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顶风,他仍听得一清二楚,那人从后头跟了出来,金刚到了胡同口了,那人也到了他身后,金刚霍地一转身,伸手就扼住了那人的脖子。
那个人,穿大衣、戴呢帽,只听他急急说道:“金少爷,请别误会!”
金刚手指松了些,道:“我没有误会,你鬼鬼祟祟地躲在我家后墙外,又缀着我逼近我身后,这总是实情,说吧,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那人忙道:“金少爷,是金姑娘叫我来找您的。”
“金姑娘。”
金刚怔了一怔,手松了。
那人揉揉脖子,道:“是的,金姑娘有急事儿要跟您商量,所以让我来找您。”
“噢?你真是金姑娘派来的?”
金刚边问边打量。
那人忙道:“真的,不信等您见着金姑娘就知道了。”
“那么,金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儿?”
“这我不清楚,只说让您马上上她住的旅馆去一趟。”
“现在?”
“是的。”
“哟,麻烦了,我在朋友家赌输了,回来拿钱正准备翻本儿去——”
“金少爷,金姑娘有急事儿啊,她交待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您。”
“可是——”
“金少爷,您想想,要是没什么急事儿,她怎么会这会儿让我跑到府上来找您。”
金刚沉吟了一下,说:“好吧,谁叫金姑娘拿我当朋友,算你来得巧,再迟一步你就扑空了,走吧。”
金刚转身行去。
那人急忙跟了上去。
□□□
进旅馆上楼,到了金碧辉住的房门口,那人抬手轻轻敲了敲门,两长一短。
房里响起了秋子的话声:“谁呀?”
那人忙应道:“小秋姑娘,金少爷来了。”
秋子在里头“噢”了一声,门开了,秋子跟金碧辉当门而立,没让金刚说什么,就把金刚让了进去。
金刚进了门才道:“格格派去的那位去巧了,我偷了几张银票正打算翻本去,再迟半步就找不着我了。”
金碧辉道:“哟,那不是耽误你的——”
秋子接口道:“金少爷来都来了,您还说这个干什么,快请金少爷坐下谈正经的吧。”
金碧辉没再说什么,把金刚让坐下,然后把“静园”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金刚静静听完,不由为之动容:“原来是为这件事,幸亏我在家里耽误了一下,五百块大洋没了就让它没吧,这个文绣怎么这么可恶,这不分明跟格格作对么。”
“说得就是呀,”秋子道:“格格想起您也是一直赞成复辟的,而且您在皇上面前最说得上话,所以才这时候把您请来帮忙拿个主意。”
金刚很豪爽地道:“不要紧,一两天我上‘静园’见皇上去,这种事皇上自己怎么能拿不定主意呢,让个妇道人家左右?不能说让文绣一闹,把这么大的事儿耽搁一边儿了。”
金碧辉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金刚却又说道:“说来这种事也要怪皇上,格格虽然是皇族亲贵,可不见得有我了解皇上,他这个人太老实了,老实得近乎懦弱,肩膀软得一点儿事儿也扛不起来,跟皇后倒真是一对儿,皇后老实也好,懦弱也好,皇上可就不能这样了,毕竟是要治国主政的一国之君啊!”
金碧辉有点心不在焉地道:“说得就是。”
秋子道:“金少爷,您打算什么时候上‘静园’去?”
金刚道:“我一两天就去。”
秋子道:“不能一两天,您明天就得去。”
金刚道:“噢?明天?”
“您不知道,”秋子道:“要复辟,必得让皇上离开天津,必得偷渡,接运的船只,沿途照顾的人手什么的,我们格格都联络了,安排好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说好了的,最迟明天夜里十二点以前,皇上得到白河上船,要是错过这时候,什么都得重新联络、重新安排,那不但要费时费事,花大钱,而且担的风险也更大——”
金刚微微怔了一怔,道:“噢?这我还不知道呢!”
金碧辉道:“我倒是不怕多花钱,只为复辟,我就是倾家荡产也是应该的,我是怕错过了安排好的这一次,再安排不容易,尤其要担大风险。”
金刚道:“原来是这样,现在我了解了,那好办,我明天一早就上‘静园’去。”
秋子喜道:“金少爷,那真是太谢谢您了。”
金刚道:“这是什么话,格格的事还不就跟我的事一样,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一直为皇上不平,我一直赞成复辟,这也是我多少年来的一大心愿,现在有格格出面领导,出面促成,我不尽心尽力,还有谁会尽心尽力。”
金碧辉向着金刚深深看了一眼,道:“只要能让皇上顺利离开天津,到了东北,大清国跟我都会好好谢你的。”
金刚也回了金碧辉一眼,道:“我倒不敢奢求大清国对我怎么样,只要格格别忘记天津有金刚这么个朋友,我就知足了。”
秋子道:“金少爷,您可不能这样说啊,别人不知道我清楚,我们格格早就——”
金碧辉一眼瞟过去,忙截口道:“小秋,别净在这儿饶舌了,还没给金少爷倒茶呢!”
秋子望着金碧辉微徽一笑,答应一声走开了。
这一笑笑得金碧辉娇靥一红,微微低下了头。
金刚也有点赧然,不安地搓着手,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还是金碧辉先抬起头,拿起了烟盒,往金刚面前一送,道:“抽烟。”
“谢谢。”金刚忙欠个身,伸手拿起了一根。
金碧辉自己也拿了一根,划着火柴为金刚点上了烟,秋子端着一杯茶过来了,往梳妆台上一放,道:“金少爷,您喝茶。”
金刚微欠身谢了一声。
这时候羞窘的气氛才算消了点儿,金碧辉也说了话:“明天那一趟,你有把握么?”
金刚道:“我想是没有什么问题,因为皇上对我一向是言必听、计必从,而且,凡是我献的计,一样样结果都对皇上有百利而无一害。”
秋子道:“其实,我倒认为毛病并不是出在皇上身上,皇上本人哪有不赞成复辟的,他要是压根不赞成,也不会三番两次召见我们格格了,根本就是皇上身边儿有几个人在捣乱,在跟咱们作对,只要能对付了这些人,事情就不会再有一点儿阻碍了。”
金碧辉道:“这倒也是实情。”
金刚道:“那更容易对付,皇上身边儿那些人,除了文绣,只要我说句话,他们之中还没有一个敢不听的。”
秋子喜道:“真的?金少爷。”
金刚笑笑道:“皇上身边儿那些人,想当初都是显赫一时的,他们怎么会听我这个升斗小民的,说穿了不值一文钱,因为我跟他们之间有利害关系存在。”
秋子“哦”地一声道:“他们跟您之间,有什么利害关系存在?”
金刚微微一笑道:“姑娘忘了,我家开的是钱庄。”
秋子恍悟地道:“我明白了,他们有钱存在您的钱庄里!”
金刚笑道:“有钱存在钱庄里,这不算什么,谁有钱谁都能往钱庄里存,这是光明正大的事。”
金碧辉道:“恐怕是这些钱的来路有问题。”
金刚一点头道:“对,这些都是当年捡来的黑钱,他们这种见不得人的丑行只有我清楚,把柄抓在我手里,他们敢不听我的。”
金碧辉笑了。
秋子道:“可是,金少爷,最大的阻碍还是皇妃文绣哇。”
金刚目光一凝,道:“姑娘以为是文绣一个人,能兴多大的风,作多大的浪,她也得有几个人给她撑腰啊,一旦这些人都不吭声了,文绣她一根独木,又能支撑什么。”
金碧辉点头道;“金少爷说得不错,文绣最大两股助力就是胡嗣瑗和陈宝琛,只要能让这两个人不开口,文绣她就兴不起风,作不起浪了。”
金刚道:“那好得很,这两位是我家钱庄的大主顾。”
秋子睁大了眼:“真的?”
金刚道:“这是什么事,我岂能信口雌黄?”
秋子转望金碧辉,喜道:“格格,您还有什么好烦的,难题这不迎刃而解了么?”
金碧辉凝睇望着金刚,娇靥上难掩喜色:“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金刚道:“格格这么说不就见外了么?”
“可不是么。”秋子道:“您跟金少爷之间还用得着谢,等将来——”
金碧辉横了秋子一眼,忙截口道:“小秋,你是怎么了?”
秋子住了口,没再说下去,可却笑嘻嘻地望着金碧辉。
金碧辉脸上一红,忙移开了目光。.
金刚又赧然了,他站了起来,道:“就这么办了,明天一早我就上‘静园’去——”
秋子忙道:“怎么,金少爷要走?”
金刚不自在地笑笑道:“时候不早了——”
金碧辉也站了起来:“那我就不留你了,明天‘静园’见。”
金刚道:“格格不用去太早,吃过中饭去就行了,我会把一切打点好了等格格。”
金碧辉道:“好,那我就等吃过中饭再去,反正不到晚上不能动。”
金刚没再说什么,走了,金碧辉、秋子双双送到了房门口。
关上了门,秋子喜孜孜地道:“少佐,你看,听我的没错吧?”
金碧辉却沉下了脸:“秋子,以后我不许你再多说什么!”
秋子的笑意在脸上凝住了,道:“少佐,难道你真不打算更进一步?”
“我从来没这个打算。”金碧辉冷冷地说。
“少佐,难道他还不够理想?”
“我不能不承认他够理想,无论哪一样都够理想,可是我不能,你知道原因。”
“少佐,我知道,可是你别忘了,咱们是女人,女人总是要有个归宿的。”
“我从来就没把自己当女人。”
“少佐——”
金碧辉坐了下去,脸色缓和了些,可却阴沉了不少:“秋子,你不是不知道,除非我完全脱离‘黑龙会’,要不然我的命运注定是一些大臣、将领的玩物,我能脱离‘黑龙会’么?就算能,那又在什么时候?再说,明天我就要离开天津,带着溥仪上东北去了,是不是有机会再回到天津来还不知道,我何必在这时候惹这个。”
秋子默然了,过了一会儿才道:“金少爷一定会很伤心!”
金碧辉眉宇间又泛起了冷肃之气:“做的是情报工作,我曾经让多少人伤过心,那种伤心的程度恐怕已经到了极点,我见惯了伤心人了。”
秋子低下了头,转身要走。
金碧辉道:“秋子,明天一早开始联络、准备,明天晚上就要走了,到时候我不许有任何一部分配合不上。”
秋子恭声答应:“嗨。”
“还有,匀出一部份人来,准备随时对付土肥原,到时候只要他们有一点异动,格杀。”
“嗨。”
“好了,去睡吧。”
“嗨。”
秋子转身往里去了。
金碧辉眉宇间那冷肃之色消失了,娇靥上又满现起黯然、阴沉——
□□□
这是一间小屋子。
金刚、赵大爷、茶馆伙计、旅馆侍者,还有十多个英挺俊拔的年轻人,围着一张方桌坐着。
金刚似在主持一个会议——
“明天晚上九点钟,白河那边儿行动开始,一直到十二点。”
“是。”
“全力对付土肥原。”
“是。”
“其他的地方按兵不动,尤其是码头,要松懈,可绝不能有明显的松懈。”
“是。”
“随时注意‘静园’的动静。”
“是。”
“明天晚上那几个钟头很重要,记住一点,绝不能让他们在十二点以前上船。”
“是!”
“各位同志,还有什么问题?”
赵大爷说了话:“有一点我不明白。”
金刚道:“请说,哪一点?”
“天字第一号指示,绝对不能让溥仪离开天津,去跟着日本人成立什么‘满洲国’,一哥你却说绝不能让他们在十二点以前上船,这二者之间显然有很大的差别。”
“是有很大的差别。”
“一哥这个命令,是不是违背了天字第一号的指示?”
“表面上看,是的,其实并没有。”
赵大爷凝视着金刚,严肃地道:“一哥,这我就不懂了,天字第一号不让溥仪离开天津,让他没有办法成立所谓‘满洲国’,而一哥你到最后还是放溥仪离开天津,只要溥仪跟日本的特务离开了天津,他就一定能成立所谓‘满洲国’,这分明违反了天字第一号的指示,一哥你怎么说表面上是的,其实并没有?”
这些正是大家心里的疑窦,也正是大家所不明白的,是故赵大爷说完了话以后,大家都凝望着金刚,看他怎么解释。
金刚目光环视了一匝,道:“各位同志,我这是为以后,不是为现在,日阀侵华的野心一天天的暴露了出来,九一八事件不过是个开端,他们要是不亲手把自己埋葬在中国广大的领土里,是不会死心的,也就是说,川岛芳子不会在眼前这一任务以后离开中国,日阀还会继续交给她秘密任务,让她在暗中进行日阀的阴谋,也就是说我以后还要跟川岛芳子常碰面,我现在跟川岛芳子建立起这个关系并不容易,要是让她认为我帮她达成了眼前这件重大任务,试问,以后我是不是更容易掌握她?”
赵大爷道:“你说的这道理我懂了,而且也非常对,这一点我们都看得很清楚,日阀侵华野心非常大,绝不会就此罢手,可是一哥,你也要知道,溥仪要是在这时候成立了‘满洲国’,那是给日阀帮了一个大忙,对咱们中国很不利,你又怎么为了以后而不顾眼前的利害与对将来的重大影响呢?”
金刚道:“五弟,你误会了,我并没有不顾眼前的利害,与对将来的重大影响。”
“我看不出——”
“我会解释。日阀所以急急诱使溥仪离开天津,到东北去成立所谓‘满洲国’,完全是为掩国联调查团的耳目,对不对?”
“对,是这样。”
“那么这个‘满洲国’,一定要在国联调查团到中国以前成立起来,才能掩国联调查团的耳目,对不对?要是在国联调查团来到中国以后才仓皇成立,那么这个‘满洲国’的成立,对日阀的侵华野心就欲掩盖彰了,对不对?”
“对,是这样,可是——”
“五弟,各位同志,你们有没有想到,为什么日阀限令川岛芳子非在明天晚上午夜十二点以前,让溥仪离开天津,登上偷渡的船只?”
赵大爷道:“这是最后的期限,当然是为了时效,为了赶时间。”
“那么,错过这个时间,诸位知道会有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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