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冥纸之上,密密地写着行行细小字迹,娟秀异常,似是出自兰闺中入之手,宋汉民才没看到两行便身形暴颤,神色大变,顿时怔住。
取小倩心知有异,飞身过来,劈手一把抓过了那张冥纸,只一眼,她也为之骇然变色。
那等于是一封倍,一封给朱汉民的信,信上的称谓是“哥哥”二字,这已够惊人,但更惊人的却是那两字“小霞”的署名。
信中的大意是说,她承认朱汉民玉泉所见那白衣女子是她,不过那只是她的一缕芳魂,是鬼!
昔别犹稚龄,今逢已为鬼,她很伤心,很难过。
她并且说明了被选入宫一直到惨被殉葬的经过,自然,那较德怡所说,要详尽得多。
她说当年被选入宫的,除了她之外,还有好几个民女,其中有一个是和坤预先安置好,以期他日用以迷惑弘历的。
但是由于有她被同选入大内,顿使和坤安置的那名美女黯然失色,和坤唯恐弘历选了她而舍了他所安置的那名美女,遂授意他的小老婆暗中把消息透露给皇后,说要是她—旦得以膺选,皇后就非失宠不可。
皇后当然不愿意自己失宠,于是就采纳了和坤那个小老婆的建议,逼着弘历把她赠给了和亲王弘昼了。
无巧不巧在她进入和亲王府的当晚,弘昼无疾而终,死在了书房之内,和坤那小老婆便又在弘昼的福晋面前搬弄是非,翻弄那三寸不烂狠毒之舌,说弘昼是被她克死的,所以她就被殉了葬。
最后并说,她确实已死,尸骨早朽,久为鬼物,从此阴阳永隔,手足殊途,要朱汉民不要再找她,只要异日大业成功之后,把她迁葬父母之旁,莫让她终古与弘昼为伍就行。
信是小霞自己写的,纸是冥纸,人谁用冥纸?她不是鬼是什么!这件事委实乱人心神。
良久,良久,朱汉民方始颤声道:“娘,您看如何?”
聂小倩未答,却转注那白着脸的褚明,褚明这时仍不知那是一封信,也不知道那一个写些什么,只是以他的身手,竟教人近身在背后贴上了一张冥纸而茫然无觉,使他有点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褚少侠从何处来?”聂小倩平静地开了口。
褚明忙道:“禀夫人,晚辈是由分舵来此!”
聂小倩扬了扬手中冥纸,道:“这么说来,少侠是不知道何时被人贴上这个了!”
褚明脸一红,摇摇头,道:“晚辈是一丝儿也没有觉察,此人功力……”
聂小倩截口说道:“我不瞒少侠,这是汉民的妹妹,小霞写的!”
褚明神情猛震,骇然退了一步,险些惊呼出声:“夫人这么说来,霞姑娘并未……”
聂小倩摇头说道:“很难说,我不相信世上有这么高的武学,人有这么大的神通,但由那金老实的发横财远迁,我总不相信小霞死了!”
说来说去,这仍是个谜,小霞仍处于人鬼之间!
朱汉民突然说道:“娘,要不要找怡姨去?”
“没有用,民儿!”聂小倩道:“她要说早说了,既不打算说,她是怎么也不会说的,金老实的发横财,她可以说不知道,甚至可以说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至于这封信,她见了之后,准会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所以,这一道不必白跑,如今娘益发地相信小霞没死,可是由于金老实已经远迁,一时却无法加以证实……”
朱汉民道:“那么娘该到玉泉弘昼的陵园去看看!”
聂小倩又摇头说道:“那也未必有用,要是人人能发现那秘密进出通路,那就不成其为秘密了,除非把弘昼的墓毁了,可是那种事咱们不能做,再说,你不也去了两趟了么,可曾发现什么?”
朱汉民皱眉摇头,道:“可是小霞为什么也说她……”
聂小倩道:“你怡姨既说小霞死了,小霞她自己自然也要承认死了,这还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呢?难道你不觉得这封信来得正是时候么?”
朱汉民颖悟过人,一点即透,挑眉说道:“娘,您是说,这都是怡姨……”
聂小倩截口说道:“只能说有可能,不然为什么小霞早不写信,晚不写信,偏偏在咱们查问过你怡姨之后写来了信。其实,你怡姨错了,这是弄巧成拙,欲掩弥彰,那金老实已然远迁扛南,难以寻找,咱们一时已无从证实,她实在无须再让小霞来这一着!”
朱汉民点了点头,痛苦地说道:“怡姨,您这是何苦,又为什么,为什……”
“么”字未出,他脸色一变,目中暴闪寒芒,逼视西窗,方待沉声喝问,西窗外,似乎有物坠地,传来了两声砰然轻响。
朱汉民脸色又复一变,与褚明当先掠出禅房,闪电般向发声处扑去,那西窗外十余丈处的青石小径上,倒卧着两个人,两个身穿黑衣的老者。
褚明脱口轻呼道:“天,大内侍卫……”
不错,朱汉民也已一眼看出,那是两名大内侍卫,各人的手中,还握着一具筒状物,那赫然竟是百年前北溟异人巧手鲁班公输度制作的三大暗器之一,神鬼难逃的“飞雨流星神鬼愁”,这玩艺儿,便是当年夏梦卿也不敢轻攫其锋。
分明,这两名大内侍卫,是要以此歹毒霸道暗器,袭击屋中的他跟聂小倩及褚明,还好这两名大内侍卫末及出手便躺下了,要不然那后果……想想能令人机伶寒战。
也分明,这两名大内侍卫是在要出手之刹那间,被人击毙,气绝身亡。可是,他跟褚明出来得不可谓之不够快,却没有看见第三条人影,而且,这两名大内侍卫身上,也没有任何一丝伤痕。
正诧异间,忽见褚明手一指,失声呼道:“在这里了,天,这是什么手法!”
朱汉民张目投注,褚明指的是两名大内侍卫脖子,他一看之下,也不禁心神震动,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看得很清楚,那两名大内侍卫的脖子上面,各有一只乌黑发紫的掌痕,五指纤纤,分明女子的柔荑。
可是,那掌痕却又是似无还有,隐约在皮肉之内。
这是什么手法?这是传说之中的鬼“扼”人。
那么这两名大内侍卫该是被鬼扼死的。
“鬼,又是个女鬼,敢莫那会是……”
朱汉民好半响才定过神来,回身投注,聂小倩正立于背后,黛眉微皱,也是满脸惊骇不解神色。
朱汉民惊诧欲绝地刚一声:“娘,这是怎么……”
砰然连声,似乎慈悲庵外又躺下了好几个。
三人心神大震,朱汉民与褚明又飞快掠出墙外。
果然,慈悲庵外,那陶然亭衅,又躺着好几个大内侍卫,而且其中有一个是雍和宫的红衣喇嘛,人人手里都握着那歹毒霸道的暗器飞雨流星神鬼愁。
每人的脖子上,赫然也是掌痕暗紫,似无还有。
这下更为惊人了,连杀七八个人,而所杀的又都是当今武林的一流高手,竟连个人影儿也未看见。
这功力太高,太以骇人听闻了。
朱汉民喃喃说道:“小霞她何时学来这种……”
薯地里,一声凄厉惨呼惊心动魄,撼人心神,三人霍然循声望去,一望之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那距离身侧十余丈外的一片芦苇之中,“哗啦”一声,一条黑影冲天而起,那又是一名大内侍卫。
是大内侍卫是没错,但他不像是自己腾身而起的,两条腿乱蹬,两只手拼命地抓脖子,似乎是被人扼着脖子提上去的,可是又偏偏看不见第二个人影。
褚明机伶寒颤,骇然暴退。
朱汉民却双眉陡挑,身形如电,悄无声息地扑向那大内侍卫腾起处的芦苇中。
十余丈距离,他是一闪即至,倘若有“人”躲在芦苇丛中搞鬼,必然难逃过他一双目光。
可是,理应如此,事却不然,他看得清楚,芦苇丛中连个鬼影子也没有,而那大内侍卫却又升高了数尺,方始有如被人突然一放般,直泻坠下,砰熊着地不动。
再看那大内侍卫的脖子上,赫然又是色呈暗紫,隐于皮肉之中的掌痕,而且是两只。
这又该怎么说!朱汉民愣住了,聂小倩也呆呆而立,不发一言。
许久之后,朱汉民定过神来,霍然转身,双目赤红,颤声叫道:“娘,难道小霞她,她,她……”
聂小倩一笑截口说道:“咱们不是不信么,小霞就做给咱们看看,可是,娘仍不信她的命会那么薄的!”
突然扬声说道:“霞姑娘,多谢代为尽歼来犯的大内鹰犬,我在此致谢了!其实,霞姑娘,兄妹对面不相见,多年阔别思何切,你忍心么?霞姑娘,别让你哥哥这么……”
蓦地里一阵森寒阴风拂上身来,她禁不住机伶一颤住了口,适时,那原本握在她手中的那张冥纸,竟然脱手飞出,随风飘去,朱汉民骇然失声,喝道:“小霞,你这是……”
聂小倩忽地笑道:“霞姑娘,你难道不怕我跟着它走么?”
此话甫落,那张冥纸陡地向上一扬,直上茫茫夜空,转瞬间已非目力所能望见。
聂小倩扬眉笑道:“霞姑娘,好聪明的办法,其实你若是鬼,又何必怕我们呢?”
朱汉民一震,立即醒悟,忙大声叫道:“小霞,你难道打算避我一辈子么?难道咱们兄妹俩今生就没有见面的日子了么,小霞,是你叫我来的,却又为什么?”
“民儿!”聂小倩轻叹说道:“别叫了,小霞她已经去远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她的心肠变得这么硬,这么……唉,不说也罢!”
朱汉民身形剧颤,缓缓垂下了头。
聂小倩轻轻一叹,又道:“民儿,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她必然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必急于一时,你兄妹将来总舍有见面的一天的,别难过了……”
朱汉民仍然低着头,没有说话。
矗小倩转注褚明,歉热说道:“为我母子事,连累少侠受惊,我至感不安,少侠请早点回分舵去,免得令师悬心了。”
褚明余悸犹存地应了一声,施了一礼,转身飞奔而去。
望着椿明身影远去不见,聂小倩目光一扫地上那些大内侍卫的尸体,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所幸今夜霞姑娘伸了手,要不然咱们娘儿俩……”
摇摇头,改口说道:“民儿,此地既已被他们发现,便不宜再留,进庵去收拾收拾,咱们再换个地方吧!”
说罢,探怀取出一只小白玉瓶,倾出一些粉末,在那些大内侍卫尸身上各洒了一些,然后玉手连连挥动,把那些个歹毒霸道的飞雨流星神鬼愁,悉数震落在湖沼之中。
进了慈悲庵聂小倩照样施为,但却把这两个大内侍卫手中那两具飞雨流星神鬼愁收了起来,纳于袖中。
略加收拾之后,娘儿俩踏着积雪出了慈悲庵,缓缓消失在灰暗夜色之中……
那地上那些大内侍卫的尸身,此刻也已化为溶入雪中的滩滩黄水,刹时间,这陶然亭畔又是一片寂静……
而与此同时,在那白云观后的春花园中,灯光透纱窗,在纱窗之上,映现着一个人影儿,那是美道姑。
是美道姑是不错,可是看她那影子,却似乎是屋内有客,她正在跟什么人在说话,但是又听不到话声。
突然,她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候,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至春花园门口而止,随听一个苍劲话声说道:“禀郡主,珠贝子与珠郡主二位求见!”
那纱窗上的影子,似乎微微一怔,接着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他两个这时候跑来干什么……”
突然提高了声浪:“让他们两个进来!”
那苍劲话声应了一声,步履声远去,没一会见,步履声再起,春花园入口一前一后走进一个红衣少女,与一个白衣少年,正是兰珠跟玉珠兄妹俩。
兰珠仰着娇靥一路疾走,玉珠跟在后面却一脸苦相。
到了精舍门口,兰珠拍了门,叫了声:“姑姑!”
美道姑在屋内应道:“门没拴,进来:”
兰珠推开门走了进去,玉珠也跟着进了尾,两个人在美道姑面前一站,谁也不说一句话。
美道姑正坐在桌前灯下,背着窗户,面对他俩,睹状微微一怔,讶然说道:“怎么,又吵架了?”
兰珠忙摇了摇头,玉珠则眨了眨眼。
美道姑笑道:“那么,既不是来找姑姑评理的,敢莫是这么远跑来送这两张脸让姑姑瞧的么?是不是?”
兰珠脸一红,忙又摇了头,也开了檀口:“姑姑,人家是来看您的!”
美道姑笑道:“如今只怕是姑姑看你了,姑姑好端端地要你来看什么?八成儿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兰珠那张娇靥更红,倏地垂下粉首。
美道姑眉锋一皱,深探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注玉珠:“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玉珠斜眼向着兰珠投过一瞥,苦着脸道:’姑姑,您该问她,不知谁得罪她了,她这几天先是闹脾气,动不动就不吃饭,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小楼上,爹让她出来散散心,她又不肯,今夜不知怎么心血来潮,突然要来看您,爹不放心,只好让我跟来保驾了!”
美道姑眨动了一下美目,转向兰殊,道:“是么,兰珠?”
兰珠粉脸红透了耳根,低着头只不说话。
美道姑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道:“如今你看见姑姑了,要怎么样,说吧!”
兰珠猛然拍起粉首,娇靥上犹带着红晕,横了玉珠一眼,嗔声说道:“谁让他跟来了,我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儿,难道还怕老虎吃了不成,我才没让他来呢!”
她答非所问,玉珠是够倒霉的,耸了耸肩,苦笑说道:“姑姑,您瞧见了么,谁惹她了!就这样厉害,蛮横,霸道,不讲理……”
倏然住了口,那是因为兰珠挑了眉。
美道姑笑道:“原来你是嫌玉珠碍事,那好办,玉珠,春花园夜景很不差,你到外面站站去,等我叫你你再进来!”
玉珠最敬畏的还是这位姑姑,不敢不听,当即苦着脸应了一声是,刚要转身,适时美道姑却又道:“慢着,玉珠,看来我今夜得跟你妹妹做彻夜长谈,你一个人儿先回去吧,告诉你爹一声,就说我留客了!”
玉珠乐了,有如逢大赦之感,苦容立扫,喜孜孜地应了一声,唯恐稍慢地急步出门而去。
听听步履声远去,美道姑望了兰珠一眼,道:“兰珠,把门拴上!”
兰珠默默地走过去把门拴好,又走了回来。
美道姑移坐到云床上,然后指了指桌前椅子,道:“兰珠,坐下来!”
兰珠有点不安,如言坐了下去。
美道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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