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剑名‘不修’,剑史上溯秦汉,虽非剑中圣品,却也绝非凡物,你武功不高,能得此剑,亦是天缘,但望你好生珍惜,刻苦自励,再多磨练,莫要辜负了此剑!”
左掌食、拇二指,轻轻夹住剑尖,右掌向内一弓,剑柄突地弹出。
锦袍佩剑大汉木然半晌,面上不觉泛起一阵羞愧之色,方自伸手接过剑柄!剑柄竟又脱手弹出,他惊愕之下,转目望向雪衣人,只见他全身丝纹不动,右腕突地一反,剑柄便自胁下向身后弹去,只听“叮叮”几声微响,弹出的剑柄,竟似生了眼睛,恰好将漫无声息射向他后背的五点乌光,一一弹落!
雪衣人目光一凛,头也不回,冷冷道:“背后伤人,岂能再饶!”缓缓转过身形,一步一步地向“银鞭”白振走去!
方才他还剑发招之际,众人俱都定睛而视,凝声而听,只有费真、屠良双双掠到白振身侧,屠良皱眉低声道:“二弟,你怎地如此莽撞,你纵然对那人不服,也不应在此时此刻出手!”
费真面色深沉,缓缓道:“何况你纵然出手,也讨不了好去!”
他两人这一讽一劝,非但未能将“银鞭”白振劝回位上,自己兄弟一来,反而使他自觉有了倚恃,一言不发地拧转身形,扬手五道乌光,向雪衣人背后脊椎之处击去!
哪知雪衣人头也不回,便将这在武林中亦称十分霸道的五点“鞭尾黑煞,无风乌针”一一击落,白振心头一跳,只见雪衣人一步一步向自己缓步行来,右掌两指,微捏剑尖,却将剑柄垂落地上。
“银鞭”白振目光转处,先瞧屠良一眼,再瞧费真一眼,突地嘿嘿大笑起来,一面大声道:“你如此发狂,难道我‘荆楚三鞭’兄弟三人,还怕了你不成,嘿嘿……”语声响亮,“荆楚三鞭,兄弟三人”八字,说得更是音节锵然,但目光抬处,见到雪衣人一双冰冷的眼睛,却还是无法再笑得出来。
“万胜金刀”边傲天望着他们越走越近的身形,心中真是左右为难,他方才虽然已将梅三思强拉开去,但此刻却无法拉开“银鞭”白振,最难的是双方俱是宾客,那雪衣人虽然狂傲无礼,但“银鞭”白振却先向别人寻衅,再加以背后暗算于人,更是犯了武林大忌,满厅群豪,此刻人人袖手旁观,又何尝不是不齿白振的为人!
但这般光景,边傲天若也袖手不理,日后传说出去,必说他是怕了那雪衣人,一时之间,他心中思来想去,却也无法想出一个妥善解决之法。
“银鞭”白振干笑一声,脚下连退三步,掌中却已撤下围在腰边的一条亮银长鞭,鞭长五尺,细如笔管,但白振随手一抖,鞭梢反卷而出,居然抖得笔—直,生像一条白蜡长竿一般。要知“银鞭”白振人虽狂傲浮躁,但在这条银鞭、上的功夫,却亦有十数年的苦练。
他银鞭方自撤出,费真、屠良对望一眼,两人身形一分,已和他立成鼎足之势,将那雪衣人围在中间。
雪衣人眼角微扬,目中杀机立现,脚步更沉重缓慢。“银鞭”白振再次一笑数声,手腕一送,才自垂下的鞭梢,又已挺得笔直。
在这刹那之间,双方俱是箭在弦上,突听“叮”地一声轻响,白振掌中银鞭,竟然笔直垂下,白振面容不禁为之大变,转目望去,只见一身吉冠吉服的新倌人柳鹤亭,已自大步行出,满厅群豪俱都眼见柳鹤亭方才凭空一指,便已将白振掌中挺得笔直的银鞭击落,于是本来不知他武功深浅的人,对他的态度便全然为之改观。
雪衣人凝目一望,脚步立顿,冷冷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出来作甚?”
银鞭白振冷冷哼了一声,立刻接口道:“正是,正是,此事与你无关,兄台还是早些入洞房的好:”
柳鹤亭面色森寒,冷冷看了白振一眼,却向雪衣人当头一揖道:“阁下今日前来,实令在下喜出意外,然在下深知君之为人,是以也未曾以俗礼拘束阁下,既未迎君于户外,亦未送君于阶下。”
雪衣人目光木然,缓缓道:“你若不是如此为人,我也万万不会来的。”
柳鹤亭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又自朗声道:“在下此刻出来,亦非为了--”
雪衣人冷冷接口道:“我知道你此刻出来,绝非为了那等狂傲浮浅之徒,只是不愿我在此出手!”
柳鹤亭嘴角笑容似更开朗,颔首道:“在下平生最恨浮薄狂傲之徒,何况今日之事,错不在君,在下焉有助人无理取闹之理?但此人到底乃在下之宾客。”语声微顿,笑容一敛,接口又道:“阁下行止高绝,胜我多多,但在下却补一言相劝,行事……”
雪衣人又白冷冷接口道:“行事不必太过狠辣,不必为了些许小事而妄动杀机,你要劝我的话,可就是这两句么?”
这两人言来语去,哪似日前还在舍生忘死而斗的强仇大敌,倒似多年老友在互相良言规过,满堂群豪,俱都不知他两人之间关系,此刻各个面面州觑,不觉惊奇交集。
只听柳鹤亭含笑缓缓说道:“在下正是此意。”
雪衣人目光一凛,道:“今日我若定要出手,又当怎的?”
柳鹤亭笑容…敛,缓缓道:“今日阁下若然定要在此动手--”突地转了过去,面对“银鞭”白振道:“或是阁下也有不服之意,便请两位一齐来寻我柳鹤亭好了。”
“万胜金刀”边傲天浓眉一扬,厉声接口道:“今日虽是柳贤侄的吉期良辰,但老夫却是此间主人,如果有人真要在这里闹事,这本账便全都算在老夫身上好了。”
梅三思自从被他师父拉在一边,便一直坐在椅上发问,此刻突地一跃而起,大步奔来,伸出筋结满布的手掌,连连拍着自己胸膛,大声道:“谁要把账算在我师父身上,先得尝尝我姓梅的这一双铁掌。”双掌伸屈之间,骨节“格格”一阵山响,外门硬功,确已练到七成火候。
满厅群豪,多是边傲天知交好友,此刻见他挺身出面,俱都纷纷离座而起,本是静寂无比的大厅,立时变得一片混乱。
“银鞭”白振干笑数声,道:“今日我弟兄前来,一心是为了向边老爷子贺喜的,边老爷子既然出了头,我弟兄还有什么话说?”双手一圈,将银鞭围在腰边,转身走回自己席位,举起酒杯,一干而尽,口中又自干笑着道:“在下阻了各位酒兴,理应先罚一杯。”
屠良、费真又自对望一眼,面上突然露出厌恶之色,显然对他们这位兄弟的如此作风极为不满。
柳鹤亭哂然一笑,目光缓缓转向雪衣人,虽末说出一言半语,但言下之意,却是不言而喻。
“万胜金刀”边傲天哈哈一笑,朗声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好极,好极,各位还请快些坐下,边傲天要好好敬各位一杯。”
语声方了,只见雪衣人竟又一步一步地向白振缓缓行去,白振面容也变得有如死灰,目光故意望着面前一盘鱼翅海参,一面伸出筷子去夹,心惊手颤,银筷相击,叮叮直响,夹来夹去,却连半块海参也没有闪起来。雪衣人却已站到他的身边,突地出手如风,在他面上正反抽了七下耳光,只听啪啪……一连串七声脆响,听来直似在同一刹那间一起发出。
这七下耳光,打得当真是快如闪电,“银鞭”白振直被打得呆呆地愣了半晌,方自大喝一声,一跃而起,雪衣人却连望也不再望他一眼,只管转身走了,开去,仿佛方才那七记耳光,根本不是他出手打的一样。
屠良、费真双眉一轩,双双展动身形,挡在雪衣人面前,齐地厉声喝道:“朋友,你这般--”
语声未了,只见雪衣人缓一举步,便已从他两人之间的空隙之中,从从容容地走了过去,竟连他们的衣袂亦未碰到半点,而大喝着奔来的“银鞭”白振,却几乎撞到他两人的身上:,
这一步跨来,虽然轻描淡写,从容已极,但屠良、费真却不禁为之大吃一惊,屠良大叱一声:“二弟,放镇静些!”费真却已倏然扭转身,只见那雪衣人步履从容,已将走出厅外,费真身形方动立顿,目光微转,冷笑一声,突向边傲天抱拳道:“边老爷子,我们老二忍气回座,为的是什么--”语声突顿,冷笑两声,方自改口道:“此刻他被人如此侮辱,你老人家方才说的话,言犹在耳,我兄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是请你老人家吩咐一声。”
白振推开屠良,一步掠来,大喝道:“老三--”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口来,费真已自抢口说道:“二哥,你先忍忍,反正今天我们都在边老爷子这里,当着天下宾朋,他老人家还会让我兄弟吃得了亏么?”
这一番说话,当真是言词锋利,表里俱圆。
“万胜金刀”边傲天浓眉剑轩,面色亦已胀成紫红,突地大喝一声:“坫住!”
雪衣人缓步而行,已自走到厅外游廊,突地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冷冷言道:“什么人!什么事?”他说话言词简短,从来不肯多说一字。边傲天一捋长髯,抢步而出,沉声喝道:“此地虽非虎穴龙潭,但阁下要来便来,要走便走,难道真的没有将老夫看在眼里?”
雪衣人冷冷一笑,右掌轻抬,拈起了那柄犹自被他捏在掌中的长剑,缓缓转过头来,道:“我若要走,焉有将别人之剑也带走之理?”目光一凛:“但我若真的要走,世上却再无一人能挡得住我。”话犹未了,已又自缓步向外行去,全然未将普天之下的任何人看在眼里,亦未将任何事放在心上!
边傲天一生闯荡,却未见到江湖中竟会有如此人物,只听一声大喝,梅三思飞步而出,大喝道:“好大胆的狂徒,竟敢对我师父无礼!”连环三拳,击向雪衣人后背。
这三拳风声虎虎,声威颇为惊人,但雪衣人微一举足,这三拳便已拳拳落空,竟连他的衣袂都未沾上一点。
梅三思呆了一呆,又自大喝道:“你这小子快些回过头来,让俺好好打上三拳,似这般逃走,算得了什么好汉?”突觉有人一拉他衣襟,使他身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
雪衣人目光一凛,缓缓转过身形,却见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已换了那一身吉服吉冠的新人柳鹤亭!
两人面面相对,身形俱都站得笔直,两边梁上的灯光,映着柳鹤亭斜飞入鬓的一双剑眉,亮如点漆的一双俊目,映得他清俊开朗的面容,上的轮廊和线条,显出无比的坚毅和沉静,却也映得雪衣人的目光更加森寒冷削,于是他面上的青铜假面,便也变得越发狰狞可怖!
两人目光相视,俱都动也不动,似乎双方都想看透对方的内心,寻出对方心里的弱点,因为如此才能使自己占得更多的优势。
四下再次归于静寂,突听“当”的一声,雪衣人掌中垂下的剑柄,在花园石地上轻轻一点!
这响声虽轻,但却使群豪为之一震。
只听雪衣人冷冷说道:“我见你年少英俊,武功不俗,是以方自敬你三分,也让你三分,你难道不知道么?”
柳鹤亭沉声道:“我又何尝没有敬你三分,让你三分?”
雪衣人目光一闪,道:“我一生行事,犯我者必杀,你三番两次地阻拦于我,难道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柳鹤亭突地轩眉狂笑起来,一面朗笑道:“不错,阁下武功,的确高明过我,要想杀我,并非难事,但以武凌人,不过只是匹夫之勇而已,又岂能算是大丈夫的行径?”笑声一顿,厉声又道:“人若犯你,你便要杀他,你若犯别人,难道也该被别人杀死么?”
雪衣人突地仰天长笑起来,一阵阵冰冷的笑,接连自他那狰狞丑恶的青铜面具中发出,让人听来,哪有半分笑意?
这笑声一发,便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而来,不可断绝,初发时有如枭鸣猿啼,闻之不过令人心悸而已,到后来竟如洪钟大吕,声声振耳,一时之间,满厅群豪只觉心头阵阵跳动,耳中嗡嗡作响,恨不得立时掩上耳朵,再也不去听它。
柳鹤亭剑眉微剔,朗声道:“此间人人俱知阁下武功高强,是以阁下大可不必如此笑法。”声音绵密平实,从这震耳的笑声中,一字一字地传送出去,仍是十分清朗。
雪衣人笑声不绝,狂笑着道:“上智之人役人,下愚之人役于人,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弱肉强食,更是千古以来不变之真理。我武功高过你等,只因我才智、勇气、恒心、毅力,俱都强于你等几分,自然有权叫人不得犯我,若是有人才智、勇气、恒心、毅力俱都高过于我,他一样也有权叫我不得犯他,这道理岂非明显简单之极了
柳鹤亭呆了一呆,竟想不出该用什么话来加以反驳。
只听雪衣人又道:“我生平恨的只是愚昧无知,偏又骄狂自大之徒,这种人犯在我手里--”
话犹未了,柳鹤亭心中突地一动,截口说道:“世人虽有贤愚不肖之分,但聪明才智之士,却又可分为几种,有人长于技击,有人却长于文翰,又怎能一概而论?阁下如单以武功一道来衡量天下人的聪明才智,已是大为不当,至于勇气、恒心的上下之分,更不能以此来做衡量。”
雪衣人笑声已顿,冷冷接口道:“凡有一技之长,高出群伦之人,我便敬他三分。”
柳鹤亭道:“自始至此,伤在你剑下的人,难道从无一人有一项胜过阁下的吗?”
雪衣人冷笑道:“正是!莫说有一技胜过于我之人,我从未杀过,便是像你这样的人,也使我动了怜才之心,即便是千万恶之徒,我也替他留下一线生机,万万不会将之伤在剑下,这点你知道的已该十分清楚了吧?”
他言语之中,虽然满是偏激怪诞之论,但却又叫人极难辩驳。
哪知柳鹤亭突又纵声狂笑起来,一面笑道:“阁下巧辩,的确是高明,在下佩服得很。”
雪衣人冷冷道:“我生平从未有一字虚言,何况我也根本毋庸向你巧辩!”
柳鹤亭笑道:“人们但有一言冲撞了你,你便要立刻置之死地,那么你义怎能知道他们是否有一技之长胜过于你?难道人们将自己有多少聪明才智,勇气恒心的标志俱都挂到了脸上不成?”
雪衣人隐藏在青铜假面后的面色,虽无法看出,但他此刻的神情,却显然呆了一呆,但却冷冷道:“言谈举止,神情态度,处处俱可显示一人聪明才智,我剑光之下,也定然可以映出人们的勇气恒心。”
柳鹤亭沉声道:“大智若愚,似拙实巧之人,世上比比皆是。”
雪衣人“嗤”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