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豁达、乐观,而且成熟起来。”
“你在教我做人吗?难道你当真觉得我只是个孩子?”
“不是的,”云蹲在身子,把一摞书放进旁边的皮箱中,“我想告诉你,一个人只有取得成功才叫证明自己,而要成功不能只靠自己,需要很多能给你提供帮助的人,你更不必苛求他们在任何时候都是诚实的。我是说,你需要成熟起来,不要轻易抵触那些让你感觉不舒服的人或事。”
“那是一种虚伪,中国式的,”我看着她若阴若现的乳沟,“你是说,要我像现在这样注视着你?因为,我感觉很舒服,很诱惑,呵呵——”
“什么啊?”云忽然抬头,意识到我的眼神的方向后,立即用一只手捂住,“真是个糟糕的家伙,呵呵——”说罢,暧昧地朝我笑。
“你说的是利用。”
“不,这叫合作,”云合上皮箱,站起来继续说,“这不叫虚伪,也不叫利用,绝对不是。我们是商人,必须坚持利益优先的原则。”
“那么,我们之间呢?”我故意这样问。
“这是不同的概念。你在故意?”因为她发觉了我嘴角的一丝笑。
我能明白,云在提醒我修正自己的性格缺陷。
是的,我承认这是缺陷。多年来,我固执地坚持冷漠,甚至傲慢地拔高自己的道德水准,即使获得流氓之类的“赞誉”也毫不介意。总觉得自己很洒脱,很道德,只是不屑与人争辩罢了。而心里却不是这样,对于别人表现出来的一丝细微的卑微或浅薄都要嗤之以鼻,乃至划清界限。好在,所经历的一切,都在促使我重新认识自己——我并不高尚,根本就不道德。
举例?还有举例的必要吗?
“云,我不是孩子了,明白其中的玄妙。你这样说,反而加深了我对自己的厌恶,觉得自己特别虚伪——装着愤世嫉俗而清澈透明的样子。不用告诉我这些了,我都懂,没那么纯粹。”
“不,你在我眼里,永远都那么清澈透明。看着你的眼睛,我仿佛能看到那颗心脏——正直、坦然,值得信赖,就像王仲说的那样。”
她和王仲一样,始终都不会相信我的肺腑之言,一直都是如此。我该怎么才能让他们相信我呢?很多时候,对于这个问题,我也能表现出很受伤的心态——这属于欺骗,最迷惑人的欺骗。要知道,能这样“坦率”地告诉别人,也是鼓足勇气后的发泄,因为不发泄会更痛苦。
“云,我会努力的,像你说的那样去证明自己。可是,我想说——”
“你别说了,胜。我们马上就出院了,新生命就要诞生了,不要再忧伤过去,完全没有必要。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你和我同样不是例外,”云捏了捏我西服的衣领,根本就不容许我继续说下去,“走吧,我们回家。”
“好吧,我们走,”我弯腰提起地面上的皮箱,“也许,新的生活真的要开始了。”
第九十三章 最后的欢乐
刚出电梯门,立即被一阵喧闹吸引了过去。我和云快步跑过去。 一片开阔地上,正在举行拔河比赛。看情形,是医院内部的活动,因为穿白大褂的都被围在中间。
似乎难得有这样的热闹,围观的人群里,到处都是病人和病人家属。大家错落有致地站着,热情洋溢地评头论足,有的甚至是被搀扶着。抬眼向四周一看,居然发现只要有窗户的地方,都挤满了脑袋和身子。
好壮观啊!
很明显,参加拔河比赛的队伍分别由六名医生和六名护士组成——可以从他们的着装上区分开来。至于如何分组的,我就不得而知了,也没有知道的必要。稍显混乱的是,有些护士戴着帽子,有些没戴,衣帽的颜色也分成白和粉两种。
一声哨响,两支参赛队伍上来。队伍中,护士在前,医生在后。热闹声里,他们各自提起地上那粗壮的绳索,然后摆出架势作预备状。
位于我们左侧的队伍,从外部形态来看,实力明显略胜一筹,因为护士们都是熊猫级的肥圆壮硕。稍微留神,你便能看清楚她们丰满却松垮的乳房轮廓。医生们则是肥头大耳,臃肿不堪。看着他们不撅就爆凸的屁股,我能联想到的仅是大象或河马。这个队伍的明显特征是强悍,我姑且称它为O队。
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另一支队伍中的护士们显得窈窕多姿,高个平胸的特点尤其突出。医生们短小精悍,瘦胳膊细腿。整体看来,他们一笑起来,满脸都是引人窃笑的尴尬。我猜,他们意识到自己无法与O队抗衡,而底气不足。我称它为K队。
天知道,他们怎么会安排这样两支实力悬殊的队伍来参加比赛。也许是为了制造欢乐的气氛吧,你能从围观人群中的摇头以及哈哈大笑看出端倪。很显然,这里需要欢乐,比其他任何地方。这属于一种精彩,毫无悬念却异常另类。它的看点不是胜负,而是形式。
再一声哨响,松软得像游蛇的绳索立刻被牵引成牢固的硬棒。于是,在疏落而沉闷的呐喊后,人群也跟着躁动起来。
我注意到,K队中一个窈窕护士的粉色帽子,因为震荡正在慢慢下滑,渐渐地,竟然完全遮盖住了她的脸庞。但她完全没有理会,依旧如圆规那样站桩式用力拉扯。
我想,她是故意的,不然就是天意如此,因为她的脸蛋相当糟糕,再加上过于狰狞的脸部神态,实在有辱于“天使”的形象。
胜负本来就没有悬念,尽管K队的拉啦队长——一个可爱的老头,在一旁如机器一样僵硬着脖子,一边怒吼着号子,一边摸空拉拽着什么。
当第三声哨声响起,“哗啦”声随即而来,人群已经变成骚动。
眼前的情形是:
K队的护士们向前趔趄着,接着应声俯卧下去。你能目睹她们从趔趄到趴倒地上的过程,尤其是在屁股翘得比后脑勺还高的时候。但是,这是瞬间的,稍纵即逝,因为马上你就能看到后面的医生们,个个如禽兽一样扑上去,跟蓄谋已久似的——
最令人惊叹而壮观的景象在O队。那些圆大的乳房,跟肉球一样堆叠积压着,让人担心它们随时都有爆裂的可能。当然,这些肉球下面还有个软垫,是那些眦牙咧嘴的大象或河马。当最后一个肥圆的护士挣扎两下,坚强地直起腰板坐起来时,我居然发现她的屁股正好陷在大象或河马的两腿之间,而且恰好位于裆部。那阵势,只会让我想到一个词儿——交配。
OK!太棒了!所以,围观的人群中开始发出尖叫,年轻的姑娘捂住了自己的脸,却从指缝间偷窥。身后的云也拉着我的手,笑着说:“哈哈——我们走吧——”
“恩,好的,走吧——”
我回头,却出人意料地看到了另一张哈哈大笑的脸——
哦,我的天使!她笑着,捂着嘴,弯着腰,连双腿都屈着。看情形,属于开心得不能自控的类型——那是种淋漓!
可是,我伤害了这种淋漓——
是的,我伤害了这种淋漓,仿佛就在顷刻间再次感到了自己的罪恶。如果还有什么能够阻止那微笑,那么只能是我。反正,我当时确实做到了。猛然间,她也发现了我,笑容在瞬间凝固,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即出现的便是红晕,如同晚霞一样绚烂。
记得在小邵蒸发后的日子里,我盆养过吊兰花。
那是一次路过街心花卉市场时的突发奇想——也许,我可以用它来驱赶漫无边际的忧郁,也可以丰富一下屋内暗淡的色彩。因为,紧闭的窗帘始终维持着那样的暗淡——单调而灰蒙,没有一丝活气。
在小贩并不很精彩的演说后,我决定带它回家,并顺便买了一花架,供它日后攀爬绽放。起初,它的茎蔓精神饱满,总是手舞足蹈地给我欣慰。只可惜,一个星期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它的叶片开始枯黄,茎蔓开始萎缩。一切都是那么始料不及,我忙乱而无措地给它阳光和水分,甚至是牛奶,却无济于事——萎缩加剧了枯黄,一直在继续。
如果说,它是一张笑脸,那么我并没有要扼杀的本意,反而希望它能笑得更灿烂,虽然那时的心绪沮丧到极点。我需要它,需要它精神饱满、手舞足蹈地给我那时生命的唯一美感。
但是,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它放弃了生的渴望,活像一个极度绝望之后的绝食者,只为了等待最后的死亡时刻。终于,它奄奄一息,枯黄了大半的叶片,耷拉下所有的茎蔓——
也正是那个时候,我决心忘记那段爱情。原因也不复杂——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个魔鬼。
说到这些,我是想告诉你们——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如那盆吊兰花。
知道吗?我比谁都渴望看到那张笑脸。我渴望看到她一直笑,一直笑,继续淋漓地笑下去,那是最精彩的生命特征,而我渴望拥有。
可我做不到——她的笑容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能做到的正是让那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胜,怎么了?”云笑着拉我手说,“我们走吧。”
云身后的天使已经开始转身,避我惟恐不及。
“我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一起回家,我们住一起,我需要你——”我把云紧紧地抱住,默默地说着话,然后目送马尾辫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无数面孔之后。
“走,我们回家吧。”云感动地说。
我的脖子感觉到了她温热的唇。
身后的欢乐还在继续——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松开云,我取出手机,接听——
我盯着云的眼睛,一动也不动——
她的笑容骤然消失,跟之前转身而去的面容如出一辙,只是没有如晚霞一样绚烂的红晕。
“怎么了?”云惊讶地张着嘴,显出紧张不安。
“喂,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她开始摇晃我的肩膀,喉咙很干涩地抖动了两下,“说啊,快说啊,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她惊鄂着,如我一样,恨不能立即上来抢夺手机。而我,保持着接听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第九十四章 埋葬
良久,我慢慢将手机从耳朵上摘下来,然后对云说:“我们走吧,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我得跟那些阴霾的日子算笔帐,到底夺走了多少我身旁的生命!
从那提醒我“得防范着敌人,也得防范着朋友,甚至包括自己的亲友”,最后完成人生最轻松的自由飞翔的头儿,到将摩托车技术玩到极致,却死于一场意外车祸的周吉,再到眼下捏着手机听到的噩耗。那是一种折断,就如一根日晒雨淋后的树枝,被折断,再丢进了火堆,最后化为灰烬。
如果向前推算,我还可以记忆起一个女孩。
那是在读小学时。女孩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的脸色总是那么苍白,喜欢穿着一件红布棉袄,一个人坐在班级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也有会笑的时候,那是不多见的情形,一般都是在别人对她微笑后。
我很少见她在课间走动,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有时,我们在教室里玩一种叫“推纸”的游戏,她会从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站起来,然后垫着脚尖看。
直到有一天,老师在课堂上沉痛地告诉我们:我们班的某某同学,因为白血病而不幸去世了。我这才意识到,角落里的座位已经是空的了。同桌那还经常拖着鼻涕的小男孩,甚至侧过头来问我:“老师说的是谁呀?”
即使当时,女孩的不幸去世,也没给我造成多大的打击,而只让我形成一种深刻的意识——白血病很可怕,它可以夺走一个人的生命。除此,我还暗自觉得,在女孩生前,老师不应该把她的座位安排到那个孤独的角落里。
仅此而已。而现在呢?
对于这些耳闻目睹的死,我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不能承受。它让我感觉疲惫不堪,让我倍感窒息,让我无限恐惧。
后来,云说:“从你眼睛里,我看到了惊愕和恐惧,接着是忧伤,最后变成仇恨。我以为天都快要塌下来了,恨不能立即上去抢下电话来,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灾难。”
是的,我惊愕,因为老陈死了,死于心脏彻底罢工了。
是的,我恐惧,因为他给我的印象总是笑呵呵。
是的,我忧伤,因为他是个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父亲。
是的,我仇恨,因为他不该死,正如小学时,那叫不上名字的女孩。
电话里,老余还告诉我:他死在收到法院那张传票后,而那张传票的主题是——离婚,和那个把他送进医院的儿媳。
“这孽子啊,真是个天下少有的畜生!”我记得,老余在电话里异常激动地这样说。
原来,他并没有改悔,一切都是我的主观想象。一个罪恶深重的人,怎么可能突然间知道改悔呢?
“也许,这个家庭太不幸了,他的生命也太脆弱了,连上帝都帮不了他。”云很伤神地说。
车轮在向前,我支在车窗上发呆。
忽然,眼前闪过一个身影。
“云,看,是小邵。”我猛抬头,指着那身影。
“真的是她吗?哪儿呢?”云也紧张起来。
“是的,是她,不会错的,赶快把车开过去,追上她,快,快点儿。”我焦急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那纤细柔软的身影在人流中穿行着,速度很快。云急转车头,猛地将车飞出去,使我整个人几乎都要被扔出窗外。
近了,近了,那纤细柔软的背影。
“快点儿,云。”我焦急着。
云不说话,全力地扭摆着车。
“小邵,小邵——”我把整个上半身都伸出窗外,奋力地喊。
她应该可以听见,我等着她回头。天啊,小邵,我找你太辛苦了!一时间,我觉得辛酸异常,那些炼狱般的日子,统统浮现在脑海。
可是——
她并没有回头,而且在距离我们还有不到三百米的地方,快速地拦下一辆出租车,并迅速上车。接着,那出租车箭一样飞驰出去,像蛇一样在人群里弯曲游行。
那是猛然提速,像逃跑!
我愣了!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