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汉民道:“可是他们毕竟是在旗满人!”
大悟掌教道:“那么总盟主为什么面允德贝勒,一旦大业得成,神州匡复,保他世代为王?”
朱汉民一怔,顿时哑口无词以对,半晌始道:“那是缘于上一代的不凡交情。”
大悟掌教道:“贫衲斗胆,总盟主这理由牵强,此处既可看在交情份上,彼处又何独不能?”
朱汉民再度哑然,但旋即他挑眉说道:“掌教词锋更健,好意可感,但晚辈只有一句话,此生休论了,除非来世同为汉家儿女。”
“阿弥陀佛!”大悟掌教须眉皆动,道:“看来总盟主是非要娶个汉家女儿做夫人不可了,贫衲不再多言,但为小郡主悲,为小郡主叹!”
朱汉民身形倏起轻颤,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聂小倩静坐一旁,听听这个,听听那个,也觉得这位昔年故人,如今的少林掌教过于热心,热心的出奇。
但转而一想,或许这位少林掌教是奉佛门弟子一片慈悲,不愿世间多生悲惨事,再加上他跟夏大侠当年的交情,眼见朱汉民为情困扰,不能坐视,所以才这么热心。
一念及此,心中也就释然了,这时忽地插口笑道:“掌教,万事先公后私,暂且擞开这件事不谈,咱们可以先谈谈公事了,尚不知贵教有否受到损害?”
大悟掌教忙欠身说道:“贫衲遵命,少林三代弟子被杀害了三名。”
聂小倩轩眉,道:“可有其他损失?”
大悟掌教道:“少林遭逢变故之后,贫衲便立即下令封山,或许由于处置及时,至今尚无任何其他损失。”
聂小倩沉吟说道:“那么,对方以何方式邀少林加盟的?”
大悟掌教道:“变起之夜,有一灭清教徒持灭清教教主亲笔函闯上了少林,那邀少林加盟之事,写在信函之上。”
聂小倩扬眉说道:“好大的胆子,难道说掌教就任他来去么?”
大悟掌教道:“有道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贫衲不便留难于他!”
聂小倩想了想,道:“请问掌教,那灭清教主的亲笔函件如今还在?”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还在。”
说着,转身自书桌抽屉内取出一封信遵给聂小倩。
聂小倩接过展示之下,摇头说道:“好狂妄的口气,民儿,你对对看!”
随手把那封信交给了朱汉民。
朱汉民接过一看,挑了眉,当即由怀中取出那封跟人头一起送来的信,两下一对照,他点头说道:“娘,不错,是出自一人手笔。”
聂小倩点了点头,抗吟了一下,转注大悟道:“掌教打算如何?”
大悟掌教道:“武林中各门各派,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莫不以总盟主马首是瞻,少林自不例外!”
聂小倩笑了笑,道:“掌教如今说这种话,稍时只怕会为难!”
大悟掌教呆了一呆,道:“贫衲愚昧,夫人明教!”
聂小倩微微一笑,道:“好说,掌教恐怕还不知道我母子准备怎么办!”
@奇@大悟掌教道:“贫衲不知道,不过可想而知,夫人与总盟主定然是立即领导武林各门派,同起征伐讨灭灭清教。”
@书@聂小倩摇头说道:“果不幸而言中,掌教是要为难了!”
大悟掌教又呆了一呆,道:“夫人,这话怎么说,难道……”
聂小倩截口说道:“我母子暂时不准备与灭清教之间启动干戈,而准备跟那灭清教主做一会谈,晓以大义与利害,劝他竭诚合作!”
大悟掌教轩了轩眉,道:“这倒很出贫衲意料之外……”
聂小倩道:“掌教明智高人,这本该在掌教意料之中,怎么说,灭清教是个反清复明的组织,怎么说,他们也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我们不能同室操戈,自相残杀,让满虏坐收渔人之利。”
大悟掌教道:“夫人,他们若是志在反清复明,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视,就不该以那种阴毒手法对付各门派!”
聂小倩道:“掌教,那只是它的手法不对,不能因此否定—切!”
大悟掌教道:“以夫人看,这可能么?”
聂小倩道:“掌教,事在人为,彼此既属同路,我不以为没有可能。”
大悟掌教道:“那么,灭清教为什么不联络各门派共襄盛举,反要各门派,甚至于连日月盟在内,都加盟于它。”
聂小倩道:“掌教,那也是做法不当的问题,掌教,成功不必在我,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只要谁能领导群伦驱逐满虏,我母子都可以拱手相让,听命于他。”
大悟掌教摇头说道:“夫人与总盟主坦荡怀令人敬佩,不过,以贫衲看,这灭清教之所作所为,不似能领袖群伦成大事者!”
聂小倩道:“何以见得?”
大悟掌教道:“有道是:‘得人者昌,失人者亡’,服人须以德威,如今灭清教之所做所为,充分显示出阴狠毒辣,欲以杀服人,以霸道迫人,倒有八分像个邪魔勾当,哪里是什么灭清组织?”
聂小倩点头说道:“掌教的话固然不无道理,但为大局着想,我们仍应设法晓以大义,使之幅然悔悟,革除前非,以利义举之进行!”
大悟掌教微微摇头道:“贫衲以为那难比登天,纵有希望使之点头,也无丝毫保障可言,灭清教行事阴险奸诈,倘若他们来个虚情假意,明里共事,暗里异谋,岂非防不胜防!”
聂小倩欠身说道:“多谢掌教提醒,事关重大,我母子自知小心从事!”
大悟掌教道:“贫衲愿举个夫人所熟知的例子,当年雷惊龙如何?
论智他够,论力他也够,可是他为人阴险奸诈,不走正道,有威而无德,夏大侠亦不能容他。”
聂小倩笑了笑,道:“再谢掌教明教,不过,掌教,晓灭清教主以大义,劝他合作,那是我母子的主张,但我母子不敢专擅,仍要得到各门派的同意,如今我只问掌教是否同意一试?”
大悟掌教略一迟疑,毅然说道:“夫人,倘若贫衲以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独孤奇的身份,那自是俯首听命毫无异言,无奈如今贫衲忝掌少林门户,对近千佛门弟子之安危负责,却不敢不稍做考虑,请夫人容贫衲今夜与各堂主持商议后再做答覆如何?”
聂小倩含笑点头,道:“掌教有这话,我母子敢不从命,不过,少林执武林牛耳近百年,各门派也一向以少林马首是瞻,尚请掌教以大局为重,莫让我母子过子为难才好。”
这话,大悟掌教自然懂,当即欠身说道:“夫人但请放心,贫衲岂敢不以大局为重?自当尽心尽力了,只是,贫衲要把话说在前头,倘各方主持一力反对,坚不答应,贫衲不便以掌教权威压人!”
聂小倩要道:“理应如此,聂小倩母子也不敢强天所难!”
大悟掌教合十欠身,道:“多谢夫人体念成全。”
聂小倩笑了笑,道:“好说,彼此不外,掌教何须客气……”
顿了顿,接道:“听说和坤那位如夫人曾到过少林随喜参禅?”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不错,数日前她由登封路过,曾来过少林。”
聂小倩问道:“但不知她带了多少随从?”
大悟掌教道:“没有多少人,只不过几名侍婢与几名护卫!”
聂小倩道:“她在少林停留了多久?”
大悟掌教道:“同有多久,半日不到工夫就下山去了。”
聂小倩沉默了一下抬眼说道:“掌教可曾问过她,她出京是干什么的?”
大悟掌教道:“这个贫衲曾问起过,据她说是静极思动,想到天下各处名山大泽或名胜古迹之地走走!”
聂小倩点头沉吟未语。
大悟掌教却忍不住注目问道:“夫人突然问起和坤这位如夫人,是……”
聂小倩截口说道:“掌教恐怕还不知道,她所到之处俨然钦差大臣,作威作福,不可一世,而且残害忠良……”
大悟掌教诧声说道:“竟有这等事,不过,夫人,以和坤在朝的权势,他的如夫人杀几个地方官,那该不算什么!”
聂小倩点头说道:“话虽这么说,我总觉得她这趟出京,不太平常!”
大悟掌教道:“夫人,像她这么一个人,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有道是:‘侯门一入深似海’。她在那相府中待久了,想出来走走,这也是自然的事。”
聂小倩道:“固然不错,可是她残害忠良,纵容奸佞,却不像个到处游山玩水,遍朝名山的人,倒像个奉命巡视各处的密使!”
大悟掌教笑道:“夫人,和坤是个怎么样的官?残害忠良,纵容奸佞,那是当然之事,也许暗中授受他这位如夫人,在遍朝名山之余,清除异己,培植他的私党也未可知!”
聂小倩点头说道:“对,不是可能,而是必然如此!”
大悟掌教笑道:“满清朝廷中有和坤这么一个人当权,这正是咱们求之不得的事,夫人何妨任她怎么做去?”
聂小倩笑了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要不然第一个那和坤我就容不了他!”
大悟掌教道:“有道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和坤就是妖孽,如今他这位如夫人又在外兴风作浪,推波助澜,以贫衲看,满虏朝廷的气数,是差不多了。”
聂小倩含笑点头说道:“但愿如此!”
交谈至此,门外少林弟子来报,斋饭已经预备好了,恭请夏大人及朱少侠膳堂用餐。
大悟掌教闻报离座让客。
聂小倩与朱汉民也未客气,相率起身出了禅房,由大悟掌教陪着往膳堂行去,走了几步,大悟掌教突然笑道:“有件事贫衲尚未告诉夫人,和坤的这位如夫人颇为好佛,也慷慨大方得很,临走还捐噌少林近千两香火钱。”
聂小倩“哦”地一声说道:“近千两香火钱,足可再建一座少林寺了!”
大悟掌教笑道:“可不是么?所以贫衲说她颇为好佛,也慷慨大方得很!”
朱汉民突然插口说道:“恐怕那不是真的好佛,而是有意地摆摆阔气,也称不得慷慨大方,千两银子在和坤来说,那该是九牛之一毛,民脂民膏捐为香火,那也无非是想藉此赎点罪罢了。”
大悟掌教哈哈笑道:“对,对,对,少侠简直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进了膳堂,用过斋饭,大悟掌教又陪同聂小倩与朱汉民母子在少林古刹各处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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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对谈菩提经
嵩山为五岳中之中医,为中国文化史上第一大名山,诗经载:“嵩高维岳,峻极于天。”白虎通载:“中岳居四方之中而高,故日嵩高。”周围约百余里。
嵩山之侧为太室少室二山,太室有三十四峰,明博梅作“太室十二峰赋”,合为三十六峰,少室也三十峰,高皆略相伯仲,亦文人的讴歌之辞。
其实,嵩山颓而不奇,其风景形势远逊于泰山、华山,不过因为古代洛阳为政治中心,中嵩三阙,年代幽远堪称古中之古,唐王维有归嵩山诗云:
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
流水如有意,暮会相与远。
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
迢迢嵩山下,归来且闭关。
足见当时学人以归嵩山为乐事。
嵩山并不峻拔雄奇,但名迹之古,则无出其右者。
像中岳庙创建于汉安帝五年,唐武则天登嵩山,住锡于此,后历代得修,今额“峻极于天”,即乾隆御书。
庙前石阙为中岳三阙之一,志称:“中岳太室神道阙”,额题篆书:“中岳太室阳城”,传为元初五年阳城吕常所建。
嵩山的宝藏,主为石阙(形似今日之石碑坊),门额及门柱均刻以花边文字,其功用犹今日之石碑碣。
当然,这都是少林寺外的古迹,少林寺内的古迹也不少。
大悟掌教陪聂小倩与朱汉民母子俩游览了各处之后,最后来到了那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殴。
大雄宝殿内香烟缭绕,梵唱断续,一进去便能令人俗念全消,肃然生敬,而不敢有丝毫嬉笑。
仰首间,朱汉民入目尊尊神像,不由心中一动,侧顾大悟掌教含笑说道:“掌教佛门得道高僧,晚辈有一二疑问,尚请掌教不吝指教。”
大悟掌教忙道:“好说,少侠只管问,贫衲知无不言!”
朱汉民笑了笑,道:“请问掌敦,世上果真有神么?”
大悟掌教肃然点头,道:“有,佛即是神,佛在西天极乐而不在尘世。”
朱汉民道:“谢谢掌教,世间果真有鬼么?”
大悟掌教又点下头,道:“也有,人死为鬼,乃魂魄之所聚,不然僧道何事设坛设醮,超渡亡魂,那就是鬼。”
朱汉民听得脸色一变,皱眉不语。
大悟掌教呆了一呆,讶然说道:“少侠因何做此间?莫非……”
聂小倩一旁接口说道:“掌教难道忘了适才我所说的小霞!”
大悟事教恍然大悟,沉吟说道:“假如少侠是问霞姑娘,贫衲则未敢断旨!”
朱汉民猛然抬头,道:“掌教,这话怎么说?”
大悟掌教道:“照夫人所说,贫衲不敢认为霞姑娘已死!”
朱汉民道:“那么她时隐时现如何解释?”
大悟掌教一怔,道:“这……世上尚无此神化武学,所以贫衲未敢断言。”
朱汉民脸上倏地掠过一片失望神色,没有说话。
大悟掌教迟疑了一下,道:“少侠,有句话贫衲不知当说不当说?”
朱汉民强笑说道:“彼此不外,论起来掌教是我的前辈.有什么不当说的?”
大悟掌教点了点头,道:“那么恕贫衲直言了,霞姑娘为傅侯与傅夫人之骨血,承受了他二位之所有,其禀赋及智慧当非常人所能企及万一,称得上这尘世中的奇女子,然而不幸的是她兼具汉人血统与满人血统,天生薄命,这世俗人间容不了她,实在说来,她死了倒比活着好……”
朱汉民脸色一变,但倏又恢复正常,淡淡说道:“多谢掌教指点,晚辈明白了!”
大悟掌教何等老经验?只一眼便看出朱汉民已心生不快,不过是碍于父执,未便顶撞罢了,当下笑了笑,道:“不敢当,只要少侠不见怪直言,贫衲已感幸甚!”
朱汉民脸上一红,赧笑说道:“是晚辈一时冲动,如今想想,掌教的话委实不错,不过兄妹至亲,人之常情,掌教当能谅解!”
大悟掌教哈哈笑道:“贫衲悔不该多说一句,如今倒显得我这老和尚小气了!”
这么一说,一笑,朱汉民本有的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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