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雨荷感受到了秋长风呼气的热度,一颗心竟大跳起来,终于镇定下来,低声道:“我会的。”
秋长风轻叹一口气,稍微挪开些后闭上了眼睛,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叶雨荷却是心潮起伏,哪里睡得着?可出奇的是,她没有去想明日的硬仗,想的只是身边的秋长风。
秋长风刚才凑过来的时候,她甚至不敢扭头去看他一眼,她没想到秋长风就那么拉着她躺下来,没有半分的犹豫,这是不是意味着在秋长风的心中本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她本还有些羞涩,可又知这样的机会很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因此她没有半分拒绝,当作自然而然。
可她一颗心真的在跳,脸还一直在发烧,她实在奇怪,自己在这种时候还会去想这些无关的小事。世事沧桑,转瞬百年,或许明日的日落就是他们看到的最后灿烂,想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念及此,叶雨荷终于悄悄地扭过头去,望着沉睡的秋长风。
秋长风实在太累、太过疲惫,那苍白的脸上满是风尘憔悴,可他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却不过像个孩子。
或许在每个女人的心中,她中意的男人都如同她孩子般的金贵。
叶雨荷咬住红唇止住要哭的冲动,竭力告诉自己,会竭尽所能来保护眼前这个为她历经千般磨难的男子,哪怕只有一天、一夜……
她就那么痴痴地望着秋长风的脸,颤抖地伸出手去,柔丝般抚摸着他的脸颊、唇间。
突然感觉秋长风的眉睫似乎跳动了一下,叶雨荷倏然收回手来,只怕惊扰了秋长风难得的一梦,秋长风却像坠入轮回中般未现稍动,呼吸沉稳依旧。
叶雨荷这才轻舒一口气,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心道若金龙诀真的可改变人的命运,她只愿此生和秋长风永远停留在这瞬间。
月照雪峰冷,帐黯情思绵。
心神恍惚间,叶雨荷突然听到有鼾声响起,这才留意到鼾声竟是一向冷酷孤傲的朱高煦发出的。
原来朱高煦也会打鼾的,叶雨荷想到这点的时候,想笑,可笑不出来。
明日是生死关键,可秋长风、朱高煦居然都能安然入睡,好像算定也先不会来害他们一样,叶雨荷暗自奇怪之际,突然感觉到帐中一暗。
叶雨荷心中一惊,转瞬发现不过是油灯燃尽,四周静寂如死,暗自舒了口气。突然发现朱高煦竟然在灯灭的时候止住了打鼾。叶雨荷皱了下眉头,不待多想,听朱高煦喃喃道:“你早该死的,早该死的……”
你早该死的!
那话语中带着极深切的怨毒和诡异,黑暗中听到如同上古咒语,让人胆惊魄颤。
叶雨荷乍听朱高煦说出这句话来竟周身泛寒,几乎要跳了起来,可四周随即又静了下来,朱高煦也再不闻动静。
许久后,鼾声再起。
叶雨荷还感觉那惊悚就在心口,引发心脏剧烈地跳,试探地叫道:“汉王?”不闻回应,只有鼾声,叶雨荷这才发现朱高煦原来是在说梦话,可她的一颗心,却没有因此而稍减恐惧。
她听得出,朱高煦梦话中带着刻骨怨毒,那已不是梦话,而是他内心真正的诅咒,朱高煦是希望一个人死。
那个人是谁?
是脱欢还是也先?是秋长风抑或是她叶雨荷?叶雨荷想到这里只感觉毛骨悚然。其实就算到现在她还不信任朱高煦,她一直感觉朱高煦执意带秋长风到草原来绝不是为了救秋长风,而不过是要利用秋长风。朱高煦的冷酷无情在谷雨之死上可见一斑。既然如此,她始终认为在关键的时候,朱高煦为了利益甚至会舍弃秋长风。
可虽这般想,叶雨荷又觉得自己和秋长风、甚至脱欢或也先,都没有达到让朱高煦梦中如此切齿怨毒的地步……
那朱高煦恨的是谁?朱棣吗?抑或是那个一直懦弱却压在朱高煦头上的太子——朱高炽?
叶雨荷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感觉到冷。她心绪起伏,终于难挡多日的疲惫和劳累,闭上双眼很快地睡了过去。
她并不知道,在她进入梦乡的时候,秋长风缓缓睁开了眼,默默地凝望她的脸庞,眼中藏着种复杂的滋味。
秋长风并没有睡熟,他知道如何装睡,更知道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真睡。他望着叶雨荷的脸庞,轻轻地伸出手去,为她拉过毛毡盖上,本想轻触那如水的青丝、如幻的红颜,但终于停在那雪白均色的脸颊上空,只半寸、就那么的僵硬,不再稍动。
不想惊醒那个琉璃执著的梦,只想停留在这片刻凝固的光阴。
他那深邃如海的眼眸中终于有了澎湃如潮的情感,只可惜,叶雨荷始终无法望见。
叶雨荷若是能望到那双眼,或许会明白更多,或许也会知道,世间变幻如白云苍狗,年华凋谢似红尘失色,可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些东西,此生难变。
已天明。
叶雨荷睁开双眼的时候,就见到日光透过了毡帐落进来,秋长风却不在她身边。叶雨荷遽然一惊,翻身坐起,就见到秋长风原来就盘膝坐在她身边不远处,见她起身,微微一笑,如同射到帐中的阳光,带着那薄而轻的光辉。
叶雨荷心中稍定,不论如何,他们此刻总还是在一起的,同时大感遗憾,为何她到这种时候才知道相守的可贵?
感觉到身上毛毡轻轻滑落,如阳光轻抚般温柔,叶雨荷心中也带了几分难得的温情。她记得自己没有盖这毛毡,毛毡当然不会长腿,也不会是朱高煦为她盖的……
听到旁边朱高煦打了个哈欠,叶雨荷扭头望过去,见到朱高煦坐了起来,强笑道:“汉王起的早。”
朱高煦收敛了倦容,看了秋长风一眼道:“那是因为我睡的晚。”
秋长风笑笑道:“想必是昨晚我的咳让汉王难以入睡了。”他说话间又轻轻地咳了起来,憋得脸上带了几分嫣红的颜色。
叶雨荷这才想到,昨晚秋长风好像没怎么咳,可见他这种情况,就明白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抑制住咳嗽。而秋长风不咳,不过是想让他们睡好罢了。
一念及此,叶雨荷激动道:“你没有咳的。”
“他是没有咳,但打鼾的声音让我恨不得割了他的鼻子。”朱高煦叹口气道。
叶雨荷本想分辨,说昨晚鼾声雷作的是朱高煦,可终究只是一笑。因为她蓦地懂得秋长风的沉默,有些事情,本来就是不用争辩的。
秋长风轻舒一口气,果不争辩,只是略带感慨道:“有时候,能打鼾也是一种福气了。”
叶雨荷心中一沉,立即从调侃之中回到了冷酷的现实。打鼾也是福气,当然是相对而言,死人就不会打鼾,死人也不会看到日落。
他们今日能看到日升,但能否看到日落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叶雨荷心中就如沉甸甸地压了块石头,秋长风和朱高煦竟像忘记了夕照的事情般的均是闭目养神。
到午饭过后孔承仁进帐,倒还客气道:“一切准备妥当,太师请三位前往峰顶等待日落。”
叶雨荷有些意外,她当然记得朱高煦当初和脱欢谈条件的时候,是说改命时,朱高煦要和叶雨荷同时在场才能够改命,可如今脱欢竟让三人均去,这其中可有什么玄机?
不待多想,朱高煦就已长身而起,和秋长风并肩出帐。孔承仁带着三人绕过湖水,竟沿谷继续深入。
不多时,春已去,冬倏来,繁花过后,白雪满峰。
叶雨荷虽早知道谷内谷外两重天,但见到这般景象还是有些惊叹。众人沿山路向山峰行去,只见到上峰之路早被打扫干净,沿途却见不到几个兵卫把守。
朱高煦突然道:“金龙诀改命事关重大,太师怎么不多派人手守卫呢?”
孔承仁也不转身,口气中却多少带了几分傲慢:“汉王倒无须担忧这点,能够入谷的人本来就不多。”言下之意当然就是,不得太师命令,接近这山峰的人是绝不会有的。
叶雨荷若是不经昨夜闻秘,只以为这是寻常的对话,但她这刻,却立即明白朱高煦的用意,朱高煦这般慎重,看似只怕金龙诀改命有差错,但朱高煦早知道今日金龙诀改命绝不能成行,这么询问,不过是为了掩饰夕照是假的真相。
秋长风目光闪动,偶尔向山下看看,对叶雨荷笑道:“这山上山下倒是风光迥异,让人叹为观止。”
叶雨荷点头随口应了声,忍不住想,长风此刻也绝没有心情欣赏风景,那他想看什么?
秋长风见叶雨荷弯眉如月,显然是在想着什么,眼中闪过几分光芒,轻舒了一口气,心中暗想,雨荷到这几日才恢复了捕头本色。孔承仁绝非夸大其词,相反,言语间并不泄露真相,让人一直猜不透脱欢的实力。若启动夕照要等落日阳光,谷中就有山峰,攀上去就好,可脱欢舍近取远,一定要向南出谷登峰,这里登峰只能看到南方谷外的风光,北方却被山脉遮挡,脱欢的用意当然不想我们看清谷中的实力,脱欢一直在防备着我们的,他到这时候已经掌控了大局,却还如此谨慎,实在是个极为深沉的人物。我才入谷时,感觉谷中最少埋伏有数千的精兵,但表面上倒是一派安然。这几日看似风平浪静,但脱欢只怕一刻也没有停止向南方调兵了。
想到这里时众人已登到峰顶。叶雨荷见峰顶好大一片平地,平台周围数十兵士把守,人在峰顶,南望草原如同银海不绝地延展,北望山岭似苍龙腾在半空。
秋长风一上峰顶,见望不到脱欢所在的谷内,倒不出意外。朱高煦和叶雨荷、秋长风不同,他才一到平台目光就落在了朱允炆的身上。
朱允炆早到了山顶,正静静地立在那里望着山顶之南的风光,似有所思。
穿过了那银海,翻过苍山雄关,步入古道幽径就是大明的天下——他朱允炆本来拥有的天下。朱允炆望着南方,是不是在想,有朝一日会再次血染征甲,君临天下?
感觉到朱高煦的注视,朱允炆收回了目光,平静地望着朱高煦道:“堂弟来了?”他说的当然是废话,因为他和朱高煦本没什么话可说。
朱高煦凝望着朱允炆道:“你莫要再这么称呼,我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叶雨荷闻言,心中微震,只感觉这堂兄弟之间,早已势如水火。
朱允炆脸色变了下,似乎感觉到朱高煦强烈的厌恶之意,轻叹口气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不见得明白我……”
“你错了!”朱高煦凝望朱允炆,眼中有着别样的意味,“这里的人中,只有我最明白你!”
“汉王不知道明白了什么?”一个笑声响起,脱欢在龙虎双骑及数十精兵的护卫下,上了山峰。三戒大师陪着也先走在后面,也先虽三步一喘,但见到秋长风的时候,居然神色又变得雍容,只是淡淡道:“秋兄昨晚睡得可好?”
秋长风同样淡然道:“多谢王子挂念。”二人虽均中了对方算计,可都不想示弱,看起来竟和没事人一样。
叶雨荷望见,心中实在感慨这二人之间仇恨的奇妙,这二人显然均是要强,不但要战胜对方——挺到对方先倒下去,还要战胜自己,才能得到最大的快意。
朱高煦闻脱欢询问微微一笑道:“本王明白,今日若改命成功,和这位朱先生只怕还要分个高下。”他到现在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酷,好像他给脱欢的夕照就是真的。
叶雨荷望见,终于明白汉王冷酷的面容下有着怎样的冷静。可她现在亦是明白的越多就益发地清醒,见龙虎双骑一直盯着她和秋长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表现出谨慎期待的样子。
脱欢又笑,略带激动道:“当然会成功,朱先生,如今万事俱备,怎么可能不会成功呢?你说是不是?”
朱允炆看似没有介意朱高煦的敌意,只是道:“不知道太师把我所需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脱欢一摆手,早有兵士抬着张桌案上前,迅疾地铺上黄绸缎子,桌案正中,又摆上一把桃木制的短剑。
日正悬,山风猎猎,叶雨荷见这种情形竟有如道士施法般颇为神秘,心中暗自纳罕。
朱允炆见状微笑道:“到现在,太师总该让我们看看金龙诀的真容了吧?”
脱欢笑笑,再一摆手,竟有十数兵士虎视眈眈地到了朱高煦、秋长风和叶雨荷的面前。
叶雨荷心中微震,差点以为脱欢发现了夕照的秘密,要将三人当场格杀。朱高煦却还镇静,只是冷冷问:“太师这是什么意思?”
脱欢蚕眉微耸道:“汉王不必误会,本太师倒没别的意思,只想请几位稍远些旁观,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朱高煦怒道:“太师此言何意?想当初立誓时,太师曾答应本王和叶雨荷可以改命,我们若离得远了如何改命?”他这刻据理力争,看起来竟没有半分心虚之意。
叶雨荷也露出愤愤之意,心中千思百转,却不知道朱高煦下步究竟是何打算。
脱欢反倒笑了起来,摇头道:“汉王莫要误会,本太师既然让汉王来了,岂会出尔反尔,不让汉王改命?只是离金龙诀改命之时尚有些时间……几位既然无事,可暂时到一旁歇歇了。”
朱高煦知道脱欢说的客气,其实还是不放心他们,冷哼一声,愤然退后。
叶雨荷要是不知真相的话,倒觉得朱高煦这时候的表现绝对合情合理,知道真相后反倒有些骇然朱高煦做戏的逼真。秋长风却还是一贯的冷静,拉着叶雨荷退得远些,见龙骑走过来站到他的身边,知有监视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
脱欢见状,这才一摆手,有兵士送上艮土,径直交到朱允炆之手。
朱允炆接过艮土,略加端详,平放在黄幔桌案之上,再次伸出手道:“离火何在?”
也先沉吟片刻,伸手入怀,掏出一物递了过去,那物只如毛笔杆长短粗细,外表似红似绿,看不清材质,只能让人感觉一端稍尖。叶雨荷早听说离火之名,本以为离火是如捧火会藏地火般诡秘的火焰,哪里想到过居然是这样的东西。
当初秋长风身中青夜心,若得离火,还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绝望。可到如今就算离火出现,秋长风也只能仗金龙诀才能救命,叶雨荷想到这里,心中失落。
朱允炆接过离火,看了半晌,缓缓点头,拿着离火走到艮土之前,摸索了半晌,突然将离火向艮土插去。
众人一惊,不等有所反应,就听喀的声响,离火居然插入艮土之内,天衣无缝。
脱欢、也先满是诧异,互望一眼,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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