变成确有其事!
甘逢春点点头道。
“柏长老,看来小六子说的不像有假了。”
不像有假,就是说韦凌云使了重手法谋夺帮主了。
柏长青脸色铁青,朝小六子问道:
“小六子,你既然照着少帮主教你的话说了,何用再逃走呢?”
小六子道:
“小的并没逃走,小的是奉少帮主之命,来找吉舵主的。”(吉直夫是庐州分舵舵主)
甘逢春问道:
“找吉舵主何事?”
小六子道:
“少帮主交给小的一封密函,要小的亲手交给吉舵主,小的听吉舵主说,好像是少帮主要他尽快去找金长老……”
柏长青道:
“他有没有说找金长老何事?”
“没有。”小六子接着道:
“后来听说金长老突然暴毙……后来过没多久,吉舵主和戚副舵主也相继中毒死去,小的心里一害怕,就不敢再回总舵去。”
柏长青问道:
“后来呢?”
小六子道:
“那是昨天,小的给卜舵主(凤阳分舵舵主)找到,他和吉舵主原是最好的兄弟。
他知道吉舵主有一个朋友从云南带来了一种无色无臭毒药,下在茶酒之中,只要半个时辰,就会毒发致死。
吉舵主和戚分舵主的中毒而死,死因极为可疑,对小的行动起了疑,才把小的逮住,逼问口供,小的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只有实话实说。
卜舵主听得大怒,拍着桌子大骂‘杵逆不道’,还说要召集弟兄,到总舵找柏长老去,问小的有没有胆子敢说实话。
小的当时只好一口答应,卜舵主决定今晚在卸甲庙召集弟兄开会,小的心里害怕,就趁机溜了出来。
却被这位婆婆截住,问小的慌慌张张做什么坏事?小的说是丐帮的人,在卸甲庙开会逃出来的。
这位婆婆不信,着人来看,卜舵主等人已经中毒死了,这位婆婆说,卜舵主他们是闻了云南苗疆的一种毒药。
后来柏长老等人赶来,却说是千毒谷的人下的毒,这位婆婆就要小的出来作证,事情就是这样。”
独眼龙甘逢春沉嘿道:
“你说的都是实话?”
小六子道:
“小的若有半句虚言,甘愿受丐帮最严厉的处分。”
阎九婆呷呷尖笑道:
“甘长老、柏长老,你们两位是公证人,现在都听明白了,贵帮凤阳分舵这二十五条人命,并非咱们千毒谷下的手,不用老婆子再向你们交代什么了吧?”
“且慢!”韦凌云冷笑道:
“阎九婆,你以为唆使一个小六子出来,就把这场过节交代了吗?哈哈,小六子危言耸听,所说的情节,虽然把金长老、吉舵主、卜舵主等人的死因牵强附会,串连在一起,但其中有许多地方根本与事实不符,岂可尽信……”
阎九婆呷呷尖笑道:
“信不信是你们丐帮的事,老婆子就管不着了。”
独眼龙甘逢春独目之中闪着深沉的光芒,朝执法长老柏长青和其他七位长老看了一眼,沉声道:
“小六子方才说的话,不论他是否属实,都是本帮一件大事,本帮应该彻底查个清楚,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柏长青点头道:
“甘护法说得是,本帮以忠义立帮,既然发生了这样一件大事,咱们确实要查个清楚才是。”
其他七人也一齐点头附和。
甘逢春道:
“那好,咱们到庙里去谈,韦帮主请!”
他这声“韦帮主”叫得十分冷淡,显然对小六子说的话,已有几分相信了?”
到庙中去,正因这是丐帮之事,不愿有外人听到。
接着回头道:
“小六子,你随本座来。”
说完,朝韦凌云抬抬手,要他先行。
韦凌云举步走在前面,甘逢春就紧跟着他身后行去。小六子战战兢兢的跟在甘长老身后。
柏长老等八个长老和所有丐帮弟兄也一齐跟了进去。
丐帮的人像一窝蜂朝卸甲庙涌了进去。
这片草坪上只剩下了纪南、史琬、蓝如风三人,和黑袍老人、九毒寡妇阎九婆,以及千毒谷二十几名黑衣汉子。
纪甫等三人刚品字形围了上去,黑袍老人忽然仰天长笑一声,炯炯目光一掠三人,徐徐说道:
“老夫要走,凭你们三个这点能耐,能拦得住我吗?”
纪南切齿道:
“今晚你不取下面具来,我就和你拼了!”
刷的一剑朝他脸上刺去。
黑袍老人怒声道:
“若男,你真敢和为父动手?”
左手大袖轻扬,一点袖角,一下就裹卷住了纪南刺去的剑尖。
纪南用力一抽,哪想挣得动分毫?心头一急,大喝道:
“你不是我爹,我有什么不敢的?”
左手食中二指一并,又迎面直点过去。
他年纪不大,当然还没练成“毒煞掌”,但点出去的两指,却也乌黑如笔,使出来的乃是仅次于“毒煞掌”的“射影指”,也是一种极厉害毒功?
史琬、蓝如风眼看纪南长剑被对方衣袖卷住,不约而同一声轻叱,两支长剑同时出手!
史琬使的是她爹亲传的一记凌厉杀着,剑光闪动,有如毒蛇飞噬,笼罩住黑袍老人左首半边身躯。
蓝如风一支天蓝剑光,同样使得如毒龙寻穴,蓝芒耀目,快如闪电,一下袭向黑袍老人右首。
这下一记指风,两道剑光,几乎是同时攻到。
黑袍老人怪笑一声,他左手根本没动,只是右手扬起,本来卷住纪南剑尖的大袖,突然朝身前挥出。
就这么简单的挥了一下衣袖,就把三人的凌厉攻势一齐化解开去!
不,把正面的纪南和左首史琬、右首蓝如风三个人一齐震得站立不住,往后连退了三步之多!
三人被一股强大而柔和的袖风推出,根本连看也没有看得清楚自己攻出的一招,是被人家如何化解的?
三人方自微一怔神之际,足跟堪堪站停,就看到黑袍老人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这人对他们三人来说,那是最熟悉也没有了!
三个人不禁异口同声叫了出来:“大哥!”
他,正是他们大哥徐少华!
黑袍老人目光直注,沉声道:
“年轻人……”
徐少华两道目光也直注着黑袍老人,朗笑道:
“咱们三天前刚见过,但你确实并非千毒谷主。”
黑袍老人道:
“老夫如何不是?”
徐少华凛然道:
“徐某已经来了一会,天底下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子,我贤弟坚决说你不是他爹,就可以证实了,所以我要你取下面具来!”
话声出口,右手突出,五指一转,一把就扣住了黑袍老人的左腕脉门。
这一记使的当然是“云龙十九式”了。(淮阳派“云龙十八式”,只有十八式,这“第十九式”,乃是出于一位异人所授,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