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衫少年大喜道:“老婆婆请赐教言,自当永记弗忘!”
孟七娘突然向他问道:“我先请教一下,神农为何要亲尝百草?……”
蓝衫少年答得极快道:“若不亲尝?怎知其味!不知其味,怎识其性?那册有关后世甚重的‘本草’药经,也就难以渐渐问世的了!”
孟七娘颔道:“答得好!药如此,民亦如此!人脸上的器官中,‘眼睛’绝对比‘耳朵’要来得可靠一点!故而老婆子要奉告尊驾的就是若想霖雨苍生,必需先知苍生之需,和苍生之苦!而求知之道,则与其用耳朵去听不如用眼睛去看!”
蓝衫少年向孟七娘长揖称谢说道:“高明!高明!金言,金言!多谢老婆婆如此厚赐,愿终身尊之若师!我在江湖中,已交了一位好朋友,这位‘小管辂’兄,千万莫以富贵俗骨见弃,你就算我第二位江湖至交……”
此人相当爽快,绝不噜嗦,一面说话,一面便含笑为礼的,转身退去。
韦铜锤到有点喜欢他了,扬眉问道:“你的第一位江湖至交是谁?……”
蓝衫少年毫不迟疑的,接口答道:“他叫韦虎头,父名韦小宝,救过我一条命呢!……”
说至此处,已走到另一副座头上,与一位满面书卷气的青衣文士,坐在一起饮酒。
“韦虎头”三字的答复,使韦铜锤听得一怔,孟七娘则微微一笑!
韦铜锤一面替师傅斟酒,一面低声说道:“师傅大概早就看出来了,此人骨格气宇,迥异寻常,不知是朱紫衣冠中的那家子弟?我不太喜欢夤缘富贵,何况他又和我哥哥,先行交了朋友,我们算了酒饭帐儿,赶段夜路好么?”
孟七娘摇头笑道:“要走也等那青衣文士先走,我们不妨悄悄跟在后面!”
韦铜锤诧道:“跟在后面则甚?师傅对他这等有兴趣。”
孟七娘笑道:“我并非对他有甚特别兴趣,只是不想令你哥哥专美于前,觉得最好也让你救他一命……”
韦铜锤失声道:“此话怎讲?……”
孟七娘不等他发问,便“咦”了一声道:“你一路间随我苦学的星相功夫,下到哪里去了?难道没有发现那蓝衫少年的印堂之间,有一片淡淡晦色?”
一被师傅提醒,韦铜锤便“呀”了一声惊道:“晦色已明,祸在眼前,恐怕他今夜……”
孟七娘接口笑道:“一来此人福泽甚厚,六十年极品富贵,还在后面!二来又有我们悄悄随行暗护,故而,印堂虽现晦色,不过有惊无险!我所以要你救他,也只是想造成一段千秋佳话而已!”
韦铜锤道:“什么叫千秋佳话?……”
孟七娘笑道:“你爹爹和他爷爷,是传遍天下的‘总角知交’,你和韦虎头兄弟,再和他成为庙堂江湖的至交好友,则你们父子,他们祖孙,皆有奇遇,岂不是足以传誉百世的千秋佳话么?”
韦铜锤这才听出端倪道:“师傅认为这蓝衫少年,是雍正皇帝的儿子?……”
孟七娘点头笑道:“他爸爸是四阿哥时,他只是一位贝勒,如今,雍正嗣位,他已升格成了亲王,我并猜得准,他定是胤祯诸子中,学问好,心性好,最出色的那个儿子,名叫弘历的‘宝亲王’呢!”
韦铜锤说道:“他怎会先和我哥哥交成朋友?……”
孟七娘笑道:“这事不奇怪嘛!我在扬州,听你爹爹说你哥哥韦虎头,正是去了北京,与‘宝亲王’相逢投契,何足为奇?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说你哥哥曾救过他一命!”
他们师徒低声说至此处,已见“宝亲王”弘历,和那满面书卷气的青衫文士,业已结了酒帐,起身走出酒店,并遥向孟七娘,韦铜锤,含笑挥手,表示告别之意。
韦铜锤也向“宝亲王”挥了挥手,并对孟七娘笑道:“师傅,我觉得与他同行的青衫文士,骨相也十分清奇,不是寻常人呢!……”
孟七娘道:“虽非寻常,却只有‘文光’,未蕴‘武气’,那显然是位满腹经纶的大学士,定非身怀绝艺的江湖人,既看出他们有祸,又想帮助他们,我们便该悄悄跟上去了,免得距离太远,万一出事情时,难免会措手不及!”
韦铜锤一来喜爱生事,不甘寂寞,二来也觉“宝亲王”弘历人品可亲,遂立刻唤来店家,欲结酒帐,店家却笑称已由“宝亲王”弘历,一并代为付却。
等孟七娘师徒,出得酒店,“宝亲王”弘历与那满面书卷气的青衫文士,业已失了踪迹,不知何往?
韦铜锤生恐误事,方自眉头双蹙的,“哎呀”叫了一声,孟七娘已然笑道:“铜锤急些什么?你既自称‘小管辂’,难道只会吹嘘,毫无实学?且取出我的‘阴沉灵竹卦筒’,潜心通诚,卜个卦吧,那六枚金钱,应该会给你正确方位指示!你若想飞速进步,一路间不可错过了这种随时都会出现的实际磨练机会!”
韦铜锤暗骂自己胡涂,立即如言正心诚意的,三摇卦筒,倾出金钱,看了卦象,口中便喃喃自语说道:“祸甚蛇口蜂尾,人在水木之间!但‘水’和‘木’,却多得到处都有,我们……”
孟七娘失笑道:“话要活解,最忌死参,‘水’和‘木’,是指方位,不是实物,东方甲乙木,北方壬癸水,我们奔东北吧!这正好是我们想出山海关的方向!铜锤再想一想,你所卜出的,是‘有遇卦’,后面一句‘人在水木之间’卦语,已被我解释为须奔东北方位,前面一句‘祸甚蛇口蜂尾’又该怎么讲呢?”
韦铜锤着实反应甚敏,立即应声答道:“俗谚有云:‘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不毒,最毒妇人心’!莫非‘宝亲王’弘历与他游伴青衫文士,将有什么‘毒于蛇口、蜂尾’的‘阴人’之祸!……”
孟七娘点头嘉许道:“铜锤的进步真快,我也是这样解释!”
韦铜锤一面伺候师傅,走向东北,一面苦笑叫道:“师傅,事情好奇怪啊!我在别人面前,都还相当灵活,有点聪明!但一碰到我妹子双双就立刻变成笨蛋……”
孟七娘道:“不奇怪嘛!我知道你兄妹三人的名字,都是由你爸爸根据他所掷出骰子的点数而起!你妹妹因掷出四点,才名‘板凳’,你这‘铜锤’,若是配上‘板凳’,立刻变成‘瘪十’,连‘一点’、‘两点’都赌不赢,那还有什么好混?”
韦铜锤皱眉道:“有道理,有道理,怪不得我哥哥不爱独自喝‘酒’!‘虎头’若是搂上一个‘老九’,岂不也同‘板凳’配‘铜锤’一样,变成‘瘪瘪十十’!”
师徒一番谈笑,前面已面临岔路,右方乃是驿路,左方是羊肠小径,通往一片山谷。
韦铜锤止步问道:“师傅,走大路?还是走小路?”
孟七娘道:“不要事事问我,我要你多磨练嘛,先说你自己的看法!”
韦铜锤又对这右大,左小等两条道路,看了一看,扬眉说道:“大路极目平阳,前途显然无事,小路则因有山谷阻挡,看不见有甚花样。我们既想救人,便不怕事,还是走小路吧!”
孟七娘点头道:“大路是奔正北,小路是奔东北,以师徒既然同心,他们自然便不走阳关大道,从小路向山谷走去。”
韦铜锤边行边自失笑道:“这位‘宝亲王’,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却往山谷里钻,胆量倒是够大!师傅又教他欲知霖雨苍生之道,用耳朵听,不如用眼睛看,这是使天下受惠的亲身体会,不是雍正那等自诩精干的察察为明,日后他若登大宝,必将是康熙以后的第二个好皇帝呢!”
第十三回惊变
孟七娘叹道:“若以身是汉人的自私立场而言,当然不希望满清有什么当行出色、能令天下归心的好皇帝!但若据我默参气运所得,却觉光复时机,最快也还要在近两百年之后……”
韦铜锤失惊叫道:“师傅,我佩服你的修为,相信你的预言!既然还我河山尚须这么长时间,则当中若不由几个出色的好皇帝来执政,四海生民,不是太苦了么?”
孟七娘点头笑道:“你爸爸叫他‘小玄子’的康熙玄烨大帝,已然够好,弘历如今身是‘潜龙’,已知奔走江湖,探查民生疾苦,书读得好,性格更相当温厚,他年嗣位后,四海生民,必然又会享有一段康乐清平岁月……”
话方至此,突然脸色微变,向空中用鼻连嗅!
韦铜锤诧道:“师傅脸上变色则甚,你嗅到了什么气味?”
孟七娘皱眉道:“奇怪,那里来的这么多蛇?怕没有上百条呢!”
韦铜锤一听蛇多,立刻身形闪处,纵登了前面丈许的石壁。
壁后,是片不太大的小小平坡草地,那位被孟七娘猜是“宝亲王”弘历的蓝衫少年,和那满脸书卷气的青衣文土,果然被困在蛇阵之中!
蓝衫少年手中持了一柄刀,身微弯,是看去锋芒绝利的雪亮倭刀,青衣文士手中则持着一柄青钢长剑,两人背靠背的,贴身而立,神情虽尚未到惊慌失措地步,却已相当紧张!
距离他们身外,约莫寻丈远近,有七、八十条蛇,正作环形列阵,把他们围在核心!
那些蛇儿,有寻丈巨蟒,也有二三尺长的细细小蛇,红黄蓝黑,各色俱全,奇形怪状,令人生怖!但虽然把人围住,却均未开始发动攻击,象是等待役蛇之人的进一步行动命令!
韦铜锤起初想等役蛇之人现身,或命令群蛇发动攻击时,再复下壁援救,但又恐有甚万一,反而难免遗憾!遂在壁上发话,提气高声叫道:“这是足有千年以上道行,成形‘天蜈’骨节中所获宝珠,你持在手中,那些蛇儿,再怎么凶,也不敢接近你了!”
一面发话,一面便取出马二姑娘送他的那粒“天蜈珠”,向壁下被困蛇阵中央的蓝衫少年,脱手掷去!
各物相克相生之理,果然绝妙,蓝衫少年才把“天蜈珠”接到手中,四外蛇群已似有所畏惧的,纷纷往后退却!
这时孟七娘也已上了石壁,见状笑道:“铜锤,借珠解难可以,但却不宜转手送人,因为,这是马二姑娘给你的定情物啊!……”
笑语之间,那么多的大小蛇儿,居然全都退入一片小林之中,眼前半条不剩!
蓝衫少年仰望壁上的孟七娘、韦铜锤师徒,抱拳陪笑叫道:“两位请下壁小叙,容我奉还宝珠,并谢救助之德!”
韦铜锤向师傅传递过一瞥请示性的目光,孟七娘微笑说道:“你下去和他们叙一叙吧,我不必了,前面山口外十里左右,有家‘莫愁酒店’,一向酒醇菜佳,我在店中等你!……”
语毕,白发一飘,便当先下壁而去。
韦铜锤向另一面飘身下壁,对蓝衫少年笑道:“尊驾既非俗人,莫说厌话!我辈江湖游侠,路见不平、拔刀仗义,乃是等闲小事,不必把个‘谢’字,挂在嘴上!我师傅神相灵卦,举世无双,她老人家既算你是条‘潜龙’,尊驾大概便是名叫弘历的‘宝亲王’吧?”
蓝衫少年拱手笑道:“在下正是弘历,在贤师徒这等江湖高人眼中,‘亲王’之衔,俗而又俗,那里值得一提,若承不弃弘历庸俗,敬祈赐知姓名,也好……”
他边自发话,边自把那粒“天蜈珠”,双手向韦铜锤恭敬递还。
韦铜锤因被恩帅提醒,这是马二姑娘送给自己的定情之物,不宜转赠他人,遂接过“天蜈珠”来,含笑说道:“你既已和我哥哥韦虎头,交了朋友,我自然会把姓名告诉你的……”
弘历听得韦虎头是他哥哥,不来大惊道:“你……你是韦铜锤么?真若论起亲戚关系,你们弟兄都要比我长一辈呢!……”
韦钢锤知道他是因康熙之妹建宁公主,乃自己七位妈妈之一,才如此说法,遂含笑摇头道:“我们各交各的,我不再叫你‘宝亲王’,你也别把什么亲戚辈份,挂在嘴上,这位朋友,满脸书卷气息,定乃饱学之士,请为我引见一下。”
弘历笑道:“这位姓纪名昀字晓岚,乃文士,又字春帆,生性坦率滑稽,学识极博!”
纪晓岚一旁连称“不敢”,并对韦铜锤拱手笑道:“韦少侠乃名父之子,纪昀对令尊极为钦迟,若有机缘,甚愿拜识领教!”
韦铜锤道:“我爸爸在扬州坐镇可能多事的‘新丽春院’,我则随侍恩师出关,远游白山黑水,以求增长些江湖阅历!纪兄若想见我爸爸,恐怕要赏赏二分明月,逛逛十里珠帘,走趟淮左名都的了!”
弘历闻言,侧顾纪晓岚道:“我们先回北京,我托妈妈说情,若能在爸爸面前,讨得上两三个月假期,便和你来个‘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吧!看看‘新丽春院’之中的那些罗宋美女,是否都称得起西洋绝色?……”
韦铜锤连摇双手,急急叫道:“不行!不行!扬州可以逛,‘新丽春院’也可以嫖,但院中那几位罗宋美女却绝不可沾!”
弘历愕然道:“为什么呢?是不是来路太远,其价极昂,怕我腰缠太少,付不起减烛留髡的缠头费用?”
韦铜锤苦笑道:“原因我不必说,但你们既把我韦铜锤当作朋友,便请听我良言!否则……”
他刚刚说到“否则”二字,弘历已然笑道:“韦少侠既欲出关,我想送你一件东西,行走于白山黑水之间,或许会获得方便!”
韦铜锤摇手道:“用不着了,因为我已有了你爹爹雍正皇帝在扬州所赠,他腰间常佩的一面玉牌!”
说完,并取出玉牌,递给弘历观看。
弘历接过,仔细一看,眉头微蹩说道:“一来,这玉牌是我爹爹登基以前所佩,关外官吏,或不周知;二来,我爹爹又在玉牌上做了暗记,只许持牌人,邀游于普通地方,却不许进入戒备最严,禁忌最多的鹿鼎山内……”
这几句话儿,真把韦铜锤听得呆了……
他真想不到,雍正如此深心,居然在玉牌上做了不准入鹿鼎山的暗记!若非结识弘历,凑巧被他揭开秘密,则自己到了关外,倚仗身有此牌,一味乱闯,岂不立刻弄出足以破坏全盘设想的麻烦祸事?……
他双眉暗蹩之下,弘历已取小刀,在玉牌上画了一阵,并从怀中摸出一柄湘妃竹折扇递过,向韦铜锤笑道:“玉牌上的‘限制’业已被我取消,并加了签名,韦兄贤师徒出关后,对任何地区,都可畅游无阻!这柄折扇上,有我自作自书诗文,特赠韦兄,一来留念,二来若遇关外官吏,有甚特别留难,不肯通融,只消出展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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