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包袱系在腰带上,拉住木然而立、悲恸无比的夏苹,毅然转过身去,飞快地下楼,启开了大门,昂然行去。
此时夕阳西沉不久,暮色方起,四周一片迷迷蒙蒙的,柳云山庄里有的房间燃起了灯,有的屋子还是漆黑一片。
于梵走出了门,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压下胸中那股难过的情绪,从墙边的小门,穿了过去,来到他午间等候贺氏双凶的地方。
他的身形极快,仅在墙边的阴影下等了一会,没有看到有人经过,便急步窜进市道里,沿着市道一阵疾行,转眼便来到练武场边。
他靠在墙边站了一会,凝目向四周望了一会,但见整个庄里静悄悄的,空旷的院中,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经过,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严密。
他低声问道:“夏苹,你可晓得今天庄里怎么防卫这么松?好像没有几个人在守卫?”
“这两个月以来,我很少踏出房门,也不知道这儿的防卫情形。”
夏苹轻声回答道:“不过我认为现在院子里的人这么少,可能是因为正在吃饭的原故,王妈就是每天在吃饭的时候跟那些人聚在一起赌钱,因为平时他们都没有空……”于梵兴奋地道:“真是天助我也!夏苹,我们今晚一定能逃得出去。”
他的胆子一壮,扛着夏苹大步向着大门行去,一面走着,一面还在嘴里哼着小调。
果然,他预料的没有错,在庄院里行走的几个壮汉,只不过看了他一眼,便不加理会,就连他行过高高的刁斗下,那站在上面专司了望守卫的庄丁,也只俯身下来朝下面看了一下。
缓步走到大门,那站在门边,手按腰刀的四个大汉一齐迎了上来,其中一个络腮大汉问道:“兄弟,你带着人要到哪里去?”
于梵自怀中掏出那面令牌,递了过去,道:“奉庄主之令,送这小子回去……”那个大汉接过令牌望了一眼,问道:“这小子干么了?”
于梵笑了笑道:“他喝醉了,跟条死猫样,听说还是两位贺爷的徒弟呢,真笑死人。”
那四个大汉一齐笑了出来,其中有一个较为矮瘦的庄丁,问道:“兄弟,你贵姓?怎么我从来没看见过你呢?”
于梵道:“小弟我一向在内宅里……”
“哦!”那个庄丁笑道:“这就怪不得了……”他的话未说完,另外一个壮了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骂道:“老刘你哦个屁!凭你那副长相,要想调到内宅去,恐怕得回到娘肚里,回炉重造才行!”
老刘骂道:“他妈妈的,朱麻子,你那副样子也不见得比我好者你凭什么……”那个络腮大汉沉喝一声,制止他们两人的争吵,然后笑道:“小兄弟,他们都是粗人,你可别见怪。”
于梵强笑一下,道:“没什么,哥儿们开开玩笑,也没有什么关系的,不过兄弟我要走了……”那个络腮大汉把手里的令牌递给了于梵,道:“兄弟,你走吧。”
于梵接着令牌揣进怀里,朝那个络腮大汉颔首为礼,举步走出大门,向着来时的方向行去了。
他一直走出数十步外,方始吁了口气,道:“夏苹,你要不要下来休憩一会……”夏苹虚弱地道:“我吓死了。”
于梵走到路边,蹲了下来,刚刚要把夏苹从肩上放下,突然听得她惊叫一声,道:“啊呀!那老贼追出来了!”
于梵吃了一惊,回头一看,但见两条人影翻跌而去,一个长袍人飞也似的奔来。
他就这么匆匆一瞥,已见到那两个大汉正是被秦鹏飞的长鞭卷住摔开的,顿时,他的心头大骇,背起夏苹,提起一口真气,向着路边的坡地飞奔而去。
他不知道秦鹏飞这一突然追来,是不是因为发现他把夏苹拐走,但是他知道若是让夏苹再度落回秦鹏飞的手里,很可能便害了她的命。
是以他不从大道行去,反而折向右边的草坡奔去,因为他看到坡下是一片稻田,只要越过这一大片稻田,便可以穿身进人树林了。
他曾听龚江说过,江湖上有逢林莫人的规矩,不管秦鹏飞是否守这个规矩,但他只要进人林中,至少可以隐蔽起自己的身形。
无论能不能逃过秦鹏飞的搜索,他在树林里,就可以从被动争取到主动,到那时,他就能凭藉自己的智慧,替夏苹作一个妥善的安排。
是以他沿着田埂向着树林奔去,也不管秦鹏飞在身后如何叫喊。
一阵急奔,于梵的额头都已经流出汗珠,终于他在吐出一口大气之后,奔到了树林边缘。
脚下稍为一顿,他侧过头去,只见秦鹏飞长袍飞舞,紧追在身后,距离自己还不到三丈。
他深吸口气,窜人林中,一阵急走,找到一株巨大的树木,飞身跃起,攀了上去,在一个枝叶繁密之处,把夏苹放了下来,搁在树枝上。
于梵刚把夏车安置好,便听得秦鹏飞在林外大声道:“于梵,旎逃不了的,还是乖乖的出来吧,老夫答应不伤害你,你想想看,你的师傅那么喜欢你,老夫又如何敢伤害你?”
于梵暗暗冷笑一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没有理会秦鹏飞的叫喊,俯下脸来,望了望被横搁在枝桠上的夏苹。
他方才只顾逃命,背着夏苹一路急奔,根本无法顾全到她,这下定神一看,才发觉她竟然已经昏了过去,不知人事,因为她的头垂挂在树枝上,已经毫无力气。
于梵大惊,摇了摇她的身子,低声在她的耳边呼唤道:“夏苹,夏苹……”……………………………………………………………………第九章师门血仇他连唤了两声,也没听到她的回答,却摸得一手粘粘的,凑在鼻端一闻,一股血腥味冲进鼻里……于梵怔了一下,才晓得夏苹遭到秦鹏飞的毒打之后,虽然敷了金创药,破裂的伤口却还未愈合,经过这一番颠簸以后,伤口重又破裂,鲜血渗了出来,染湿了衣服。
他心里焦急,忖道:“糟糕,她的伤口又破裂了,假使不赶快找个大夫看看,只怕血会流干……”心念未了,又听得秦鹏飞大声道:“于梵,老夫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只要你出来,老夫绝不怪你,也不会对夏苹怎样,老夫可以保证……”于梵真恨不得跃下树去,奔到秦鹏飞面前,狠狠的捧他一顿,以报复他用皮鞭抽打夏苹的恶行。
然而痛恨尽归痛恨,于梵也明白凭自己的这身武功,绝非秦鹏飞的对手,只要一现身去,就会被对方擒祝是以,他咬了咬嘴唇,忍耐下来,希望秦鹏飞会在没有耐心之下,自动离去。
秦鹏飞说完了话,又等了一会,不见于梵回答,怒道:“于梵,你以为耽在树林里就安全了?老夫照样可以进去,不过等到老夫找到了你之后,可别怪我心狠手辣,到那时我动手杀了你,就是你师傅也没话好说……”于梵默然的坐在树枝上,用手扶着夏苹,对于秦鹏飞恐吓,不作丝毫答覆。
树林里一片静寂,连风声都听不到,可是于梵却能听到自己的心在跳动的声音,他现在所担心倒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夏苹的伤势。
树林里是如此的黝黑,他距离夏苹不足两尺,除了可以隐约地看到她脸庞的轮廓之外,只能闻到从她身上渗出的墨水相混合着香粉的怪异味道了。
他用手轻轻抚着夏苹的面庞,暗忖道:“假若今天她有什么危险我发誓一定要把柳云山庄踏为平地,把秦鹏飞寸寸斩断……”心念浮动,他又听得秦鹏飞大声恫吓道:“于梵,老夫不想与你多耗了,你若在半盏茶的功夫内不自动出来,老夫就放火烧林,把你们两个活活烧死在里面。”
他发出一阵怪笑道:“你们既然愿意一块死,老夫就成全你们作一对火里鸳鸯吧……”于梵心头大骇,暗道:“秦鹏飞这家伙心狠手辣,他既然说出话来,只怕真会放火烧林……”他焦急无比,还没想出该如何逃出这个树林之际,突然听得有人在树林里沉声喝道:“是哪一个大胆狂徒,竟敢在这儿嚷着要放火烧林?”
于梵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树林里竞然还有别人,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俯首望去,只因林中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晓得那人是谁。
他正在惊疑未定,听到秦鹏飞在林外喝道:“是哪一个在树林里?”
距离于梵底下不远处响起原先的声音:“我大和尚在这儿,干什么?”
接着于梵只听得一阵。沙沙,之声往林外而去,显然那藏身树林里的和尚已经向秦鹏飞走去了。
“沙沙”之声一歇,于梵听得那个和尚哈哈大笑:“我道是哪一个毛贼如此大胆,不但敢打扰我大和尚睡觉,并且还敢扬言要烧林焚树,原来竟是我们的秦大施主,真是失敬失敬。”
秦鹏飞冷笑道:“铁陀行者,你不在雁荡山上,跑到老夫的树林里来睡什么大觉?莫非你以为老夫的鬼斧不利么?”
铁陀行者哈哈一阵大笑,道:“秦大施主,你的鬼斧虽利,我大和尚的铁头也不软……”秦鹏飞怒喝道:“那么你是存心来找老夫麻烦的?”
“不敢,不敢!”
铁陀行者哈哈笑道:“我大和尚有未卜先知之能,晓得你要在这儿火烧鸳鸯,所以我特地赶来分一条鸳鸯翅膀……”秦鹏飞沉声道:“老夫有事要办,懒得与你胡说,铁陀行者,你若是把我们九大凶人放在眼里,请你站开一边去……”铁陀行者冷笑道:“我这个大和尚固然不敢惹你们九大凶人,可是秦鹏飞,你要把漠北双凶的徒儿杀死,他们能够放过你吗?”
秦鹏飞沉声道:“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们雁荡派无关,铁陀行者,老夫警告你,你若是再阻拦老夫办事,老夫就不放过你了。”
铁陀行者哈哈大笑道:“你放不放我没有关系,我大和尚的这个伙伴也不会放过你……”秦鹏飞怒喝道:“铁陀行者,你是存心与老夫过不去了……”于梵听到这里,接着便听得一阵“呛卿卿”的金属撞击之声,和长鞭划过空中的呼啸之声,他晓得铁陀行者已经和秦鹏飞动起手来了,心中暗道:“现在不走,还等什么时候?”
他立即抱起夏苹架在肩上,小心的爬下了树,悄悄的朝着大路那个方向行去。
他本来还想走到树林边去看看那伸出援手救助自己的铁陀行者长得什么样子。
可是回心一想,他只要记得对人这份大恩,今后一定有机会可以报答铁陀行者的,又何必在这危厄的时候,多耽搁时间?
因而他的身形仅在树林里停顿了一下,便急速的穿林而出,选择好方向,奔过那宽广的田野,踏上那条用黄土细沙铺成的小道。
奔行之间,他的耳边不时传来呛卿卿的声响,也时也挟着秦鹏飞的吼叫之声以及铁陀行者爽朗的大笑声……渐渐,那些声响随着他奔驰的身形渐渐的微弱,而消失在身后,不再可闻。
于梵一阵急奔,也不管自己气喘疲累,直到远远望见了嘉兴城那高耸的城墙,他才稍稍放缓了脚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他一面缓步而行,一面暗自思忖道:“但愿那铁陀行者能够抵挡得了秦鹏飞,不然他救了我们,反而把他自己给害了,岂不使我一生都难以安心?”
这下远离了危险,他思绪逐渐冷静下来,马k又想到了自己把夏苹从柳云山庄带出来了,龚江并不知道,若是就此回到了店里,该如何对师傅说明此事?
他心中的思绪紊乱,只觉自己逞一时之意气,冒险做出这等事,虽说是因为喜欢夏苹所致,可是由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后果,将不会是他,或者他的师傅所能够解决的……他心里在暗暗忧愁,不知在回去之后,该如何向龚江述说此事,已不知不觉的来到城门口。
这时刚刚是掌灯时分,许多人都已返家吃晚饭,街上行走的人倒不很多,可是他们见到于梵肩上扛了个满身乌黑的人,全都好奇地向他望来。
于梵这才发现自己已走到城门边,他的目光一闪,只见那些出城的人都以好奇的眼光望着自己,其中有些还是认识的熟人。
他唯恐那些熟人问起来不好回答,所以把头一低,装成没有看见,匆匆的走进城去。
哪知才踏上街道,他便被一个人拉住了。
于梵心头一惊,急忙凝气于身,预备出手攻击,耳边却已听得那人笑道:“小于,你匆匆忙忙的赶进城做什么?”
于梵抬头望去,这才看清那位住自己肩膀的守城门的差役,是那是好喝酒的李七。
他吁了口气,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李七哥。”
李七身穿着“勇”字戎衣,手里持着一枝长枪,大概还没卸班,所以还没喝醉。
他眯着眼睛,道:“小于,你扛的这个人是谁?”
于梵一见是李七,心里早有了如何回答的打算,闻声道:“是我们店里的一个伙计,昨夜要他去送货,哪里晓得喝醉了摔在山沟里,是我赶去把他背回来……”“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广李七笑道:“可是小于呀!我平时都难得看到你穿这么好的衣服,这下去背人,岂不把衣服弄脏了?”
于梵苦笑道:“这有什么法子呢?我本来换好衣服想到杭州去一趟,一听到这个消息,来不及换衣服就赶去救人了……”李七赞许地点了点头,放开了手,道:“那你还不快把他送到刘一帖那儿去?他的伤可不轻!”
他这句话倒把于梵提醒了,慌忙道:“是,李七哥,我正预备把他送到刘一帖那儿去!”
李七摇头道:“你们这个伙计也真是的,不会喝酒,偏要逞强,像我李七,就是干了三坛酒,也不会醉得摔到山沟里去呀!”
于梵笑道:“当然的,城里面哪个不晓得你李七哥是千杯不醉的海量……”李七得意地道:“说海量倒也未必,不过若是比喝酒,嘉兴城里大概没有第二个比得过我的……”于梵晓得李七是把话匣子打开,就没得完了,他唯恐影响到夏苹的伤势,不想再与李七搭讪下去,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声,道:“李士哥,你忙吧,我走了。”
说着,不等李七回答,匆匆沿着城墙,向横街行去。
没多一会,他便已来到一幢宽广的楼房之前,抬头望去,只见门前悬挂的那个长匾依然静静的悬在那儿。
他轻声念道:“祖传七代儒医刘峙宇,专治一切疑难杂症,跌打损伤,只服一帖,便能着手回春。”
以前,他每次从这儿经过,或者奉龚江之命来邀刘峙宇去饮酒时,都为这儿挂着的长匾上所写的字感到好笑,嫌它太噜嗦,太自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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