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到艾薇面前,他微微弯身,非常有礼貌地说,“殿下,冬拜见。”
发音为“Don”的文字,可以是鸫,可以是东,可以是栋。
艾薇毫不犹豫,在脑海里描绘出一个汉字,那便是冬。却不是寒冷的冬,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风的冬天。不冷不热,但却有着令人舒爽的天气。顿时,她对眼前的少年产生了非常良好的印象。
他行礼的方式说明他应该是拥有一定的地位,于是她也略带客气地点点头,“冬。”
少年带着略显腼腆的笑容,修长的手臂指向身后两位拘束的臣子。两位老臣立刻向艾薇行大礼,但是那姿态与其说是对艾薇的尊敬,不如说是碍于眼前的冬,只好在面子上敷衍一下。“陛下吩咐我过来,带上了两位学识渊博的资深官员,让他们为您介绍一下古实的文化、背景。”
听到这样的介绍,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朵脸色突然一变,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来,略带慌张地问,“艾薇殿下,陛下真的要将您嫁给……?”
还不等艾薇回答,冬轻轻一侧身,后面就走上来两个侍者,一左一右搀扶住了朵就往门外带。“陛下还吩咐,朵年纪已经大了,怕不能好好服侍殿下,以后就让我跟着殿下,在殿下到达古实的首都之前,作为殿下手边的贴身侍者。朵的工作会另行安排。”
朵是被半强迫地拉出屋子的,气氛骤然变得几分尴尬。少年清澈的笑容虽然没变,但是艾薇对少年的好感在这一刻已经蒙上了几分怀疑。她没有立刻站起来追问,只是依旧稳稳地坐在凳子上,静观其变。
拉美西斯要利用她,所以暂时不会有人敢动她,她可以坐下来看看这是上演的哪一出。
少年微微颔首,笑眯眯地对身后的老人说,“西珂、罗布,你们可以开始讲了。”
两名老臣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其中一位深深地鞠躬,清了清嗓子,开始好似咏叹调一般地说到:“陛下希望埃及可以与古实之间建立良好的友谊关系,艾薇殿下身为埃及唯一一名未婚的适龄公主,是扮演联接两国友谊桥梁的不二人选。”
另一位接口过来,“古实与埃及南部接壤,是埃及重要的邻国,两国的交好将对埃及的政治地位产生重大的影响。”
“下面就由老臣来为您介绍一下古实王国的文化与您出嫁时需要注意的礼节。”
臣子声音洪亮地说着,冬在一旁礼貌地看着,侍者在门口恭敬地待命。艾薇从身边拿过一杯之前朵倒好的水,一边听着老臣的叙述,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泥制的杯子,当臣子说到“尽力服侍古实的国王”这一句的时候,那杯水就劈头盖脸地飞了过去,尽数泼在他的老脸上,还附带了一个杯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文官一下子懵了,紧接着面孔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青筋在脑边突、突、突地一根一根跳起来,尴尬地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冬连忙上前一步,声音里带有了几分为难,“殿下,罗布讲得不好吗?那冬换另一位臣子给您吧。”
艾薇面无表情地拾起箱子里昂贵的白纱裙,轻轻地拭去手上残留的水珠,对眼前狼狈的景象不加理会。
“殿下,罗布大人从陛下登基前就开始任职外交院,读过无数文书目睹过无数事例,你怎么可以对他如此不尊敬。”另一个名叫西珂的臣子终于义愤填膺地叫了起来。
艾薇瞥了他一眼,“你知道不知道,”她在椅前站起,白皙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着狼狈臣子的鼻子,“向王室说谎,会被判极刑。”
出嫁埃及的公主,为了“服侍”古实的国王,这样的语句绝对不可能是拉美西斯愿意承认的。那两位臣子虽然看似恭敬,但是言语间使用的用辞、腔调却难以抑制地暗示出了对艾薇身份的几分鄙夷与不敬。
但此时,他怎会知道,居于这瘦小身体里的艾薇,早已不是任人欺凌的可怜公主,隐藏在柔弱外表下的,是一颗桀骜不驯的倔强灵魂。
不管是在哪个时空,绝对不要随便看轻艾薇?拉?莫迪埃特!
“老臣说的句句属实,将艾薇公主你嫁于古实,就是为了以联姻的形式、巩固两国的友谊。艾薇公主你还是坐好听老臣将努比亚的一些情况陈述完毕,方便即日选择启程吧!”
“住口!”艾薇掷下一句,气势摄人,“努比亚是什么地位,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百年前,不过是由数个黑人部落组成的区域,虽有长期的历史,却抹不去好斗的天性,部落间的斗争此消彼长。在图特摩斯屡次三番的攻打下臣服、统一,才建立了如今算是王国的东西。大埃及帝国、太阳之子民,愿意与这样的民族结成世代友好?为什么?凭什么?”
罗布的脸憋得通红,眼看就要抑制不住破口大骂,就在这时,礼貌的声音已经从后面地传出。
法老的宠妃之荷鲁斯之眼 第五章 冬之少年 之三
“罗布,你没听到刚才殿下的话吗?”
两名因权威受到侵犯而恼羞成怒的臣子不由迷茫地回过头去,可看回冬的表情,却一如刚刚走进房间时一样,那腼腆的笑容就好象从未变过,而那句命令的话语仿佛根本不是出自他口。
“陛下吩咐,由我担当艾薇殿下的一切命令。”
他依旧是笑着的,
“快退下咯。”
二老臣楞住。
冬偏过身子,手向门外一指,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变化,“只要殿下吩咐,你们就是极刑,还听不懂吗?”
罗布、西珂原本的不满此时已经被十足的恐惧代替,他们慌忙大大地拜礼,一边嘴里念着“冬大人恕罪、殿下恕罪”,一边快速地往屋外逃跑。
冬转回了身来,腼腆地挠了挠头,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看来还是陛下的力量大”,接着就转回头来看向艾薇,“殿下,让您不快了。陛下吩咐冬照顾您,冬必然会尽全力完成您的命令,请殿下稍等片刻,冬就换其他的臣子前来。”
艾薇重新蜷缩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分析地打量眼前的少年,从他的恭敬里却找不出半丝的虚伪。但是虽然说自己开口,两位老臣就是极刑,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却也不一定有这能力。他看似不经心地赶走了他们俩,实则轻描淡写地就化解了一分尴尬,给足了自己面子。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她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自己好像渐渐习惯了这个时代对这个身体的定位,突然间有一个人对她如此敬重,她反而不习惯起来了。
冬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古怪,随即就又展露出了一个有些傻傻的笑容,清澈的眸子诚恳地看着艾薇,“殿下,不管是谁,从陛下吩咐的那一刻,冬就是殿下的人,万事从殿下出发,万事依殿下之意,不让殿下受半点委屈。”
“噢……”这也是作为“交换”的手段的一种吧,艾薇将自己的视线故做漫不经心地撇开,平静而淡淡地说,“我早已答应陛下前往古实,其中的道理我都明白,绝不需要陛下特意派人来劝说,我只想安静地渡过出发前的日子。”
少年立即躬身,“是的,冬了解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殿下了。”
艾薇又看了冬一眼,少年安静地站在一旁,长长的睫毛被阳光映出了一片影儿,落在他深胡桃色的眼睛和其中一枚没有半分杂质的黑色瞳仁上。他的肌肤是象牙般的白色,艾薇这才想到,这种肤色其实并非是古代埃及人所有的,她便不假思索地开口问道,“你不是埃及人?”
少年一愣,随即仰起头来,看向艾薇,眼睛里又是一丝讶异,好像在问“难道你不知道”?但是他始终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依旧礼貌地回答,“冬确实是外族人。”
他顿了一下,快速地看了艾薇一眼,又补充道,“陛下在用人的方面并不排斥外族,这一点冬也十分感激。”
她点了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咳嗽了一下,抬出了有史以来最庸俗的托辞,“对不起,那天之后发了场大烧,好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冬想了想,才又点点头,安静地站回了一旁。
艾薇顿了一下,再次发问,“朵怎么办了?”
冬微微垂首,淡淡的棕色短发柔软地掠过他的脸颊。“陛下是派我前来,朵年纪大了,在出行古实的时候无法胜任保护您的责任,加上之前她曾经忤逆过法老,现在应该已经被赶出宫去了吧。”
艾薇一惊,却随即收回脸上的表情,一歪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咄咄逼人地说,“难道他认为你就可以保护我了吗?你不是礼塔赫他们祭司院的人吗?难道你要靠着祈祷保护我吗?”
面对艾薇近乎质问的一连串问句,少年却只垂着头,声音依旧那样礼貌斯文,“殿下放心,冬一定不遗余力。”
二人沉默了数秒,冬才开口,“殿下如果暂时没有别的吩咐,冬先告退了。冬会安排专人照顾您的日常起居,待出发的日期定下来,冬会服侍殿下准备远行的。”
说到这里,艾薇才记起还有这样一件事,她连忙抬头,语气肯定地说,“我想见拉美西斯。”
冬驻足,转身,“没有陛下的准许,恐怕殿下您很难得以请见……”
“没有关系。”艾薇灰色的眸子直接地看着冬,娇小的身体迸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坚定气魄,精致的脸庞流露出几分不容拒绝的神色,“我虽不可以,但你是他派来的,你应该可以见到他。你现在就带我去见他,发生任何事情,由我全权处理,与你无干。”
冬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凝结在脸上,视线一时无法从艾薇身上移开。过了好久,他才又挠了挠头发,那双深胡桃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是的,殿下,冬明白了。”
法老的宠妃之荷鲁斯之眼 第六章 条件之一
就艾薇来说,每一次与拉美西斯的会面,都是异常珍贵的。看到生命在他身上流动的感觉,看到他笑、他生气、他冷漠。如此,她就会觉得那样开心,就会觉得自己跨越三千年、历经生死的一切选择,都是正确的。
虽然在这个历史里,他不记得她,他讨厌她。但是她却想看到他,想把自己曾经对他的感情,通过每次简短的接触,尽可能多地表达出来。通过眼神、通过态度、通过每一次匆忙却略显残酷的对话。
就好像是为了补偿,补偿自己在另一个历史里让他伤心、让他痛苦的一切作为。
她从箱子里翻出了一袭白色的亚麻裙穿好,像以前一样将裙摆挽至膝盖,然后用一枚简单的别针别起来;她将自己几乎及地的发丝高高地盘起,用黄金制成的发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最后从额头处拉起一层的金色薄纱,遮盖那苍老的银白发色。
她照了照镜子,然后又照了照镜子。
这个肉体,真的很像自己。
虽然没有了如同阳光般耀眼的金发,虽然没有了如同尼罗河水般蔚蓝的双眼。但是无论是白皙的肌肤、精致的脸庞、深邃的眼窝、棱角分明的嘴唇,所有的一切,都与真正的她有些神似。
她几分怔住。
这具古怪的身体,与她有什么关系吗?虽然旁人不会一下子就将二者联系在一起,但是这一切骗不过她的眼睛——为什么这个三千年前的公主,居然可以是这样地与自己相似?
“殿下,可以出发了吗?”年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冬踏入了房门。在深胡桃色的双眸触到身着白衣的艾薇的那一刻,问候嘎然而止,转瞬变为了带着几分唐突的沉默。
隔了几秒,依然如此安静。艾薇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去,看向冬。
那一刹,他适时地躬下身去,浅棕的头发深深地挡住了全部的表情,恭敬地又问了一次,“殿下,可以出发了?”
“恩,”艾薇轻轻地应了一声,向门外踏去。
年轻的护卫站直身来,深胡桃色的眼睛落在她瘦弱的背影上,俊逸的脸上带着几分思索的神情,直到艾薇回过头来,大声地叫他的名字,他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他连忙快速迈开步伐,对着自己银发的公主展开一如既往无辜的微笑,恭敬地说,“抱歉艾薇殿下,这边请,陛下现在应该在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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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薇最后一次来底比斯,是在遥远的三千年后。点点的街灯映在深黑的尼罗河上,就好象黑色天鹅绒上闪耀的宝石。她站在岸边,背靠护栏,望向现代埃及的那个叫做卢克索的小城市,广播里放着古兰经的诵唱声,身着穆斯林大褂的男人和将自己围的严严实实的女人匆匆地从街上走过,伊斯兰教的气氛已经完全掩盖住了古老埃及原有的风格和气质。
她还记得自己的那几分伤感。透过怡人的晚风,她可以看到跨越了数千年的卢克索神庙。走过斯芬克斯通道,她可以看到拉美西斯二世的塑像静静地立在神庙的入口处。虽然少了几分生气,通过他的姿态和穿着,可以判断出他就是她一直爱着的人,即使经过一百万个黑夜与白天也无法忘记的人。
她就站在拉美西斯二世的塑像前,回想记忆中的底比斯王城。
气势恢弘的百门之都,每到夜晚,便会被灯火映射得更将金碧辉煌。在王宫更是如此,即使在是在拉神沉入地底的夜晚,那华丽的宫殿依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常。住在底比斯的老百姓,有的时候还可以听到竖琴、七弦琴、竖笛和小手鼓组成的欢快而略带神秘感的乐曲从宫殿里漂浮出去,在王宫里站岗的守卫,有的时候可以看到衣着暴露却异常艳丽的舞女被带领着进入宴会厅。
法老的书房,隐在充满青葱树木的庭院的一角。无论宴会厅里是如何的吵闹,那一隅却永远都是安静的。从那间房,可以听到雄厚平稳的尼罗河水声,可以看到一毛不拔的底比斯西岸。
他会花很多时间在那里。当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时,当有心事要思考时……她曾经在那里短暂地陪伴过他。但是那时光太短暂,短到她自己都记不太清,那间书房究竟是什么样的,他繁忙的身影又是什么样的。
“哎!”艾薇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将十指反向交叠,呼吸间眼前匆匆晃过了三千年,来不及梳理思绪,只能由得自己灰色的眼睛怔怔地看向前方仿佛与记忆中丝毫没有改变的底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