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姐在门口轻叫了一声:“韩班主,金少爷来了!”
马六姐说金少爷而不说龙爷,一方面是防韩庆奎的班子里人多嘴杂,另一方面也是防隔墙有耳。
韩庆奎、大姑娘、方玉琴三人立即停止了谈话,站了起来。坐着的,躺着的也都有了动静,要起来。
金刚忙道:“班主,让大伙儿歇息。”
韩庆奎一抬手道:“你们歇息吧!”
大伙儿坐着的又坐下了,躺着的也又躺下了。
金刚跟马六姐走了过去。
韩庆奎一抱拳,道:“金少爷!”
方玉琴也见了个礼:“金少爷!”
金刚深深看了方玉琴一眼,道:“这位恐怕才是真正的方老板吧!”
韩庆奎道:“您好眼力。”
金刚道:“马标的福气比我的眼力要好得多。”
方玉琴粉颊一红低下了头。
大姑娘瞟了金刚一眼:“大哥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金刚道:“我早就会说话了,不会说话岂不是成了哑巴?”
韩庆奎跟马六姐都笑了。
韩庆奎拉过了凳子:“金少爷、六姐,请坐!”
金刚坐了下去,也招呼马六姐坐下。坐定,金刚凝目望向大姑娘:“小妹,你告诉我,你这么做目的何在?”
大姑娘道:“我——”
“我要听实话。”
“我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金刚正色道:“小妹,这不是闹着玩儿的,现在的情形跟刚才又不同了,一个不好就会惹出大乱子来。”
马六姐忙道:“怎么了,金少爷?”
“六姐先别问,让她告诉我她的打算再说。”
大姑娘道:“你用不着唬我,我的胆——”
金刚两眼之中突现逼人寒光。
大姑娘一脸委屈地改口道:“干吗这么凶嘛!”
金刚冷然道:“还要我怎么跟你说,跟着我跑了这么久,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
大姑娘道:“人家又没说不说嘛!”
“那就快说。”
“我打算挑起他们三个之间的纷争,让他们自相残杀,狗咬狗一嘴毛。”
金刚冷冷一笑道:“好主意!我就猜着是这么回事!”
“难道这主意不好?”
“我没说你这主意不好!只是你可别把这三个贼头儿看得太不压秤。”
“他们三个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就不信挑不动他们。”
“我没说你挑不动他们,我是说别把人家都当糊涂人,万一让他们看出了破绽——”
“我有什么破绽让他们看出的。我有办法让他们自己来找我,让他们自动上钩,我是个吃开口饭的,有钱有势力的大爷,不能不应付。我有什么破绽怕他们看出?”
“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明白了么。要是万一让他们瞧出了破绽,你有没有想好退路?”
“当然想好了,大不了拿腿走路。我不信脱不了身。”
“别太过自信。改改你那自负毛病,他们三个能称霸华北,这绝不是侥幸得来的。”
“我知道!任何一件事,任何一点细节我都详细地考虑过了。就算万一达不成我的心愿,脱身是绝不成问题的。”
“那是最好不过。”
“到那时候班子也早远离了天津卫,也不愁会连累班子!”
金刚冷然一笑道:“是啊,韩班主这个班子最好能躲到南方去。”
方姑娘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韩庆奎笑道:“金少爷,不瞒您说,这一点我早想过了,为这档子事儿,大伙儿没有一个不认为值得的。”
金刚道:“班子里上下都是血性中人,可是我却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受牵连。”
“这就是喽。”韩庆奎笑道:“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我不信您会不管,只要您管,班子里上下还有什么好操心的。”
金刚呆了一呆,也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大姑娘望着金刚笑了。
马六姐笑道:“韩班主这一招确是高招。”
金刚定过神,苦笑一声道:“韩班主给我这付担子不轻啊!”
大姑娘道:“轻的担子也不会让你担了。”
金刚道:“这笔帐,我得好好跟马标算上一算。”
“别怪马标,”大姑娘道:“人家是一番好意。”
“嗯,他是好意?”
“怎么不是好意,让我立点功,将来好说话,这难道是歹意。”
金刚一怔,道:“原来如此,他想得太周到了。”
“本来嘛,要怪,你就怪我。”
“事到如今,已经骑在了老虎背上,怪谁有用,小妹,别的我不说什么了,你只记住,这件事关系太重大,只许成,不许败。”
大姑娘等都一喜,大姑娘忙道:“大哥,这么说你是——”
方玉琴道:“谢谢您不怪马标。”
金刚笑笑道:“姑娘可真护他啊!”
方玉琴粉颊又一红。
大姑娘道:“当然了,人家不护马标护谁。”
方玉琴红着粉颊微瞟大姑娘:“姐姐,怎么你也取笑起我来了。”
大姑娘道:“天地良心,我说的可是实话。”
几个人都笑了。
笑声中,韩庆奎道:“金少爷,刚您说情形不同了,是指——”
金刚把西跨院菜筐子里发现手枪的事,说了一遍。
几人听毕都满脸惊容,韩庆奎道:“这是哪一路的人物,居然这样干法?”
金刚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但‘三义堂’要勾结日本人的消息没有传出去,知道的人绝没几个,要是照这么看,可能是这三个贼头的仇家。”
“您以为他们是要刺杀这三个?”马六姐问。
金刚道:“现见了喷子,我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用意。”
大姑娘惊声道:“这件事要是一张扬,一定会连累所有外来的人,这是哪一路的笨蛋,不是存心跟我作对吗?真该死。”
金刚道:“放心,我是不会让这种事张扬出去的。”
大姑娘道:“那你是打算——”
“到时候看看情形再说吧!”
马六姐道:“那只喷子呢?”
“我又把它塞回菜筐去了,不能有一点风吹草动,不能打草惊了蛇。”
“您好主意,”韩庆奎道:“您是放长线钓大鱼吧。”
“我是不得不如此,到现在还不知道那枪是谁藏进去的,非得先找出这个人来不可。”
“您说得对,好主意,也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个人引出来。”
大姑娘道:“找到他以后呢?”
“那就要找到他以后,才能决定了。”
马六姐道:“检查这么严密,还是让人连家伙一块儿混进来了。”
“这不能算是咱们的失败,他连人都混进来了,别的还有什么弄不进来的,这种事本是防不胜防的。”
大姑娘道:“我倒希望到时候瞄准一点,三颗卫生丸,换他们三条命算了。”
金刚摇头道:“谈何容易,恐怕到了时候,不能让他们这么做。”
“不能让他们这么做,为什么?”
“那只枪太小,打不多远距离,万一只是伤着哪一个,而不能要他们的命,那牵涉的人可就多了,何不走别的路径,兵不刃血。”
“能么?”大姑娘问。
金刚道:“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我就只要兵不刃血,让他们土崩瓦解,阴谋成空。”
大姑娘道:“那么我那个办法,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金刚道:“没人说你的办法不好。”
“能让你说声好,可真不容易啊!”
金刚站了起来:“你们聊吧,我这就到西跨院看看情形去。”
韩庆奎等也没留,让金刚走了。
从东跨院到了前院,还是没见着虎头老七。
金刚没工夫多想,径自去了西跨院。
进了西跨院,戴天仇还在那儿守着,厨房的忙厨房的,看上去没什么动静。
戴天仇迎过来说了一声:“大哥!”
金刚道:“没动静?”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金刚皱了皱眉:“这种情形下,似乎非等晚上不可。”
“我也这么想。”
“可是怎么会没动静呢?”
“也许是因为我在这儿看着。”
“不,他们应该想不到咱们已经发现那把枪了。”
“那么是——”
话刚说到这儿,一个打下手的又过来搬菜了。
金刚忙道:“看他搬哪一筐。”
打下手的到了近前,还冲着金刚、戴天仇含笑哈了个腰。
金刚也含笑点了点头:“辛苦了。”
打下手的忙道:“哪儿的话,吃的是这碗饭,拿了人家赏的钱,还能不干活儿。”
打下手的过去了,搬了一筐菜走了。
正是里头藏着枪的那一筐。
金刚、戴天仇互打一眼色,用眼角余光盯上了那打下手的。
那打下手的搬菜过去后,往下一蹲,背着两个人打开筐盖往外拿起了菜。
一转眼工夫,菜拿光了,打下手的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金刚道:“错不了,是他了。”
戴天仇眉梢儿一扬,就要过去。
金刚轻咳了一下。
戴天仇忙又停住,向金刚投过探询一瞥。
金刚道:“不忙。”
说了声“不忙”,他跟戴天仇聊起来了,聊的都是些轻松话题。
戴天仇一时没弄明白,只有陪着金刚聊。
聊着聊着,一筐菜洗完了。
金刚说了声:“你别动。”
自己一个人走了过去。
戴天仇站着没动,但是他蓄势以待,以备那些个发现不对,要有什么动静时好出手。
金刚背着双手,潇潇洒洒的走到了那些个正忙着洗菜的打下手几个人之前,含笑道:“诸位都辛苦了。”
“好说,好说。”
那几个都连忙谦逊,可是表现得不太热络,仍然低着头说他们的。
金刚没在意,淡然一笑道:“诸位都是从哪儿来的啊?”
一名打下手的道:“北平。”
“都是从北平来的?”
“嗳,都是从北平来的。”
“诸位都在一个地儿发财?”
“呃,不,不在一个饭庄子。”
“听他们说,这回请的都是拔萃的大师傅,无论哪一位,都是一等的手艺,我们可沾了光,有口福了。”
“好说,好说,您好说。”
几个打下手的,似乎原对金刚都有点儿戒心,可是一经交谈,这么聊着聊着,几个人的戒心似乎减少了不少,话多了些,也有说有笑的了。
正聊着,金刚伸手拍了刚才搬菜那打下手的肩头一下:“这位兄弟,能不能抽出一点儿空?”
那打下手的抬起了头:“您有事么?”
金刚抬手一指,手指处,西墙上有一扇门,那边还有个小小院子,金刚道:“那边儿有点东西,厨房里可能用得着,我想麻烦你去搬一下。”
“行。”那打下手的站起来。
另一个打下手的热心的道:“这位爷,一个人够么?”
金刚忙道:“够,够,足够了,不是什么重东西。”
说着,他带着那打下手的往那扇门走了过去。
这扇门看样子许久没开了,虽然没锁,金刚却推了好几下才推开。
开了那扇门,进了那个小院子,金刚顺手把门掩上,再看这小院子,丈余见方,的确是够小的,里头堆的都是杂物,能容身的地方,不过五六尺见方一块,两个人都显得有点儿挤。
打下手的望着身周的杂物,道:“这位爷,要搬哪一样儿?”
“不忙,”金刚道:“这位兄弟你贵姓啊?”
“姓王。”
打下手的随口应了一句,说完了才诧异地望了金刚一眼,似乎才想起来,金刚不该在这时候问这个。
“王兄弟你跟‘三义堂’里的哪一位结有梁子么?”
姓王的一怔,脸色也为之一变,可是很快地就变成了一片茫然,快是够快,但却都落进了金刚眼里:“梁子?什么叫梁子?”
金刚笑了:“王兄弟,我没有恶意,你又何必跟我装糊涂,光棍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我不信你连梁子都不懂。”
“你这话——”姓王的讶然道:“我是真不懂您的意思。”
“王兄弟你是不懂我的意思,还是压根儿不懂这梁子两个字做什么解释?”
“我是都不懂。”
“那王兄弟你就不够光棍了。”
金刚话落一伸手,出手奇快,在姓王的腰里摸了一下,笑问道:“王兄弟,这是什么,干什么用的?”
姓王的一惊色变,抬手就要摸腰。
金刚绝对比他快,可是金刚没动,姓王的也不慢,一眨眼工夫,已把那把小手枪握在了手中,枪口对准了金刚的心窝,狞笑道:“看清楚了吧,干什么用的,还要我再说么?”
“那倒是用不着了,只是,王兄弟,你要是让它响一声,你可绝对走不了啊!”
“不要紧,为虎作怅,既是‘三义堂’的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一个是一个,撂倒了你我翻墙就走,不信他们追得上我。”
“你有把握离得开天津卫?”
“我愿意碰碰运气,我刚来,你们那些人不见得有谁记得住我这张脸。”
“我就记得住。”
“那没有用,你只能到阎罗王那儿告状了。”
“王兄弟,我不知道你是单枪匹马呢?还是有别的帮手?就算是单枪匹马,你也会连累外头那些个,万一不是单枪匹马,你就更是连累定了,掌杓师傅既把你带在身边,可见对你不薄,你忍心连累他?”
姓王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抽搐:“如今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你们看着办吧!”
“既是这样,那就让我做个明白鬼,告诉我,你这是打算对付谁的,为什么?”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告诉你也不要紧了,我这是专为对付潘九三个的。”
“呃!三个,好大的胃口,为什么?有仇?”
“没仇,他三个该死。不,也可以说有仇。”
“这话怎么说?”
“他三个弃宗忘祖,打算卖身投靠,这是公仇。”
“呃,三位当家的怎么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了,又投靠谁了?”
“你少跟我装糊涂,‘三义堂’打算勾结日本人,出卖整个华北,这难道不是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金刚点了点头:“原来是为了这档子的事,要照这么看,王兄弟,你就不是跑单帮的了。”
“谁说的?”
“我说的,别的不说,要是没人帮忙,这把枪绝进不了潘府大门。”
姓王的脸色一变:“你的脑筋不错,可惜你想到的再多也是没有用了。”
“王兄弟,你是哪条路上的英雄好汉?”
“这个你就不必管了。”
“王兄弟,对一个将死的人,你又怕什么?”
“好吧,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姓王的一咬牙,道:“姓王的是‘洪门’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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