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嫣红道:“那么,金局主为什么深藏不露,假充生手,跟家父所开这座赌场过不去呢?”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显然,我刚才说的话,并不能取信于姑娘。”
戚嫣红笑了笑,道:“事实上,戚嫣红这双眼从没看错过人。”
金大龙笑道:“有可能这是姑娘第一次看走眼了。”
戚嫣红微微摇头说道:“我不以为会有这一说。”
金大龙苦笑说道:“我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姑娘执意不信,我无可奈何。”
戚嫣红淡淡一笑,截口说道:“金局主,你是位武林高人,我父女则是跑江湖的,说起来,彼此都该是一路,我以为金局主该明白,吃这一口饭,并不容易,在这种无怨无仇的情形下,我以为金局主不该……”
金大龙摇头笑道:“姑娘,请听我说,为表示我毫无跟贵场有过不去的意思,我愿意将今夕所获双手奉还……”
戚嫣红摇头说道:“多谢金局主好意,那倒不必,这个赌场万儿八千两银子赔得起,也不会因此就关了门。”
金大龙道:“姑娘,这就令我大大地为难了。”
戚嫣红摇头说道:“我无意,也不敢为难金局主,只请金局主说出个原因,让我父女明白一下,然后请金局主放手饶人,赏我父女一口饭吃,能如此,我父女就感激不尽了。”
金大龙摇头苦笑道:“姑娘奈何如此不能信人。”
戚嫣红淡淡说道:“那皆因戚嫣红对自己这双眼太过自信。”
金大龙双手一摊,道:“既如此,我只有任凭姑娘了。”
戚嫣红双眉微扬,道:“金局主分明武林英豪,奈何这般小气,难道说这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连个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么。”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姑娘,非我小气,也不是我没有承认之胆,实在是……”
戚嫣红淡然说道:“金局主令人太以失望……”
砰然一声,那低垂的棉布帘向内猛然扬起,门内,大步行进一人,此人是个神态戚猛的矮胖老者。
浓眉、大眼、狮鼻、海口、虬须如猬,一双大眼之中精芒四射,满脸怒容,直逼金大龙。
金大龙入目这矮胖老者先是一怔,继而目闪寒芒,含笑站起,道:“这位是……”
戚嫣红也早已站起,闻言接口说道:“这是家二叔。”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是戚二老先生……”
向着矮胖老人一拱手,尚未说话。
那矮胖老人却突然转注戚嫣红,抬手指了指金大龙。
戚嫣红略一犹豫,微颔臻首。
她这里臻首方颔,矮胖老人那里陡然冷哼,一句话未说,跨步欺进,其快如风,向着金大龙当胸便抓。
金大龙微愕说道:“二先生这是……”
嘴里说话,脚下不闲,身形往左一侧滑步,轻易地躲过矮胖老人那快捷威猛的一抓。
戚嫣红目闪异彩,面有异容。
矮胖老人则一怔,继而再扬冷哼,一翻腕,抓势不变,旋身又袭金大龙胸前要穴,比前一式更快。
金大龙道:“二先生,这却是为何?”
身形只一闪,矮胖老人那快如闪电的一抓又落了空。
戚嫣红美目圆睁,娇靥上倏现惊愕神色,道:“金局主好高绝的身法!放眼天下尚无人能躲得过家二叔……”
金大龙一笑说道:“那是姑娘夸……”
“奖”字未出,矮胖老人大喝一声,人如旋风般扑过,须发愤张,单臂颤抖,当胸又是那么一抓。
这回金大龙未躲,摇头说道:“事不过三,二先生奈何如此逼人?”
容得矮胖老人五指沾衣,他上身突然向后微仰,仅差一发,矮胖老人招式用老,五指落了空。
适时,金大龙右掌闪电翻起,五指一探,轻易地扣上矮胖老人腕脉,戚嫣红大惊,刚一声:“金局主……”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姑娘放心,我无意伤令叔。”
五指一松,闪身飘退。
他虽是一触即收,矮胖老人却机伶一颤,愣在当地。
戚嫣红只当是矮胖老人被制,脸色一变,闪身近前急呼道:“二叔,您……”
矮胖老人须发暴张,脸色倏转赤红,嗔目大喝,双手一抖,疯狂一般扑向了金大龙。
戚嫣红神情一松,忽又一紧,她要拦阻时,矮胖老人已然扑近了金大龙,双掌一翻,猛劈而出。
金大龙双眉扬起,微一摇头道:“姑娘恕我,令叔太以逼人。”
他未躲,也未硬拼,双掌并出,一翻攫上矮胖老人双腕,目中忽射寒芒,直逼矮胖老人。
矮胖老人双腕被制刚一惊,倏地闷哼一声,威态倏敛,跟着,矮胖的身形泛起了轻微颤抖。
戚嫣红惊声说道:“金局主,你要干什么?”
金大龙淡淡说道:“没什么,姑娘,我消消令叔暴烈的脾气……”
双眉陡扬,双腕微抖,矮胖老人跄踉而退,接着,他单臂往后一抛,身后响起一声惊呼,随见一条瘦小人影由他身边掠过,跄踉向前冲去。
再看时,矮胖老人木然而立,他身旁,已多了个人,是那柜台里的瘦老头儿,他一脸惊容怔在了那儿。
金大龙的手里,多了根旱烟袋,掂了掂旱烟袋,他摇头淡笑道:“阁下好快好狠,若非我发觉得早,命门穴上岂不要挨阁下一烟袋锅,下次别拿这东西伤人,拿去。”
手往前一伸,递出了旱烟袋。
那瘦老头两眼眨动,迟疑着没动。
戚嫣红喝道:“还不谢过金局主手下留情,接过去。”
那瘦老头一张脸好红,强笑说道:“谢谢局主手下留情!”
跨步向前接过了旱烟袋。
金大龙并未动他,淡然一笑收回了手,目注戚嫣红道:“戚姑娘,我不懂手势,令叔处请代我道个歉。”
戚嫣红道:“我也谨代表二叔谢过……”
抬手便要比,忽地一怔手停在了半空,道:“金局主知道家二叔……”
金大龙笑了笑,道:“见了令二叔后,我知道了不少。”
戚嫣红圆瞪美目,道:“金局主都知道什么?”
金大龙道:“姑娘要听么?”
戚嫣红一点头,道:“我是想听听……”
金大龙笑了笑道:“那么我就告诉姑娘……”
顿了顿,接道:“令尊聋,令二叔哑,倘姑娘真是令尊的爱女,就不该姓戚,应该姓漆雕,对么,姑娘?”
戚嫣红脸色一变,道:“金局主知道……”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姑娘,令尊令叔人称聋哑双残。”
戚嫣红神色立趋平静,微一点头,道:“金局主既知道,我就不好再瞒了,家父及家叔正是聋哑双残漆雕聪、漆雕言,我是家父义女漆雕嫣红。”
金大龙含笑转注瘦老头,道:“那么这位就是他二位的开路使者,威震武林的夺命煞公孙龙阁下了。”
瘦老头为之一惊。
漆雕嫣红点头说道:“今夕何夕,幸逢高人之余,令人有置身梦中,几疑非真之感。”
漆雕嫣红道:“金局主这话……”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曾几何时,威震环宇的聋哑双残竟隐于长安,改名换姓,在这开元寺前开设起赌场来了,岂不……”
漆雕嫣红神色一黯,忽又淡淡笑道:“那也没什么,世间事白云苍狗,本就变幻无常,曾几何时沧海能变良田,二位老人家厌倦了武林恩怨纷争,血腥厮斗,所以才隐居长安……”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姑娘,是么?”
漆雕嫣红点头一笑道:“是的,金局主!”
金大龙道:“那位铁罗汉也是他二位的人么?”
漆雕嫣红道:“原不是,那铁罗汉本是长安城的大地痞,二位老人家来了之后,施以恩惠,收在身边充任赌场……”
金大龙道:“姑娘,他二位跟长安酒楼的帐房井洪是熟识?”
漆雕嫣红神情一震,道:“是来到长安之后才认识的。”
金大龙道:“他二位跟姑娘对那位井帐房,仅是认识么?”
漆雕嫣红脸色微变,道:“金局主这话……”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不知道姑娘是否知道,井洪前天晚上来过……”
漆雕嫣红道:“这不算什么!他原是这赌场的常客。”
金大龙道:“我看贵赌场的这些打手,对那位井帐房颇为恭谨。”
漆雕嫣红道:“对老主顾、熟客人,都是这样,谁叫漆雕家如今吃的是这口饭,做生意原该如此,再说,他们对金局主不也一样恭谨么?”
金大龙道:“那不同,姑娘,对那位井帐房,恭敬之中,似乎还有点畏惧的成分在。”
漆雕嫣红“哦”地一声,道:“那么,金局主以为……”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姑娘,恕我直言,我看此中内情颇不简单!”
漆雕嫣红忽地格格娇笑说道:“我明白金局主的意思了,金局主,你要弄清楚,家父跟家叔是聋哑双残,并不是那些不足道的人物,放眼武林,尚没有能使他二位俯首听命之人。”
金大龙点头说道:“事实如此,姑娘,就因为他二位这种威震武林、纵横宇内的人物,隐于长安改名换姓开赌场,我才以为此中内情绝不那么简单。”
漆雕嫣红淡淡说道:“信不信全凭金局主,我没有多解释的必要。”
金大龙道:“姑娘,我既不强迫问也不敢多管闲事,只是,我为他二位扼腕,也为他二位一世英名惋惜!”
口中说着,目光移向了漆雕言。
漆雕言竟面泛难以言喻的神色,微微低下了头。
漆雕嫣红的娇靥上,也掠过一抹黯然神色,但是她没说话。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姑娘,阴阳二怪委曲为酒楼、客栈帐房,聋哑双残更自抑身份在长安改名换姓开赌场,其中似隐藏着莫大的事端,这,耐人寻味,但我不愿过问许多,我只有一句话,倘姑娘认为有值得我效劳之处,请尽管派个人到双龙镖局招呼我一声,我随叫随到,愿竭尽棉薄,言尽于此,告辞了!”
言毕,举手潇洒一拱,转身行去。
他刚走两步,突然——
北后传来漆雕嫣红一声娇喝:“金局主,请留一步!”
金大龙停步转身,含笑问道:“姑娘有何教言?”
漆雕嫣红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姑娘莫非改变了主意,认为确有值得我效劳之处?”
漆雕嫣红未答,淡然反问,道:“你真姓金?”
金大龙微愕笑道:“当然,姑娘!”
漆雕嫣红道:“你真叫金大龙?”
金大龙笑道:“当然,姑娘,更错不了!”
漆雕嫣红目光微转,扬眉说道:“武林之中,何时出了个能使家二叔难敌三招的金大龙?”
金大龙道:“姑娘,长江后浪推前浪……”
漆雕嫣红道:“我没听说过塞外有这么一位高人?”
金大龙道:“姑娘,一个牧马为生的人,没有必要炫露自己,再说,姑娘如今知道,也不算迟!”
漆雕嫣红道:“是的,金局主,一万两银子在柜上,你请吧!”
金大龙并未动,目光凝注,道:“难道姑娘叫我,只是问我这些么?”
漆雕嫣红道:“是的,金局主,能胜过家二叔之人,放眼武林,屈指可数,而我不以为这屈指可数的人中,有个金大龙。”
金大龙笑了笑,道:“倘只为在姓名上探究,姑娘未免令人失望!”
漆雕嫣红道:“金局主,同样地,你也令我失望!”
金大龙道:“姑娘,可否说明白些?”
漆雕嫣红方欲张口,忽地脸色一变,闭上檀口。
金大龙自然也有所觉,转注那低垂的棉布帘,道:“是哪一位,请进来!”
门外,那棉布帘的那一边,发出一声轻响,随即,棉布帘掀动,铁罗汉手持一物,快步而入。
近前,他陪上一脸不安的笑,道:“金局主,柜上没那么多银子,再说,一万两银子您拿着也不方便,这儿有张一万两的银票,您拿到长安城里的各处钱庄,立可兑换。”
说着,把那张银票双手递了上来。
金大龙伸手接过,含笑说道:“罗汉兄办事高明,令人佩服,我谢了!”
铁罗汉忙道:“不客气,应该的!”
随即转向漆雕言与漆雕嫣红,一哈腰,陪笑说道:“二东家,姑娘,大东家适才命人传话,赌场要没什么事儿,请您二位赶快回去,他候着二位呢!”
漆雕嫣红一点头,道:“我跟二叔这就回去。”
铁罗汉应了一声,转向金大龙,一哈腰陪笑说道;“金局主,您包涵,赌场要上门了!”
金大龙笑道:“罗汉兄这是下逐客令,我这就走。”
言毕拱手,含笑转身出门而去。
铁罗汉紧跨一步,跟了出去。
事实上,铁罗汉并没有说假话,赌场里,板凳都已上了桌子,正有几个地痞在那儿打扫。
金大龙边走边道:“罗汉兄,今晚怎么散得那么早。”
铁罗汉忙笑道:“柜上的银子我全让您赢了去,再赌下去,拿什么赔人家,所以只好提早关门了,金局主……”
嘿嘿一笑,接道:“您真是不露像的真人,这一来我可惨透了,稍时见了敝东家,有一顿排头好挨的了。”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罗汉兄,不会吧!”
“怎么不会!”铁罗汉道:“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而且我走眼硬拉您入局的。”
金大龙笑道:“那全仗罗汉兄的鸿运,可别把我当什么高手。”
说话间,已到了赌场门口,铁罗汉停了步,道:“金局主,您好走,我不远送了。”
金大龙含笑说道:“罗汉兄,好朋友,别跟我客气,过两天我来找你,咱们上长安酒楼好好吃喝一顿去。”
摆了摆手,洒脱迈步,飘然而去。
望着金大龙那颀长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铁罗汉脸色倏转阴沉,回身进赌场,随手掩门往里行去。
里面那一间里,漆雕言、漆雕嫣红与公孙龙,犹站在那儿发呆,铁罗汉进门便是一声冷笑。
漆雕嫣红双眉微扬,道:“铁大,你冷笑什么,人是你引来的……”
铁罗汉一点头,冷冷说道:“不错,人是我引来的。”
漆雕嫣红道:“一万两银子白白送了人……”
“那是小事。”铁罗汉冷笑截口说道:“东家有的是雄厚财产,不会心痛这区区万两银子,倒是有人有叛离之意会令他痛心!”
漆雕嫣红脸色一变,道:“铁大,你这话什么意思?”
铁罗汉嘿嘿阴笑说道:“姑娘是个明白人,这还用问我么?”
漆雕言突然冷哼一声,须发微张。
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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