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孙华通一声低吼,叶卦鹤和孙不灵便远远退开了。
仅仅是这两个字的瞬间,夏元空已经挥着雁翎刀冲上来了。
一个人豪爽不豪爽,从他打架废话多不多就能看出来。
夏元空废话很少。
月光下寒芒闪耀的雁翎刀,已经高举过头,瞄准孙华通的脖子,怒砍而来。
也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孙华通整个人却已经完全改变。
改变的不是外表,而是内在。
他的太阳穴凸起,内力游走全身上下四百多个穴道。
握剑的右手背上爆出的青筋,就好像蜘蛛的脚,古树的根。
六根强而有力的指头,催动着全身上下三十六条经脉的内力。
这一股股雄浑强劲的内力,此刻已完全凝注在他手中的剑上。
这一剑的威力,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劈开华山,斩断瀑布,至少还可以逼退夏元空。
孙华通挥出的剑,已没有太繁琐精妙的招式,凭天生的六根指头的内力,已不需要任何招式。
当夏元空那柄比孙华通的剑要宽大许多的雁翎刀,和他的长剑相触时,他自己整个人就向后飞了过去。
雁翎刀的刀柄,震的他虎口生疼。
孙华通伫立在原地,静静的望着他。
夏元空在喘息,他的目光凝视在孙华通的剑上。
那是一柄经过千锤百炼的钢剑,剑面上布满了清晰的剑纹,黯淡的月光下,仿佛透着一股暗青的光芒。
飘落的枫叶,落在剑上,还未触及,却已经断成了两瓣。
也许只有孙华通这种六根指头的异人,才能将内力如此雄浑的注入剑中。
这一切夏元空虽然都看在眼里,但他没有刻意的去思考和分析,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牛鼻子道人要杀他朋友。
当他虎口的疼痛稍稍减弱时,他已经再一次挥着雁翎刀冲上去。
雁翎刀如狂风,死暴雨,夹杂着夏元空的吼声和汗水,凶猛的砍向孙华通。
没有精妙的套路,因为这是一种男人们最原始的刀法。
拼命的刀法。
不利用敌人的破绽,也不靠一招一式的计算。
这种刀法,只需要男人体内最沸腾的鲜血。
拼命的招数,往往很凑效。
孙华通没有反击,他只是用剑格挡着。
他的表情既没有紧张,也没有慌乱,一副从容的态度。
叶卦鹤和孙不灵不出手帮忙,只因为他们知道,孙华通用十成内力催动的剑,威力远在剑阵之上。
刃口上擦出的火花,仿佛黑夜中的繁星。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刀声剑音,仿佛是审判命运的曲子。
谁也没有想到,包括夏元空本人,今夜,是他彻底改变他人生的篇章。
一百个会和后,两人终于分开了。
孙华通的肩膀上多了一处刀伤,脸色依旧平静,没有一丝气喘,布满剑纹的剑,仍然寒气逼人。
夏元空虽然枪杆一样站的笔挺,可是他的雁翎刀上,刃口已经有十几处卷口。
他的身上,已经多了五处剑伤。
孙华通淡淡问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夏元空没有说话,因为他的五脏六腑正翻江倒海,若是一开口,恐怕就要喷出血了。
孙华通道:“不说话?你舌头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许久的沉静后,夏元空将喉咙里的脓血咽下后,开始狂笑:“华山剑客,不过是浪得虚名!”
叶卦鹤忽然冲出来,道:“你还不服气?”
夏元空狂笑:“老子为什么服气?”
叶卦鹤道:“因为你受伤了。”
“这点伤,只不过是母蚊子在我身上刺绣,挠痒痒还不够!”夏元空道:“你们的头头也受伤了,老子现在最少还可以和你们打三百回合!”
雁翎刀映着月色,照亮了夏元空霸气外露的脸庞:“刀口虽然卷了,但我却还没死。”
“好,是个英雄好汉。”孙华通的语气中,透着微微的赞赏:“你是第一个在我身上刻下疤痕的人。”
夏元空大笑:“废话少说,继续打。”
“不打了。”孙华通将剑收回鞘中,转过身:“我敬你是一条好汉,等来日,我们再一决高下。”
夏元空怒喝:“你怕?”
孙华通没有答话,他已经走远。
李展靑的尸体被叶卦鹤扛着。
孙不灵忙着给孙华通包扎伤口,他肩膀上的伤口并不浅。
叶卦鹤问孙华通:“大师兄,就这么放了他?”
孙华通忍着伤口的疼,说道:“因为我们都还不想死。”
孙不灵愕然道:“他身上已经有七处伤了。”
孙华通道:“你身上若有七处伤,能不能继续站着大声说话?”
孙不灵愣了愣,道:“不能。”
孙华通叹道:“夏元空却能,就算刚才我能杀了他,自己恐怕也活不了。”
欺软怕硬,是人类最朴素的性格。
夏元空的空城计总算成功了。
孙华通等人的脚步声在他耳畔消失的时候,他就再也坚持不住。
雁翎刀脱开了无力的手,他整个人也和刀一样,倒了下去。
若不是夜色的掩护,恐怕孙华通早就看出了那被震出鲜血的虎口。
夏元空在咳嗽,在吐血,他已经忍了很久。
七个剑伤口,灌注着孙华通六根指力的内力,几乎已经将他五脏六腑打碎。
他拿起掉在地上的酒囊,开口就是一阵牛饮。
挂了点彩,保住了三个朋友的命,夏元空再一次感觉自己这大哥当的不错。
烈酒和鲜血融合在一起,夏元空的脑子还很清醒。
——他姥姥的,这烟味还没散去,孙华通这帮华山剑客算是应付过去了。
——乔猛和原刑天这两个龟儿子呢?要是万一趁大爷歇息的时候杀出来怎么办?
夏元空瞧了一瞧闭眼熟睡的项恒、丘谭和钱丈坤,咬了咬牙。
他太疲倦,可能随时都会睡着。
有什么办法,可以保持清醒呢?
他撕开了前胸的衣襟,将伤口暴露在外。
寒风吹进他的伤口,痛的咬牙闭眼,额头渗汗。
这还不够,他还是感觉很困很累。
于是,活了几十年的夏元空,第一次将酒倒在除了嘴以外的地方。
烈酒滑过伤口,看上去温柔的就像春风。
夏元空的表情,却比冬雪更加残忍。
为了不招来敌人,他只能咬着牙,不能呼喊,甚至将呻吟都省略了。
无穷无尽的疼痛,使他总算清醒些了。
失血,使他的脸色苍白。
饥饿,使他的眉头紧皱。
夏元空是第一个和华山五剑大战后,感觉饥饿的人。
因为他是第一个能在华山五剑下存活的人。
干粮袋里还有两个馒头,硬的和刀一样。
两个又冷又硬的馒头算什么?当年夏元空跟随单雄征战沙漠时,喝过马尿,生吃过壁虎。
所以这两个馒头在夏元空眼里,已经是上等的美味了。
能吃苦的人,总是比吃不了苦的人活得久。
疼痛和疲倦使他站不起来,他只能爬着过去。
狼狈的爬着,只为了两个又冷又硬的馒头。
没有水,没有酒,馒头吃起来很干,就好像在吃沙子。
他还是吞下去了。
没有人能看见这悲哀的一幕,浪子们的痛苦,永远隐藏在人们视线的背后。
东方发白,辰时的风,比昨夜的秋风更冷。
夏元空用刀撑着身体,在破庙的门槛上坐了一夜。
这一夜虽然漫长,但还算安全。
第十三回:永远的老大(第二章)
原刑天和乔猛没有找过来。
冰冷的阳光照耀在夏元空胸膛的伤口上,使他更冷。
他却把衣襟拉的更开,因为他的胸膛里装满了热血。
只不过这热血,似乎越来越冰凉了。
项恒、钱丈坤和丘谭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屋梁,然后他们才看见夏元空。
他们首先看见的不是夏元空的伤口,而是他凄凉的微笑:“你们三个小王八终于醒了。”
夏元空当然是个很爱笑的人,苦笑,狞笑,淫笑,大笑,狂笑和微笑,都有,只不过,这是他第一次笑的如此凄凉。
若不是有项恒、丘谭和钱丈坤这三个人作为精神支柱,夏元空恐怕早就倒下去了。
现在三个人已经醒了,他的压力解除了,于是他就放心的倒了下去。
三个人六只充满温暖的手伸了过来。
“这是剑伤!”项恒脱口而出:“丘老七,钱老六,快!快撕下衣服,给夏老大包扎!”
三个强壮的男人,很快就撕碎了衣服,作为包扎的布袋。
钱丈坤握紧拳头怒道:“是哪个灰孙子干的?”
项恒一边包扎,一边道:“能用剑刺伤夏老大的,你应该能猜到是谁。”
“孙华通?”丘谭忽然问道:“为什么我们睡的跟死猪一样,一点都不知道?”
“只有迷药,才能让我们睡的这么死。”项恒道:“这里只有朱梦航一个人懂这个。”
丘谭尖叫:“不好,那个婊子跑了!”
项恒苦笑:“这婊子没杀我们就跑了,已经够便宜我们的了。”
丘谭的目光回到夏元空的身上,道:“夏老大的伤怎么样?”
“七处剑伤,内脏大损。”项恒沉吟道:“如果不及时治疗,恐怕就活不成了。”
丘谭和钱丈坤全身一颤,大惊。
夏元空却在微笑,笑的很勉强,他的目光似乎在项恒身上搜寻什么。
项恒紧张的问道:“你要找什么?”
夏元空凄凉说道:“找一样陪葬的东西。”
丘谭大呼:“你又没死,找陪葬的东西做什么?”
夏元空叹道:“我知道,我马上就要死了。我的伤太重。”
丘谭和钱丈坤都垂下了头,在刀口下谋生的日子中,他们很了解重伤和死亡的联系。
夏元空伤的已经太重。
“咳咳咳!”几口浓浓的血从夏元空嘴里咳出来,他叹息着说道:“华山剑客,不过是浪得虚名。”
这句话他前后说了三次,但这第四次,却已经从原来的讽刺,变成无奈的佩服。
项恒闭上眼,问道:“你为什么不跑?”
夏元空道:“我做不出这种不讲义气的事。”
项恒将无羁刀递过去,沉痛的说道:“就让无羁刀作为你的陪葬品吧,目前我能做的,只有这件事了。”
夏元空没有接手:“不行,无羁刀太贵重,姓夏的我受不起。”
项恒道:“你如果不肯,那便是瞧不起我。”
夏元空勉强着大笑:“那你就当我瞧不起你吧。”
丘谭和钱丈坤沉默。
男子汉的泪水,都是用沉默来代替的。
项恒也沉默。
夏元空染满鲜血的手抓住项恒的肩膀,激动的说道:“你若瞧得起我,就答应我一件事!”
项恒紧紧握住他的血手。
这鲜红的血,象征着他们的友谊。
他没有说话,那惆怅的目光,已经等候夏元空的吩咐。
“我就要死了,可我不希望流星七血刀只剩下六把刀。”夏元空的目光落在钱丈坤和丘谭身上,道:“我们七个人的刀,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好!我答应你!”项恒紧握他的手,凝视夏元空的双眸:“有我在,流星七血刀依然是七个人!”
夏元空欣慰的笑了笑,吃力的举起那刀口已卷的雁翎刀,道:“这把刀,从今天开始就姓项了。”
项恒抚摸着卷口,坚定的说道:“刀口虽然有点卷,但我保证,我会磨平,这把刀会像之前那样锋利。”
夏元空道:“既然你收下了我的雁翎刀,那从今天起,你就是流星七血刀的带头老大。”
钱丈坤和丘谭又是一惊。
项恒眼里也闪过一丝惊讶,正想推辞,夏元空却截口说道:“不要说什么自己年龄和阅历不够,老子让你当老大,你就是老大!我相信其他六个兄弟,没有不服的。”
“因为你身上有许多东西,是我比不上的。”夏元空凄凉的说道:“至少,你的刀比我的刀快。”
项恒紧握夏元空的手掌,听着他继续交代遗言。
“我这一生和雁翎刀结缘,死后,当然也希望有一把雁翎刀陪葬。”夏元空道:“无羁刀,我多么希望能和它葬在一起,我却还不够资格。你若看得起我这个朋友,就将你的雁翎刀送给我陪葬,就当是和我的雁翎刀交换。”
项恒沉痛的说道:“好,我答应你。”
夏元空道:“单大夫人是养育我的人,我死后,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
项恒道:“我答应。”
夏元空道:“我手下六个兄弟,平时酗酒闹事,你要帮我看着点。”
项恒道:“我答应!”
夏元空道:“忆柔是个好姑娘,你一定要娶进门!”
项恒哽咽道:“我答应!”
夏元空道:“记住,要在我的棺材里放十坛竹叶青。”
项恒道:“我答应!”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夏元空道:“看见朱梦航时,替我向她祖宗十八代问好。”
项恒道:“我答应。”
清晨,微风,大雾。
黑羽城的校场上,黑色的羽毛大氅在抖动。
迷茫的白雾里,单雄整个人就像一只漆黑的雄鹰。
他用白布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走过一路拳后,使他的脸色有些发红。
每天清晨打一套拳,这个习惯单雄已经保持了二十三年,所以他和同龄人比起来,显得更加强壮,更加威武。
他背着手,站在假山前,目光却凝视着远方。
似乎在等人。
沈苍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进了校场,从他困倦的表情中,似乎能看出他是被人叫醒的。
单雄听到脚步声后,就知道自己等的人来了。
沈苍深呼吸,道:“大清早的,派人吵醒我做什么?”
单雄默默说道:“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沈苍道:“急事?”
单雄道:“对你来说或许很急,我的人已经调查清楚,幻簧玄洞的万斤玄铁门完好无损。”
沈苍笑了,笑的非常轻松,仿佛放下了一个千斤的担子:“既然万斤玄铁门完好无损,也就是说我没用无羁刀去砍这扇门,那么,我自然也就不是黄雀。”
单雄淡淡道:“我也早就料到你不是黄雀,黄雀是萧楚文。只不过,为了万一,还是小心些好。”
“这个消息的确很急,这表示,我可以离开这黑羽城了。”沈苍笑的春风满面,仿佛一个被放出监狱的死囚,笑道:“住在这里的几天时间,几乎快把我闷死了。”
单雄道:“你有事要去做?”
沈苍的表情忽然变的非常凄凉:“确实有,我要去查处杀害杨魁风和扬海霸的凶手。”
单雄叹道:“看来你和他们两个的关系真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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