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影相对坐在桌前灯下,似乎是正在密谈,把话声压得很低.低得只有房里的他两个能听得见。
书房里的这两个人,谈了很久,一直谈到了四更。
在那书桌对面,隔十余丈之遥的一株合围大槐树上,隐藏着一团淡白的人影,他也听了很久,也一直听到了四更。
四更过后,书房里的两个人影站了起来,紧接着书房门打开了,出来的,是巡抚府的新总管申一笑,看他那神情举止,有点倨傲。
送他的,是那位巡抚大人刘天和,竟然是微微的哈着腰,一付必恭必敬,好像是对上官似的可怜神态。
这,令得隐藏在大橡树上的那团淡白人影皱了眉。
堂堂巡抚,没有跟总管对坐密谈的道理。
当然,巡抚更没有恭送总管的道理,尤其不该的是,他那一付必恭必敬,有如对上官一般的卑下可怜相。
这是怎么回事?
那位新总管申一笑的身形刚消失在画廊尽头,那隐藏在大槐树上的白影,突然似闪电般地落在了那掩上的书房门前,这下看清楚了,那正是朱汉民,不过他脸上已罩上了那脸色呈金黄的人皮面具。
他举起手,轻轻叩了两下门。
剥啄声刚起,书房内随即传出巡抚刘天和咽喉里带着痰的一声惊喝:“是谁?怎么走路不带一点声响?”
朱汉民轻轻地应了一声:“禀大人,是我!”
那巡抚刘天和隔着门喝道:“狗才,不会报个名么,这么深夜了,来干什么?进来!”
一句“狗才”,听得朱汉民挑了桃眉,但是他毕竟忍住了,应了一声是,推门进了书房。
书房内,那位巡抚刘天和一身便服,拖着辫子,翘着都灰白的山羊胡,正坐在书桌前,低头把玩一方玉佩。
那玉佩,挂着红丝带,似是女人的项上物,怪不得他会背着人一个人躲在书房内向灯把玩,爱不释手呢!
在那书桌右边,还放着一个擦得闪光发亮的水烟袋。
那迎抚刘天和,全神贯注在那方玉佩之上,似乎没有工夫,也没有心情看看进来的是谁,头也没回的含混问道:“说话呀,见我有什么事?”
朱汉民想笑,但是他没笑,随手掩上了门,道:“禀大人,申总管命我送燕窝汤来了!”
他倒是好心情!
那位巡抚刘天和点了点头,打鼻子里“嗯”了一声,道:“放在桌上,走你的吧!”
朱汉民应了一声是,既未送上燕窝汤,也未动。
可巧那位刘大人也没有再说话。
奸半天,巡抚刘天和突然有了惊觉,一偏头,骂道:“混帐东西,你……”
“聋”字未出,脸色大变,脱口一声惊呼,慌乱间,差点没松手摔碎了那方心爱的玉佩,他霍地站了起来,惊喝说道:“你,你,你是谁?”
朱汉民伸手又把他按回椅子上,淡淡笑道:“刘大人,请你把声音放低点,要不然燕窝汤就要变成断魂汤了,我没有恶意,说两句话就走。”
也不知刘天和是惊骇过度,还是没听清楚,他挣扎着又要站起,无奈是分毫动弹不得,他白着脸,颤声说道:“你好大胆,敢夜闯巡抚府……你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刘大人!”朱汉民淡淡说道:“叫人,那是给你自己找麻烦,试想你刘大人在我手中,他们敢拿我如何?再说,我既然敢来,我也没有把你这巡抚府中的护卫、亲兵放在眼内,更有可能在你刘大人话还没有出口之前,我已打烂了你刘大人这颗脑袋,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没有恶意,也不想轻易伤害朝廷命官,我只要你刘大人据实答我几句话,我马上就走!”
巡抚刘天和没敢叫人,蹬着老跟,满脸惊恐地道:“你,你,你是谁?”
朱汉民笑道:“你刘大人只当我是个送燕窝汤的下人就行了,识相点,刘大人,如今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巡抚刘天和颤声说道:“那么,你,你,你问吧!”
朱汉民淡淡一笑,说道:“刚才跟你在这里密谈的是谁?”
巡抚刘天和道:“是,是.是本府的总管申、申一笑!”
朱汉民道:“你这是欺我了,你巡抚府的总管该姓柳!”
巡抚刘天和道:“没错,没错,那柳逸民被我解职辞退了,这位新总管是我新、新聘来的,不信你可以问……”
朱汉民道:“不用问,我相信你,可是你知道,这申一笑是个怎么样的人?”
巡抚刘天和将头连点地道:“我当然知道,他是我的亲戚……”
朱汉民冷哼—声,道:“你又欺我了,附才你送他出门,那是什么神态?”
巡抚刘天和脸色一变,干咳了两声,道:“咳,咳,你不知道,他这个人不好惹,他是我偏房的娘家哥哥,惹了他不就等于惹了我偏房……”
朱汉民想笑,截口说道:“那么,你为什么好端端地赶走那柳老头?”
巡抚刘天和自作聪明,“哦”地一声说道:“原来你,你是柳逸民……”
“你错了!”朱汉民淡淡说道:“我跟他素昧生平,毫无关系,你答我问话!”
巡抚刘天和苦着脸道:“这是我那个偏房的主意,我有什么办法!”
朱汉民笑道:“大男人家做不了女人的主,亏你还是朝廷命官,我真没想到你刘大人是个怕小老婆的人……”
脸色微沉,接道:“那么,他刚才跟你一再提及一位什么夫人,那夫人指的是谁?”
巡抚刘天和一惊忙道:“自然是指的我那偏房……”
说来说去,毛病皆出在他那如夫人身上。
朱汉民冷笑一声,说道:“好大胆的刘天和,竟敢窝藏朝廷钦犯,说什么是你的亲戚,你那偏房的哥哥,你有多大前程,几颗脑袋!”
巡抚刘天和大惊失色,忙道:“你是,你是……”
朱汉民冷哼说道:“别问我,等福贝子到了开封之后,你问问他去!”
巡抚刘天和“啊”一声惊呼说道:“原来是福贝子跟前的爷们,您明鉴,卑职说的都是实话,有半句不实,愿领皇法……”
朱汉民笑说道:“刘大人,这有关你刘大人的前程及身家性命,你可莫要等闲视之,要是等福贝子亲自问上了你,那可就麻烦了。”
刘天和机伶一颤,面色如土地道:“您明鉴,卑职所说完全是实话,倘若……”
朱汉民冷然摆手说道:“也许你不知情,不过我如今已经告诉你了,那申一笑是阴谋造反的叛逆,你打算怎么办?”
刘天和吞吞吐吐地道:“卑职,卑职只求您开恩……”
朱汉民冷哼说道:“话我不多说了,你那如夫人及你的前程、身家性命,孰轻孰重,你谊从速做决断,要不然,事到临头……”
刘天和突然截口说道:“那么,您,是打算要人……”
朱汉民道:“我不要人,等福贝子到了之后,他自然会向你要人!”
刘天和道:“倘如此,卑职,卑职到时候就把他交给福贝子好了!”
朱汉民冷笑说道:“哪怕你不交……”
目光落在刘天和手中的玉佩上,接问道:“这是什么?”
刘天和这才发现自己手中仍紧握着那方玉佩.一惊便要往袖底藏,却被朱汉民一把夺了过来,手一场道:“我问你,这是什么?”
那刘天和大惊失色,想夺,但手才伸出一半又缩了回去,颤声说道:“这,这,这是玉,玉佩……”
“废话!”朱汉民道:“难道我不知道这是王佩,我问你,这是哪儿来的?”
刘天和道:“这,这是卑职自家之物,是祖上传下来的。”
朱汉民道:“刘大人,我可不是个不识货的人,这是女人家的项饰!”
刘天和将头连点地道:“是,是,是,这正是先曾祖母的项佩!”
朱汉民向手中那方玉佩投过一瞥,只见上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朔凤,并没有什么字迹,当即随手把玉佩丢在书桌上,那刘天和连忙一把抢在手中,握得紧紧的,生似怕再被朱汉民抢去一般。
朱汉民冷冷一笑,道:“刘大人,你放心,一方玉佩能值几何,贝子府中我见过许多,尚不会把它放在眼内,我走了,今夜之事严禁声张,否则福贝子面前你说话去!”
话落,一闪不见。
刘天和呆住了,好半天,他才定过神来,拍手一抹满头冷汗,脸色犹白,惊魂未定地拍桌子喝道:“来人!”
只听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及门而止,随听门外有人说道:“卑职值夜侍候,大人有何吩咐?”
刘天和轻喝说道:“混帐东西,刚才你们哪儿去了?”
门外那人似乎被骂得一怔,随即说道:“回大人的话,卑职等一直在书房左近!”
刘天和哼了一声,道:“左近?我的脑袋被人割了去,恐怕你们还不知道呢,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快给我请申总管来!”
门外那人“喳”一声,随听步履声逐渐远去。
刘天和跟着站起,走向左壁,他在左壁上用手一按,“吱!”左壁上现出个碗口般大小的圆洞。
他连忙把那方玉佩放了进去,然后一按一拍,那圆洞又自合上,竟然是天衣无缝,毫无痕迹可寻。
适时,步履声又起。
刘天和回身问道:“是申总管么?”
步履声立即停往,门外有人说道:“禀大人,申总管出去了!”
刘天和一怔,道:“出去了?这么晚他还上哪儿去?”
门外那人说道:“回大人,申总管没有交待下来,不知道!”
刘天和不耐烦地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你走吧!”
门外那人应了一声,快步退去。
门外那人一走,刘天和又不安地在书房中踱起步来……
同一时候,在那空荡,寂静,冷清的大街上,一条白影划破夜空,一闪面没入那鼓楼之中。
转眼之间,又一条身手矫健的黑影跟着掠至,飞射落在鼓楼左近的一处屋脊上,翘首四望。
那是个黑衣蒙面人,看那神态,似乎有点儿着急。
正张望着,突然有个清朗话声起自背后:“阁下,是找人么?”
那个黑衣蒙面人大吃了一惊,身形一窜,前飘数尺,霍然旋身,双目之中惊骇光芒一闪,又退了一步。
跟前,同一个屋面上,冷然卓立着一个身穿白衣,脸色金黄的人,自然,那是朱汉民了,他一笑说道:“阁下为何如此胆小,经不起一句话几?”
那黑衣蒙面人沉声问道:“尊驾何人?”
朱汉民笑道:“你阁下跟的是我,找的是我,怎么见了面反面不认识了?”
那黑衣蒙面人惊骇已定,冷冷说道:“这个我知道,我问尊驾是哪路高人?”
朱汉民淡然笑道:“你刚才在巡抚府刘天和那书房外窃听了大半天,难道不知道我是谁?这岂不是有点明知故问?”
黑衣蒙面人注面说道:“可是我不相信阁下是福贝子跟前的人。”
朱汉民目光深注,道:“你认识福贝子跟前的人?”
黑衣蒙面人一震忙道:“不知道,我这个江湖人哪会认识六扇门中人?”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那你怎知我不是福贝子跟前人?”
那黑衣蒙面人道:“不像,倘若尊驾是福贝子跟前人,该大摇大摆地进巡抚府,不必深夜偷偷的潜入!”
朱汉民道:“那你就不知道了,大模大样的另有人在,我是专管暗中查缉一些妖言谋叛大奸恶等不法情事的!”
那黑衣蒙面人道:“可惜你只能骗骗那只知做官的笨蠢庸才刘天和,却骗不了我!”
朱汉民道:“看来,你的胆子要比刘天和大,再说,你怎好辱骂你那朝廷命官的妹夫?不怕他知道么?”
黑衣蒙面人退了一步,道:“你知道我是谁?”
“自然!”朱汉民点头笑道:“巡抚府的新任总管,申一笑申总管!”
黑衣蒙面人勉强地冷笑说道:“你知道那最好不过,不错,我是刘天和的大舅子申—笑,尊驾你打算把我怎么办呢?”
朱汉民道:“不怎么办,可笑刘天和把一个灭清教中人留在身边,用为亲信,犹不自知.只怕将来一旦他掉了脑袋,还不知道他的脑袋是怎么掉的呢。”
申一笑又往后退,朱汉民适时一笑道:“阁下,身后已无退铬,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申一笑闻言一惊,忙停了身,喝问道:“尊驾究竟是谁?”
朱汉民道:“你窃听了一遍,我又说过一遍,你究竟要我说多少遍?”
申一笑狡黠目光逼视,道:“尊驾,江湖上有句俗话,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我看尊驾也是个高人,怎么……”
朱汉民截口笑道:“过奖,你要不要跟我到福贝子面前问一问?”
申一笑阴阴说道:“尊驾,别拿福康安吓唬人,他奈何不了我这个江湖人!”
朱汉民道:“可是他要刘天和的脑袋!”
申一笑道:“那我求之不得,我的最终目的就是要他的脑袋,谁先要,那该都一样,狗咬狗,那也更好!”
朱汉民道:“可是别忘了,他是你的妹夫!”
申一笑冷笑说道:“不错,可是一旦谈及公仇,就没有那一说了,休说他不过是我的妹夫,便是我的生身父母我也能大义灭亲,何况我那妹妹当初甘居侧室,正是为了工作。”
朱汉民道:“看来,我是低估了灭清教,它的神通似乎比那一个叫什么日月盟的还要广大,不过,阁下,对我这个福贝子跟前人,你似乎不该泄露这么多!”
申一笑平静地道:“反正你已经知道了,哥哥是灭清教中人,妹妹岂脱得了关联?再说,灭清教也不在乎牺牲这区区两个人!”
朱汉民道:“你们灭清教也许不在乎牺牲,但却在乎我这个知道机密的外人活着离开开封吧?”
申一笑狞笑说道:“尊驾不愧高人的确很有自知之明,没想到福康安身边竟有你阁下这种高明人物,对满虏,灭清教也该重做一番估计了。”
朱汉民容他说完,一笑说道:“那巧得很,我职责所在,也不能放过一个叛逆!”
申一笑遭:’那么,咱们就看谁的运气好了:”
朱汉民道严我的运气永远是好的,不信你试试看!”
申一笑道:“恐怕我想不试也不行!”
话落闪身,飞扑而至,当胸一掌袭向来汉民要害。
朱汉民笑道:“说试就试,倒是挺快捷的,可惜你的运气不如我好!’运掌如刀,闪电斩下,横截申一笑腕脉。
申一笑竟然不闪不躲,容得朱汉民右掌砍到,手腕突然一沉,指尖上翘,一缕乌光自袖底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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