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香又好看的茉莉花,很快就会谢了,不买一定会后悔的。”
“我想买,你怎么卖?”玉道人问。
“我卖花一向价钱公道,老少无欺,”卖花女的声音清柔,“一条命。
一朵茉莉花。”
玉道人在笑,笑得很勉强。“我买不起。”
他的身于忽然后退,箭一般从墙上那个破洞穿了出去。吃苦和尚和冯超凡走得也不
比他慢。
卖花女轻轻叹了口气:“这么香的茉莉花,为什么偏偏没有人肯买。”
马如龙忽道:“他们不买,我买。”
卖花女背对着他,没有回头。“你也只有一条命,你也买不起。”
“我若一定要买呢?”
“我就一定不卖。”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要你这条命。”
“我这条命反正是捡回来的。”
“既然已经捡回来了,就应该多加珍惜。”她说话的时候,一面在往前走,马如龙
一面在后面追。他们很快就走出这栋房子,走入了外面那条昏暗的小巷。
第十三章 卖花女
寒夜,无云,却有星。在淡淡的星光下看来,这个神秘的卖花女的背影竟仿佛很熟
悉,是他以前看见过的一个熟人。她没有施展轻功,也没有奔跑,马如龙却偏偏追不上
她。
等他施展出天马堂驰名江湖的轻功时,她的人忽然已在五六丈外,等他再追上去
时,她的人更远了。他慢下来,她也慢下来。他停下,她也停下。看来她虽然不想让他
追上她,却也不想把他抛得很远。
马如龙忽然问:“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看见你,不想让我知道你是谁?”
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马如龙笑了笑:“可惜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卖花女忽然也笑了。她的笑声在达寂寞的寒夜中听来,就像是一杯热酒,可以让人
全身温暖。
“你本来就应该知道的。”她吃吃地笑道,“因为你并不太笨。”
她当然就是大婉。她本来是被一个卖花女惊走的,可是现在却穿着那卖花女的衣
服,连手里提着的花篮都是她的。那个神秘的卖花女到哪里去了?
马如龙想不通的当然不止这一件事,“大婉的身世、武功、来历都太神秘,那天她
怎么会被埋在冰雪里?绝大师、玉道人,这些顶尖武林高手,为什么会对她那么畏惧?
有关他的每作事都不是任何人可以用常情常理解释的。他跟她相处的时间越长,反而越
不能了解她。
他当然也不会走。每次只要她出现,就一定会有些奇妙诡秘的事情发生。这次她又
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来?还有什么奇怪的花样?他实在很想看看。大婉的花样果然来了。
她的笑眼中又闪出了狡黠的光,忽然说:“我知道你的胆子一向不小,所以这次我要带
你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去。”
“去干什么?”
“去见一个人,”大婉似乎在故作神秘,“一个非常奇怪的女人。”
“我见过她?”
“大概见过一次。”
“你说的就是那个卖花女?”
“你果然不笨,”大婉盯着他问,“却不知你敢不敢去见她?”
马如龙当然敢去。就算那个卖花女是个会吃人的女妖怪,他也一样要去。
大婉眨着眼,又问:“你不后悔?见到她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后悔?”
马如龙的回答很绝。“我已经做了这么多应该后悔的事,再多做一件有什么关
系?”
大婉又笑了,“没有关系。”她的笑声清脆如铃,“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他们去了。在路上的时候,马如龙一直在想,不切道这次她要把他带到什么地
方去?他想过很多种奇怪的地方,却还是想不到,她居然会把他带到了这个县城的衙
门。
知县的官秩虽然只不过七品,却是一个地方的父母官,县府衙门的气派,远比马如
龙想象中大得多。大门已关了,他们是从边门进去的。
这是马如龙第一次进衙门,高架上的鸣冤鼓,大堂上摆着板子夹棍,各种刑具和肃
静牌,每样东西,都让他觉得很好奇。最使他奇怪的。
还是那些戴红缨帽的官差。县官虽然早已退堂,椅门里还是有官差当值守刁,每一
段路,就可以看见一两个。这些官差却好像全部都是瞎子,根本就没有看见他们这样两
个人。
官差都不是瞎子,他和大婉明明是从他们面前走过的,他们怎会看不见?难道人婉
又使出了什么神秘的魔法?把他们变成了个隐形的人?
大堂后有个阴森森的院子,也有两个戴着红缨帽的宫差守候在外面。马如龙忽然走
过去,道:“喂,你有没有看见我?”
官差不理他,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却去问另一官差:“刚才是不是有人在说
话?”
“没有。”
“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没有,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
马如龙发现自己果然又遇到件绝事,如果不是大婉已经把他拉入院,他真想用力拧
他们一下,看看他们会不会痛?
大婉在笑:“你就算在他们面前翻筋斗,他们也看不见的。”
“为什么?”
她忽然改变了活题:“你知不知道这院子是什么地方?”
马如龙不知道。可是他已感觉到这地方有种说不出的鬼气。
“这就是杵作验尸的地方。”大婉轻描淡写的说,“只要县境内有凶手冤死的人,
尸体一定要先送到这里,让杵作检验死因。”
马如龙还没有看见尸体,也没有嗅到血腥气,可是胃里已经开始觉得很不舒服。到
了这个地方,无论谁也不会觉得很舒服的。大婉为什么要带他到这里来?
院子里的两排房屋,非但没有点灯,也没有窗户。可是右边最后一间屋子,不但关
着门.门缝里仿佛还有灯光透出。大婉走了过去。
马如龙忍不住问:“你要带我来见的人,就在这房子里?”
“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去看看?”她推开了门。
屋里果然点着灯,一盏昏灯,一张大床。床上盖着雪白的布单,布单下有个人。这
床单显然太短了些,虽然盖住了这个人的头脸,却没有盖住她的脚。
马如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的脚。是一双雪自的脚,足踝纤巧。
中趾柔美。无论谁看到这双脚,都应该看得出这是双女人的脚,也应该可以想象
到,这个女人一定很美。
在那条阴暗的窄巷中,马如龙并没有看见那卖花女的脸,现在也已想到。他忍不住
叹了口气。
“她死了?”
“看起来好像是的。”
“是你杀了她?”
大婉淡淡的回答:“她一直看不起我,一直认为她的本事比我大,随时都可以把我
打倒,我一看见她就逃走,也正是要她低估我。”
——低估了自己的对手,永远都是种不可原谅的错误。
大婉悠然道:“她果然低估了我,所以现在我站着,她已经倒下,看起来就好像死
了一样。”
马如龙又忍不住问:“只不过是看起来像死了一样?”
“嗯。”
“其实她还没有死?”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大婉笑得很神秘,“看得清楚些。”
想看清楚些,就得掀开这床布单。马如龙掀起布单,立刻又放下,他的脸忽然红
了,他的心忽然跳得比平常快了一倍。虽然还是没有看得十分清楚,却已不敢再多看一
眼。
布单下这个女人,竟是完全赤裸的。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美的女人,这么美的身
材,这么美的脸,这么样一个女人如果真的死了,实在可惜得很。
大婉又在问道:“你看,她是不是死了?”马如龙看不出。
大婉道:“只看了一服,你当然看不出她的死活,但是至少应该看得出,像她这么
美的女人并不多。”马如龙承认。
大婉道:“那么你就应该看得出她还没有死。”
马如龙道:“为什么?”
大婉轻叹了口气,道:“因为她实在太美了,连我都舍不得让她死,就算我心里很
想杀了她,也不忍下手的。”马如龙也在叹气。
大婉道:“你为什奇*书*电&子^书么叹气?”
马如龙道:“你怎么会发现的?”
马如龙又道:“现在我已经看过她,也相信她还没有死,可是我反而越来越不明白
了。”
大婉道:“不明自什么事?”
马如龙道:“我认不认得她?”
大婉遁:“不认得。”
马如龙道:“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婉道:“直到现在还没有。”
马如龙道,”那么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来看她?”
大婉道:“因为你们现在虽然还没有关系,以后却一定会有的。”
马如龙道:“以后会有什么关系?”
大婉笑得更神秘:“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保证,我要你做的
事,绝不会让你后悔的。”
马如龙道:“现在你又准备要我干什么?”
大婉说道:“我准备再带你去见一个人。”
马如龙道:“去见谁?”
大婉道:“一个很喜欢你的人,你好像也有点喜欢他。”
马如龙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
大婉道:“只要见过他的人,想要不喜欢他都很难。”
马如龙立刻想到了一个让人很难不喜欢他的人:“江南俞五?”
大婉道:“除了他还有谁呢?”
马如龙道:“他也在这里?”
大婉道:“就在对面。”
马如龙道:“在干什么?”
大婉又笑了:“他在干什么,你一辈子都猜不出的。”
第十四章 绝人绝事
马如龙第一次看见俞五时,俞五正在做菜。这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在做菜,做莱
绝对不能算是件很奇怪的事,可是江南俞五居然会亲自下厨房做菜,就让人觉得是件怪
事了。这里是停尸验尸的地方,不是饭馆,也没有厨房。
“如果你能猜得出他在干什么,我佩服你。”
“我不要你们服,我猜不出。”
“他在梳头。”
梳头绝不能算是件奇怪的事,江南俞五也一样要梳头的,他不是替自己梳头,他在
替别人梳头,替一个老得连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太婆梳头。
对面一间小屋里,不知何时已燃起了灯。这个老太婆就坐在灯下,穿着一身红衣
裳,就像是新娘子穿的那种绣花的红衣裳,跷着一条腿,脚上还穿着双用大红绸子做的
红绣鞋。她脸上的皱纹虽然比棋盘格子还多,嘴里牙齿已经掉得比两岁的孩子还少,可
是一头长发却还是又黑又亮,就像绸缎般柔软发光。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江南俞五居然会替这么样一个老人婆梳头。他梳头的动作也跟他
炒菜一样,高雅而优美,不管他手里是拿着锅铲也好,是拿着梳子也好,他都是江南俞
五。独一无二的江南俞五。
马如龙虽然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替这老太婆梳头,也想不通大婉为什么要带他来
看,却已不知不觉看得出神。俞五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走进来,他无论做什么
事,都是全心全意地在做。所以他才会做得比别人好。
现在他已经用一根长长的乌木簪,替她挽好最后一个髻,正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的
确是杰作,连马如龙都不能不承认,这老太婆看来仿佛已年轻了很多。他的眼睛一直闭
着,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在接受情人的爱抚。
“没有人比得上你,绝对没有人比得上你。”她声音也老了,却仍然可以听得出年
轻时的甜美爱娇。她轻轻叹息,“只要你的武功有你梳头的本事一半好,你已经天下无
故。”
俞五微笑:“幸好我并不想天下无敌。”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如果真的无故于天下,日子过得一定很无趣。”
老太婆也笑了,大笑,“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就算你不替我梳头。
我也会替你做这件事的。”这老太婆究竟是什么人?俞五想找她做什么事?马如龙
的好奇心已被引起,大婉却偏偏把他拉了出去。
“现在你一定越来越糊涂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你还想干什么?”
“这次是去看谁?”
“看一个画在纸上的人。”大婉道,“你就算比现在更聪明一百倍,也绝对猜不出
这个人是谁。”
隔壁一间房子也点起了灯,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个相貌很忠厚、样子很平凡的
中年人。
马如龙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样一个人,就算见过,也很快就会忘记。
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别人牢记在心,也很不容易被别人牢记在心。
“他姓张,叫张荣发,是个非常非常忠厚的老实人,在城里开了一间小杂货铺,用
了一个跟他差不多老实忠诚的伙计。”
大婉说的就是画上这个人:“今年他已经四十四岁,生肖是属猪的,十九岁时他就
已娶了亲,他的老婆叫桂枝,又会生气,又会生病,就是不会生孩子,所以越气越病。
最近已经病得根本下不了床,连吃饭都要老张喂她,所以越气越病,脾气越来越大,连
左右邻居都已受不了。”她忽然停下来,问马如龙,“你听清楚没有?”
马如龙听得很清楚,却听得莫名其妙,更想不通大婉为什么要带他来看这幅画,把
画上的这个人介绍得这么详细。他当然忍不住要问:“难道这个人跟我也有什么关
系?”
“有一点。”
“我怎么会限他也有关系?”
“因为这个人就是你。”大婉绝对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你就是他,他就是
你。”
马如龙觉得很滑稽,简直滑稽得可以让人笑掉大牙,笑破肚子。可惜他偏偏笑不
出。因为他看得出,大婉既不是开玩笑,也没有疯。他故意问道:“这个叫张荣发的
人,就是我?”
“绝对是。”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我。”
“但是你很快就会变得像他了,非常非常的像,甚至可以说完全一样。”
“可惜我不会变。”
“你不会变,有人会替你变。”
大婉忽然问他,“你知不知道俞五为什么会替那位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