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琛道:“她的背后可是日本人。”
罗振玉笑道:“陈、胡二位真是多虑了,想当初肃亲王爷把他这位格格过继给日本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借助于日本人的力量么?”
胡嗣瑗道:“话是不错,可是两位有没有想到,日本人必是有他们的条件。”
李莲英道:“条件就条件,大不了是给钱割地,咱们的土地这么大,割给他们一块两块有什么关系。”
陈宝琛沉声道:“李总管,你糊涂了,打从甲午战争、鸦片战争到现在,咱们割给外国人的地还不够大,赔的款还不够多,土地明明是咱们的,他们美其名曰租借,在租界里他们作威作福,歧视中国人到了极点,这种教训难道还不够,这是国耻,你居然还能不当回事儿。”
李莲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道:“我只是这么说说,人家十四格格可没提这些。”
罗振玉道:“就是嘛,两位何必看得这么严重。”
陈宝琛道:“这本来就是件严重的事,把土地都割给外国人,咱们的土地主权在哪儿。”
郑孝胥道:“宝琛,你怎么这么想不开,不错,打从光绪到如今,咱们割给外国人的地是不少,可是比起咱们整个领土来说,究竟是微不足道的九牛一毛。”
胡嗣瑗冷笑一声道:“郑老好见地,郑老好见地。”
郑孝胥脸一红道:“怎么,我说错了?”
胡嗣瑗道:“谁对谁错,我不敢多说,让历史做公平判决吧!”
李莲英冲溥仪一躬身:“皇上……”
溥仪一抬手道:“让朕考虑考虑,当然,祖宗创的基业,自不能任它这么从朕手里丢了,可是这件事非比等闲,朕也不能不慎重。”
陈宝琛道:“陛下圣明,肃亲王爷这位十四格格,早年曾经归国,在京里闹得满城风雨,而且还离过婚,臣对她的能力……”
李莲英躬身道:“皇上,当年的事那是十四格格个人的事,只要她真能助皇上复位,奴才以为可以不必计较这些,十四格格一再跟奴才提,她是为了尽忠尽孝,这份心意太难得,咱们怎么能置疑,怎么能加以抹煞。”
胡嗣瑗还待再说。
溥仪抬手一拦道:“这样吧,朕先见见她,撇开别的不说,她是宗室,是一家人,去国多年如今回来了,朕也该跟她见见面,六号在‘一枝香’西餐厅,朕请她吃饭,也算给她接风,你们去给我安排吧。”
罗、郑、陈、胡四人齐躬身。
李莲英扬着嗓门儿喊了一声:“喳!”
□□□
墙上的挂钟指着十点半。
又是一个寂静的寒夜!
而这寒夜在日本商会里却不平静。
土肥原背着手,在他的小办公室来回走动着,几个日本特务站在一旁,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不安神色,好像祸事随时会降临到他们身上一般。
没听见步履声,却见杨头儿在门外探头探脑的。
一名日本特务看见了他,冲土肥原一躬身,道:“报告大佐,杨队长来了。”
土肥原停了步,面向里,背对门:“进来。”
杨头儿忙走了进来,到了土肥原身后,一躬身,怯怯地道:“大佐。”
“你事情给我办得怎么样了?”
“报告大佐,小的已经抓了不少个嫌疑犯,正在严刑拷问呢!”
“有没有人承认?”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马鹿野郎,”土肥原猛然转过身:“你这个侦缉队长是怎么干的,连句口供都问不出来。”
杨头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报告大佐,小的用刑不敢太重,怕闹出人命来。”
“混帐,怕闹出什么人命来,我的名号难道还抵不过这几个人的性命,你要知道,你们中国人的性命本来就不值钱,别说死几个,就是死几十个,几百个也算不了什么!”
“可是,大佐,万一我的上司追究起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中国人不要你,我们日本人,我们皇军要你,到时候你尽管到日租界里来,看看你们中国人谁敢把你怎么样?”
“是,是,谢谢大佐的恩典,谢谢大佐的恩典。”
“我宽限到明天中午,到时候你要是再交不出我要的人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去吧。”
“是,是,谢谢大佐开恩,谢谢大佐开恩。”
杨头儿满头是汗,一溜烟地跑出了土肥原的办公室。
到了日本商会大门外,有几个侦缉队员在那儿等着他,一见他出来,忙围过来问:“怎么样?”
杨头儿道:“他妈的,问什么,再给我去抓人就是了。”
几个侦缉队员为之一怔,一个说:“怎么,队长,还要再抓啊?”
“不抓不行,明天中午以前交不出他要的人来,我就惨了,我要是躺了下去,你们一个个也好受不了,快走吧!”
他匆匆忙忙的先走了。
几个侦缉队的队员忙跟了去!
□□□
一大早,金少爷的屋里空着,没人。
没人是没人,不过衣裳还在,而且被子堆在床上没叠,像是刚睡起来出屋去了。
门轻轻的开了。
翠姑端着一盆洗脸水进来,一见屋里没人,不由一怔,再一看衣裳还在,床上面的情形,她释然了,放下洗脸盆,过去叠被子。
刚拉起被子,一眼瞥见枕头底下露出一角照片,翠姑犹豫了一下,伸手抽了出来,一看之下,她脸上变了色。
那是金少爷跟一个美艳女子合照的照片,两个人站得那么近,笑得那么高兴。
翠姑心颤,手颤,美目中闪漾起泪光,她颤声喃喃说道:“怪不得,怪不得,我是比不上她,我是比不上她……”
晶莹的泪珠挂了下来,滑过苍白冷清的面颊,滴落在胸前……
这时候,金少爷正在院子里伸胳膊踢腿地活动着,早上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突然,一个冷冷的话声传了过来:“老二。”
金少爷扭头一看,老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出来了,正寒着脸看着他,他忙道:“爹,您起来了。”
“嗯!”金百万冰冷应了一声道:“你昨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金少爷不安地道:“昨儿夜里。”
“我告诉过虎子,让你回来的时候上我屋去一趟,你怎么没去?”
“太晚了,我想您已经睡了,没敢惊动您。”
“你也知道晚么,惹我生气你都不怕,会怕惊动我,吵我的觉?”
金少爷低下了头。
金百万走了过来,一直走到金少爷面前:“昨儿个我想狠狠教训你一顿,可是今儿我连骂你都不想骂你,我想过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打骂并不见得有用,趁翠姑这会儿不在这儿,咱爷儿俩好好儿谈谈……”
金少爷抬起了头:“爹……”
“老二,”金百万截口道:“做人的起码条件,要有良心,翠姑是个好姑娘,你不能这样伤她的心,不能对不起她……”
“爹……”
“听我说完——还有,你是知道的,早年我去过日本,在日本有个儿子,那是你大哥,可是由于他娘不愿意跟我回中国来,我也只有把他们娘儿俩留在了日本,他跟你只差两岁,到如今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指望什么了,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有你,可以说你的责任很重大,你绝不能让我失望,绝不能这么轻贱自己——”
“爹……”
“老二,不管你听的进去听不进去,我只说这么多,往后我也不再说你了,该怎么办,你自己去想,自己去琢磨吧!”
金少爷有点激动,道:“爹,我……”
金百万抬手拦住了他:“用不着跟我说什么,做给我看,用行动来表现就行了。”
金少爷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低下头去。
虎子快步进来了,睹状微一怔,旋即冲金百万哈了腰:“老爷子,‘静园’的陈先生来了。”
金少爷两睛之中飞快闪过一丝异采。
金百万忙道:“人呢?”
“在这儿呢,金老哥。”
陈宝琛随着这句话走了进来。
金百万忙拱手:“老兄弟,好久不见了,今儿个是什么风。”
陈宝琛拱手答礼:“特来把帐对一对,这一阵子忙,我们主子六号中午要在‘一枝香’西餐厅请人吃饭,里外都是我在安排,忙得不可开交。”
金少爷两眼之中闪过异采。
金百万笑道:“好啊,这叫能者多劳,走,屋里坐去。”
金百万抬手让客。
陈宝琛似乎这时候才看见金少爷:“哟,咱们少掌柜的也在啊!”
金少爷含笑点头,叫了一声:“陈老。”
金百万道:“别理他,别理他,咱们里头谈正事儿。”
拉着陈宝琛往里去了。
虎子望着陈宝琛的背影咧嘴一笑:“此老挺会传递消息的啊!”
金少爷摆手道:“少废话,备车去吧。”
虎子转望金少爷,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伯父那儿——”
金少爷道:“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扭头往里去了。
虎子皱了皱眉,也走了。
□□□
金少爷回到了屋里,翠姑还在,坐在床前,似乎在等金少爷。
金少爷见了翠姑微一怔:“哟,你在这儿。”
二话没说,过去就去洗脸了。
翠姑站了起来,脸上堆着笑,可却笑得让人心酸:“等你一块儿吃早饭啊。”
金少爷却是一点儿都不经心,道:“你一个人吃吧,我没时间吃了。”
拧手巾擦脸。
翠姑微一怔,旋即又含笑:“干什么呀,连吃早饭的工夫都没有。”
“我有事儿。”
金少爷把手巾往洗脸盆里一扔,走了过来。
翠姑道:“要出去?”
“嗯。”
金少爷一边穿衣裳,背着翠姑,偷偷往炕上瞟了一眼。
翠姑神色趋于黯然,口齿启动了两下,才道:“二哥,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非这时候出去不可?”
金少爷转过了身,望着翠姑道:“这时候出去怎么了,为什么这时候不能出去?”
翠姑缓缓说道:“二哥,我不是不让你出去,你对我怎么样都不要紧,可是大爷……你不该再惹大爷生气了。”
金少爷望了望翠姑,道:“翠姑,今天恰好你在这儿,咱们干脆把话说清楚,我在家里待不住,就是这个毛病,改不了,我自己知道,我是个纨绔子,败家子儿,我不愿意害你,不愿意耽误你,我愿意解除咱们两个的婚约。”
翠姑脸色白了,美目瞪得老大,充满了惊骇,身子起了颤抖,连话声都起了颤抖:“二哥,你,你,你……”
她没把话说完,突然捂着脸跑了出去,跑得好快。
望着翠姑奔出门的背影,金少爷唇边泛起了抽搐,他喃喃说道:“原谅我,翠姑,原谅我,我是为了你好……”
□□□
期限到了,土肥原在小办公室里等杨头儿,等杨头儿把他要的人交给他。
杨头儿进来了,兴冲冲的,进来一鞠躬:“报告大佐,总算没办砸您交下来的事儿……”
土肥原目光一凝:“人抓到了?”
“可不,”杨头儿得意地道:“连口供都有了,您瞧。”
杨头儿从兜儿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打开这张纸,上头血迹斑斑,果然是口供,有签名画押,还有指模。
土肥原接过来看了看,问道:“人呢?”
“在刑房里,要不要马上给您带来?”
“带来,我还要问他话。”
“您还要问他话?”
“我要问问他是不是支那特务,还有多少同党,都在什么地方,我要一个一个把他们都抓光。”
“大佐,”杨头儿赔着笑,笑得有点儿不自在,指指土肥原手里的口供:“八成儿您没看清楚口供,他说全是他一个人儿干的,不是什么特务,只是想发一笔财!”
“我不信,他至少还有一个同党,是个女的。”
“女的,”杨头儿一征忙道:“不会吧……”
“你知道还是我知道,去把他带来。”
杨头儿没奈何,答应一声刚要走。
电话铃响了。
一名日本特务过去接了电话:“马西,马西——什么,噢,你等一等。”
转望土肥原,捂话筒:“报告大佐,你的电话。”
土肥原过去接过话筒,刚一声:“马西——”
话筒里传出一个不算陌生的男人话声:“土会长吧?”
土肥原一怔,怒火往上一冲:“你……”
“土会长,我知道你很生气,我就是为这件事特意打电话来给你道歉的……”
“你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守信用?”
“土会长,你听我解释,那是我手下一个小兄弟犯的错,我已经重重地惩罚他了,惩罚归惩罚,错误已无法挽回了,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免费奉送一个对土会长你很有价值的情报……”
土肥原冷笑:“你把我土肥原当成了三岁孩童……”
“怎么,土会长,你不相信?”
“我已经上过你一次当了,难道我还会再上你的当。”
“土会长,关于那件事情的错误,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你不相信我也是没有办法,这个情报你不愿意要,我也不能勉强,反正我心意已经到了,只有把这个情报送给贵国的‘黑龙会’的人,或者是中国情报机关了。”
“支那情报机关,少来这一套,你就是支那特务。”
“我是特务,哈,土会长,你高看我了,中国特务哪有像我这样的角色,我只是个情报贩子,跟你说这些没有用,再见了——”
“慢着,慢着。”
“怎么,土会长你还有什么指教?”
“刚才你说的情报是什么情报?”
“怎么,土会长又要了?”
“不错,反正你是免费奉送,是不是?”
“哈,哈,哈,土会长,你算盘打得真精啊,好吧,我奉送了,你听清楚了,本月六号中午,也就是后天,溥仪要在‘一枝香’西餐厅请朋友吃饭,这个情报对你很有价值吧?”
土肥原心里猛然跳了几下:“这对我有什么价值,溥仪请人吃饭,跟我有什么关系?”
“算了,土会长,跟我这个情报贩子别来这一套了,我是靠贩买情报吃饭的,要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行,这可是你土会长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你再想打溥仪的主意可就难了,话我就说到这儿了,再见。”
“格”地一声,电话挂断了。
土肥原怔了一怔,也挂上了话筒,霍地转望杨头儿。
杨头儿下意识地一惊,忙道:“小的这就去,小的这就去。”
他要走。
“站住。”
土肥原一声沉喝。
杨头儿猛一惊,忙道:“大佐……”
土肥原一脸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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