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才准到南边牧马。许多小伙子都给拉去当兵了。我年纪已老,只有一个儿子和这个小妞妞(女儿),若然他被抽去当兵,我和女儿可就没法活啦。因此,才悄悄逃出来,若被查到,就当是早已南迁,还没有知道命令。谁知他们根本不容分辩,就要抢我的女儿。”张丹枫心道:“也先如此着急抽兵,只怕就要举事,篡夺瓦刺国君的皇位了。”挂念自己父亲的安全,无暇多问,便想告辞。只见云蕾拉着那个少女的手忽然问道:“你们是哪里的人?你叫什么名字?”眼光中显出欢欣与奇异的神情。
那少女道:“我们是愕罗部落的人,本来是住在唐古拉山南面峡谷的,我名叫姬芝罗……”云蕾接口道:“姬芝罗·安美!安美姐姐,你好呀!”那少女给云蕾一口说出她的名字,怔了一怔,看看云蕾的面孔,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却又思索不起。张丹枫也好生奇怪,只听得云蕾声音颤抖急声问道:“那位安芝罗·密云老大娘还在那里吗?”那少女道:“你是问那位嫁与汉人的老大娘?”云蕾道:“正是。”寻少女“哎呀”一声叫道:“你是云、云……”云蕾道:“我就是云蕾。你记得吗,小时候,我们时时到峡谷去看他们放羊?”
云蕾是七岁之时离开蒙古的,小时候的事情还依稀记得,这少女是她童年时候的朋友,她问的那位安芝罗·密云老大娘正是她的母亲。云蕾的父亲云澄在蒙古埋名隐姓之时,娶了胡女为妻,正是和那少女同一部落的人,云澄离开蒙古之时,怕走漏风声,连妻子也没有告诉。
那少女见了儿时的游伴,已成为一位身手非凡的女侠,心中自是欢喜无限,但听得云蕾问起母亲,神气倏又转为哀伤。那老人替女儿答道:“你们那年突然失踪,你母亲日哭夜哭,哭得眼睛都坏了,看东西模糊,酋长可怜她就叫她去帮饲马,现在大约还在酋长家里。酋长还因此说汉人都是靠不住的,宣布从此不准与汉人通婚。”云蕾听了,嚎啕大哭。张丹枫道:“小兄弟,待我们的事情办妥之后,立刻去找你的母亲。好在伯母尚在人间,如今又知道了她的确讯,这是不幸中之幸呀,还哭什么呢?”云蕾睨了张丹枫一眼,悲愤之意,溢于词表,但还是听张丹枫所劝,拭了眼泪,跨马登程。
张丹枫闷闷不乐,很为云蕾母亲的遭遇难过,尤其在想到云蕾母亲之所以至此,追究原因,归根到底,还是由于自己父亲的错误造成,心中更是自咎不安,只有暗中发誓,将来定要设法替父亲赎罪。
一路北行,蒙古兵越来越多遇到,幸在二人马快,一见就绕路而行,蒙古兵就是想盘问也追不上。两日之后,到了瓦刺的京都,张丹枫与云蕾早换了当地牧民的衣裳,当作是进京城来买东西过冬的。
张、云二人在一间中等客店住下,把马匹安顿好后,然后出门。张家相府靠近皇城,前面是十字大街,平时车水马龙,十分热闹,这日却是行人稀少,冷冷清清,张丹枫一踏上这条街,就感到一种异样的气氛,心中暗知不妙。本来穿过大街,就可望见相府,张丹枫临时变计,携了云蕾,从一条小巷绕去躲在街角一望,只见巍峨的相府之前,有许多卫兵巡逻,而且这些卫兵的面孔,张丹枫一个也认不得,分明不是自己府中的武士。
张丹枫扯了云蕾一下,急忙悄悄溜走。转过几条街,找到一间小小的酒店,张丹枫道:“咱们且先祭了五脏庙再说。”进入酒家,要了一斤卤牛肉,又要两斤蒙古最名贵的一种酒-香草红莓酒,卤牛肉是蒙古最寻常的食物那小酒家自然备有,香草红莓酒却没有,张丹枫取出一锭大银,叫酒保到附近的酒铺去买。那酒保见这两个“牧人”出手豪阔,甚是惊异,买回来时,那酒保将酒捧上,正要伸手到腰封里取银子口中说道:“一斤香草红莓酒要一两四钱银子,两斤是、是--”张丹枫一摆手道:“不必找了,剩下的钱都赏给你。”那锭大银,足值十两,两斤香草莓酒值不过二两八钱,张丹枫这一赏便是七两二钱,那酒保自是欢喜无限,谢了又谢。店中并无其他客人酒保便一直站在张丹枫的旁边侍候。
张丹枫饮了几杯,装做温不经心地问道:“前面那条大街那间大屋是谁人的?”酒保道:“客官不知道吗?那是右丞相张宗周的相府。”张丹枫道:“啊,怪不得那么大的气派。相府前面有那么多的卫兵,行人都不敢经过,在那条街做生意的岂不倒霉?”酒保小声说道:“以前没那么多卫兵的,听说这些卫兵是太师派去的。”张丹枫道:“是吗?是不是张丞相得罪了太师,所以太师把他的相邸占了?”酒保摇摇头道:“这我们可不知道。但每天还见有相府的下人在卫兵看管下出街市买菜,听说张丞相还在府中。”张丹枫道:“你消息倒灵。”那酒保得了赏钱,又给张丹枫一赞,又道:“我们与相府虽隔着一条大街,也算得是邻近的街坊,张丞相每天上早朝时,都要从我们这儿经过的,这几天却没见他上朝。张丞相最欢喜吃羊肝,这几天还是照样的买。”张丹枫心中稍宽,想道:“原来父亲是给也先软禁了,他既不敢下手杀害,却软禁我父亲作甚?”
消息探明之后,张、云二人回到旅店,张丹枫道:“小兄弟,你到隔邻的旅店去另开一间房子,晚上若没有事情发生,我再去找你同到相府一探。”云蕾道:“何故要如此布置?”张丹枫道:“有备无患,你听我的话便是。”云蕾道:“既然如此依你便是。今晚我等你来。可是你的家中我是不去的!”张丹枫知她心中尚有芥蒂,一笑道:“也好,那就以后再说。我再求你一件事,你在附近的大街小巷,偷偷在各处墙脚刻上这些记号。”将师门约会的暗号说与云蕾,叫她依言行事。
吃过晚饭,已是日落黄昏,张丹枫正想去找云蕾,店小二忽进来报道:“有官人来访贵客。”张丹枫凛然一惊,只见房门开处,一个蒙古军官走了进来,正是也先帐下的第一名武士额吉多。
只见额吉多哈哈一笑,道:“张丹枫你真好胆量,还敢到这里来!”张丹枫笑道:“你也真好胆量,还敢到这里来,你的伤好了吗?”额吉多在沙涛山寨时,曾吃过张丹枫的大亏,又给石英打了一掌,幸有护身金甲,将养半月,已是痊愈。额吉多道:“拜君所赐,总算我的头骨还挺得住。不至给你见笑啊。”张丹枫道:“你今晚到此,意欲何为?这里可不是打架的地方。”额吉多道:“我此来可不是找你报仇,当然,只要你愿意的话,咱们日后还可以再比。我此来是向你贺喜的!”张丹枫道:“喜从何来?”额吉多道:“你这小子好造化,太师已尽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对你还是特别施恩,今晚请你去赴宴。”张丹枫道:“哈,请我去赴宴?”额吉多道:“正是,你快换衣服,事到如今,也不必藏头露尾,假扮牧人了。”张丹枫边换衣服边笑道:“太师的耳目倒很灵通呀!”额吉多笑道:“你聪明别人也不傻呀!太师说你一生聪明但也有一时糊涂。”张丹枫道:“怎么?”额吉多笑道:“你出手豪阔,向酒保打探消息,那酒保过后一想,岂敢不报告官差?”其实此事早在张丹枫意料之中,他也料到也先可能会有此“邀请”,所以在酒家一回来后,就叫云蕾搬到别处。
额吉多又道:“你那位漂亮的小媳妇呢?”张丹枫叱道:“胡说,她是我的师妹。”额吉多道:“管你是媳妇也好,师妹也好,她在哪儿?”张丹枫一笑道:“太师神机妙算,这也算不出来吗?我的师妹可比我聪明得多,我是拼了一死回到这儿来的,她可还要多活几年。她怕受牵累,早已走啦。”额吉多查过下,知道云蕾未到午时,已先搬出,信了张丹枫的话,笑道:“算她见机,太师绝不容她留在上京。走吧,太师对你好得很呢,你可不必去拼死了。”
张丹枫换了衣裳,房钱早已有额吉多代付,张丹枫在几个武士的陪同下,登上派来接他的马车,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也先的太师府。太师府比张宗周的相府更是巍峨华丽,外三重内三重,铁门深锁,进了六重大门,武士们高声呼道:“客人到!”中门倏地打开,只见屋中灯火辉煌,也先坐在中堂,传令道:“请客人进来!”
张丹枫神色自若,潇洒如常,步上石阶,只见一个武士上前来扶,口中嚷道:“这里门坎太高,小心点儿。”张丹枫一瞧这武士的出手,竟是大力鹰爪功,当下微微一笑,道:“我自己会走,你倒是要小心点儿!”双臂一振,将那武士挥得跄啮踉踉的后退几步,但双臂被他所抓之处,也隐隐生痛,张丹枫也吃了一惊,这武士的本事竟然还在额吉多之上。但神色仍是丝毫不变,大踏步地走进中堂。
只听得也先哈哈笑道:“两年不见,贤侄更长得一表人才了。文才武艺,都是出色当行,真乃可喜可贺呀!”张丹枫还了礼,也朗声说道:“两年不见,太师功业更彪炳了。位高权重,国人知有太师而不知有君皇,真乃可喜可贺呀!”这话说得针锋相对,听是称赞,实是嘲讽,前一句嘲笑也先侵华之败而后一句暗骂也先想篡瓦刺皇位的野心。也先干笑几声,道:“好说,好说,贤侄远道归来,且先坐下喝酒。”
也先身旁坐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僧人,斟了满满的一杯酒忽道:“我先敬张公子一杯。”双指勾着酒杯,轻轻一旋,那酒杯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杯中酒波浪起伏,却是丝毫不溢。张丹枫一看这僧人敬酒的手法,甚是怪异,酒杯来势甚急,竟似给他的指力推到自己的面前。张丹枫微微一笑,道:“未领教大师法号。”掌心一摊,接着杯底,肌肉内陷,将那股劲力化于无形,手掌一沉,双指上勾,将酒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那僧人面上微微变色,张丹枫也有几分惊诧,僧人露的这手,不知者看来如变戏法,其实却是一种深湛的内功,酒杯给他的内力所迫,来势急劲,但酒既不溢,杯亦不裂,力度必须用得巧妙之极。张丹枫若非习了《玄功要诀》,接杯之时,纵不受伤,酒亦必定泼溅了。当下心中想道:“这僧人的本事又比适才那武士高了一筹,那武士本事虽高,我还可制服得住,这僧人若与我对敌,胜负却难以欲料。也先不知从哪里又延揽了这些异人。”
也先道:“我给贤侄介绍,这是西藏红教的青谷法师。”又指着先前那武士道:“这位是吐谷浑的勇士麻翼赞。”张丹枫与两人分别干了一杯,也先道:“我以为贤侄这次远游,乐而忘返了。到过许多地方吧?”张丹枫笑道:“我这次从塞北直到江南,中华物产丰饶,人物俊秀,真乃花花世界,锦绣江山。可惜太师只到北京城外便折回来。”也先面色一变,道:“中原之地他日我定要一去以开眼界,到时还请贤倒导路。”张丹枫“哼”了一声,道:“昨夜我梦中也曾再过中原,可惜梦亦不长,一下就醒。”
张丹枫词锋锐利,冷嘲势讽,咄咄逼人。也先沉住了气,哈哈一笑,举杯一饮而尽,道:“贤侄更会说话了。我年老词拙,想什么就说什么,坚侄请勿介意。”张丹枫道:“请太师指教。”也先道:“坚侄这次归来,想还未见着令尊。我先替坚侄接风,想令尊不致见怪。”张丹枫道:“我替家父多谢太师的好意。”也先怔了一怔,道:“多谢什么?”张丹枫道:“家父长年忙碌,这次太师恩典,得以摆脱俗务,在家中静养实是求之不得,岂可不谢?”也先听了,忽然哈哈大笑。
张丹枫道:“是否小致失言惹太师见笑?”也先道:“贤侄不是失言,却是故意矫情掩饰。俗语云:知子莫若父,知父亦当是莫若子。老夫固然想到中华,令尊又何尝不想重回故土呢,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令尊能不能回去,那就要全看贤侄你了。”张丹枫道:“请太师明言。”也先道:“我这次兵抵北京,却功亏一篑,蛮子于谦的顽抗,固然是出我意外,内部的掣肘,亦是迫令我退兵的原因。坚侄是自己人,我不妨对你一说.”张丹枫道:“家父岂敢掣肘太师呢?”也先笑道:“我不是说你的父亲,我是说阿刺知院。阿刺在西部拥兵自重不听号令,贤侄想还不知?”张丹枫道:“我刚刚回来,是不知道。”也先道:“目下瓦刺三分,国君庸弱不能担当国运。若要称雄塞外,饮马长江,只有我和阿刺可以做到了。”张丹枫冷冷一笑,只听得也先又道:“阿刺躁猛无谋,非是我敢自豪,套你们汉人的话说,实是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老夫不才,胆敢自比曹操。”张丹枫道:“谁是刘备?”也先笑道:“君家父子,便是刘备。令尊文武全才,久握权柄,深知瓦刺国情,若与我联合,不难将阿刺剪除,然后再挥兵南下,当可遂令尊饮马长江、重回故里之愿。”张丹枫听了怒气上升,却强自忍着,只听得也先又道:“五日之前,我曾有密函,与令尊商议,只是令尊至今尚未答复。世兄是明白人,是以想请世兄回家之后,替老夫一劝令尊。”
说话至此,张丹枫已了然于心,原来也先想与父亲联合,“讨伐”阿刺,剪除了政敌之后,然后再篡位称王,想是也先见父亲尚未答复,所以将他软禁起来。心中暗自盘算:目下兵权操在也先手中,父亲的性命,亦在也先掌上。若逞一时之气将他斥责,后果堪虑。而且此事牵涉中国的国运,看今日的形势,阿刺也不是也先的敌手,他就是不联合父亲,也可以篡位称王,他之所以要求父亲相助,不过是为了更可以称操胜券罢了。当今上策,应该是用缓兵之计,待于谦重建新军之后,即算也先统一瓦刺,那也不足为惧了。
只是此时此际,也先等着回答,实是难以拖延。也先又逼问了一句道:“咱们屡代世交,无话不可相谈。贤侄意下如何啊?敢请明以告我。”张丹枫忽地哈哈一笑,道:“皓月当空美酒盈樽,谈军国大事,岂不太煞风景么?先饮三杯,太师,敬你三杯,来呀,干呀!”也先怔了一怔,心中不悦,可是为了礼貌,不得不与他干杯。干了三杯之后,也先正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