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长风想到这里的时候,正向着汉王军营的方向狂奔不休。他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得没有一分血色,心中更焦灼得如同火烧一样。
他终于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如瑶明月为何说叶雨荷会死?她为何要不惜代价地行刺汉王?她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如瑶明月、伊贺火腾等人出面行刺汉王,看似诡异难言,时间安排的又是极为巧妙,让人头晕目眩,但事情实在太过于巧合。
汉王为何会请戏班,如瑶明月为何恰巧就在戏班?宁王受惊吓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营外,如瑶明月行刺汉王,是真要杀汉王,还是给所有人看的一出戏?
如果这是一出戏,这出戏的目的何在?
太过巧合的,往往都是刻意安排的。
能精准地安排所有事情的人,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汉王。汉王有问题,汉王是在演戏?汉王的目的是什么?汉王受伤,朱棣肯定会来看望……
难道说,如瑶明月行刺汉王的目的,不过是想吸引朱棣前来?!
一想到这里,秋长风的心比寒风还要冷。他一定要赶回军营,阻止一切发生,因为他已经猜到叶雨荷在其中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了。
陡然间,他长吸一口气,看到他的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秋长风一见到那个人,就将手按在刀柄上,眼现杀机。叶欢不惜气力拦截他,显然是怕他回去破坏已发动的计划,那么,这人拦在路上是为了什么,难道亦和叶欢一样的打算?
这个人有什么惊天的本事,可以拦得下他秋长风?
他正准备拔刀,那人突然道:“永乐。”
秋长风倏然止步,脸上露出错愕莫名的表情,他实在想不到这个人一开口就是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实在是包含了太多的意思。
朱棣的国号叫做永乐,编纂的大典叫做永乐,人类奢求的永远快乐也叫永乐。可秋长风知道这个人说出的永乐绝非这些意思。这个人的用意显然只有一个,永乐计划有任务让他去做,这个人也是永乐计划中的一个,因此开口就能说出他们的联系暗语。
秋长风心思百转,立即道:“我要立即面圣,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禀告。”
那普通之人叹了口气道:“你不用去见了,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秋长风急忙问道:“什么事?”
那普通之人的神色间突然严肃慎重,他只说了两个字:“去死。”
秋长风的脸色遽变。
谷雨的脸色也变了一下,皱眉道:“汉王,东瀛人狡猾多端,不服管束。如瑶明月眼下虽看似是忍者尊主,但她的手下显然也有不服管教之辈。那用刀行刺你的人应该是天枫次郎,此人为人凶残……”
汉王的眼中闪过一分寒光:“他敢要我的手,我就会要他的命。不过,我的手断了,这戏才演得更真实,我们的机会才更大,只是——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他神色又有了几分犹豫。
谷雨急道:“汉王,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个计划已筹备许久,我们绝不能半途而废。再说,以圣上的精明,只要详细查下去,肯定能发现很多问题,那时候他们有了戒备,我们再想动手就千难万难了。如今,这军营虽说有很多是圣上的兵马,但我们的人手毕竟还有不少,突然发难,只要能行刺太子成功、逼圣上退位,一切皆可定!”
他蓦地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端是有些迫切,有些耸人听闻。
汉王却是无动于衷,只是道:“可太子毕竟是我大哥……”
谷雨道:“汉王也说过,太子所为,不过假仁假义罢了。他趁夜请来郑和给王爷疗毒,看似好心,只不过是怕圣上临时改变主意罢了。太子今晚若不来,依圣上秉性,说不定就已经立汉王为太子了,何须我们发难?”
汉王的眼中虽露出狠辣,但还有一丝迟疑:“可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
谷雨道:“昔日大唐玄武门之变,李世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若非尉迟恭及时救驾,李世民已经死在玄武门了,可李世民破釜沉舟,这才奠定了千秋基业。王爷自比唐太宗,机会却比唐太宗胜过太多,首先是太子从未想到过王爷会对他出手……霜降借王爷之名去请太子过来一叙,中途趁机行刺杀之事,太子绝无防备。”
汉王叹了口气道:“不错,我要杀太子,有太多的机会,可我一直不想这么做,他毕竟是我大哥。但是,今日我见到父皇的举止就知道,父皇再也不会立我为太子了。”
谷雨道:“王爷说得不错,因此这是王爷的最后一个机会。只要霜降杀了太子,叶雨荷和云梦公主关系密切,她的行刺无论是否得手,我们都可以把罪名推到太子身上,只要秋分领精兵入营,和王爷里应外合,兵谏圣上,到时候木已成舟,圣上别无选择。到时昭告天下,说圣上本意立王爷为太子,太子不满,派刺客行刺皇上,王爷清君侧,这太子……甚至是皇位,就顺理成章地由王爷来坐了。”
汉王舒了口气,神色复杂,半晌才道:“秋分应该到了吧?”
谷雨道:“我们才接到飞鸽传书,秋分将如约赶到。眼下唯一要考虑的是,叶雨荷是否会出手……王爷,你已牺牲的太多了,计划不可能再改,莫要多想了。”
谷雨无疑是忠心耿耿,所谋划虽不见得是天衣无缝,但显然环环相扣。若按照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可说是极大的。他唯一担忧的就是汉王虽看似狠辣冷酷,但在刺杀太子、发动兵变逼圣上退位一事上还有些许犹豫,因此出言提醒汉王。如今汉王断手,牺牲如此之大,如果还不决定,那真的是得不偿失。
不料想,汉王听到谷雨的最后几句话,突然脸色惨白,失声道:“你说什么?”
叶雨荷已离天子御帐不远。
以往的时候,她甚至连天子御营都不能进入,现在有云梦公主带路,她才能一路无阻,顺利地到了天子朱棣的御帐左近。
到了朱棣的御帐前,叶雨荷才发现御帐外戒备之森严,实在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若非云梦公主在旁,只怕她早就被明枪暗箭格杀当场了。
但饶是如此,她二人到了天子御帐附近,还是有兵卫横枪上前拦阻。云梦公主眼睛一瞪,喝道:“本公主要见父皇,你们也敢拦吗?”她见那些兵卫为首之人是侯显,而那些兵卫竟然是天威卫,不由得有些奇怪。
原来,天子将御用的天策卫赏给汉王后,身边卫护的亲卫变成了羽林卫、御林卫和锦衣卫。侯显本是郑和的手下,郑和统领的兵卫有三,分别是天威卫、天机卫、四海卫。如今变数连连,天子御帐前,突然由侯显的天威卫负责警备之责,实在是很不寻常。
侯显不卑不亢地道:“公主殿下当然可以去见圣上,可是这位叶捕头……不能进入。”
叶雨荷心头一沉,她这次来见朱棣,当然不是有什么重要线索禀告,不过是要行刺朱棣!
这个计划最困难之处不是出剑,而是根本没有出剑的机会。朱棣身边防备森然,叶雨荷以前根本无法进入御营。叶雨荷此次能借云梦公主接近朱棣,本以为计谋巧妙,哪里想到又要撞墙了。
叶雨荷向云梦公主望了眼,装作不经意地道:“既然这样……”
云梦公主急了,喊道:“叶捕头有极为重要的事情禀告父皇,若耽误了时机,你可担待得起?”
侯显神色不动道:“臣不过是遵天子旨意行事罢了。”
云梦公主冷哼一声,片刻间有了主意,说道:“好,那我先去见父皇。”她低声对叶雨荷道:“叶姐姐,你先等等,我见了父皇后,他肯定会见你。”
叶雨荷点点头,突然将盒子递给了云梦公主,低声道:“云梦,你先把这个给圣上看,他看了后,应该会见我的。”
云梦公主接过盒子,急匆匆地进入御帐。
侯显待云梦公主离去后,就站在叶雨荷身边不远处,若有意若无意地看着叶雨荷。叶雨荷心中有事,强自镇静地道:“侯大人这般看我,难道是觉得我有问题?”
她不知为何,心中总有分难以言明的感觉,只感觉这御帐的四周杀机重重,压抑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可她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只要能刺杀了朱棣,目的就已达到,因此她并不畏惧。
侯显微笑道:“叶捕头当然没有问题了。我不过是奉旨行事。”
叶雨荷心中微宽,听侯显又道:“听说叶捕头本是定海人?”叶雨荷心头一跳,觉得很奇怪。侯显和她并不熟,怎么会了解她的底细?但是,叶雨荷还是镇定地点头道:“是。”
侯显移开目光,望着苍茫的夜空道:“那里的海很是壮阔。”
叶雨荷余光望着天子的御帐,随口道:“听闻侯大人随郑大人下南洋,所见之海,岂不更是波澜壮阔?”
侯显微微一笑道:“叶捕头说得不错,若论壮阔,南洋之海更为广博壮阔,但更多数时却是风平浪静。一些人身在其中扬帆行舟时,自以为可以兴风作浪,但天威难测,一旦遇到大海发怒,不免身覆其中,难以归乡。”
叶雨荷心中微凛,只感觉侯显好像话中有话。可随即有些怀疑自己是草木皆兵,暗想这不过是侯显行海的一番感慨罢了。她半晌才道:“海事如此危险,那侯大人还想航海吗?”
侯显脸上有分向往,缓缓道:“有意义的事情,无论多么危险,总能让人投身其中,不惧殒命。”
叶雨荷心中微颤,暗想,那我做的事情有没有意义?可想到秋长风那苍白的面容,叶雨荷轻咬红唇,缓缓道:“‘意义’二字,本来就有不同的标准。一些人看似没有意义的事情,但在另外一些人看来,已是生命所托。”
侯显斜睨着叶雨荷,目光中光芒闪烁。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叶捕头说得不错。天地本无名,玄机各不同,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不同的意义准则。只不过……看观海的海浪如雪,倒和塔亭的雪很有几分相通之处了。”
叶雨荷微震,脸色瞬间变白,失声道:“你……”不待多说,早有兵卫奔来,低声在侯显耳边说了几句话,侯显点点头,平静道:“叶捕头请进,圣上宣见。”
叶雨荷一时间还难以从震惊中恢复,不知道侯显提及塔亭是无心还是有意。但这时候容不得她多想,只是抱拳施礼,就要向御帐行去。
侯显突然道:“叶捕头请解剑。”
叶雨荷微怔,但转瞬间就解下纯钧剑递给了侯显。侯显接剑在手,再不拦阻,只向叶雨荷做了个请的手势,神色平静,仿佛方才提及塔亭不过是无心之举。
叶雨荷走到帐前,一想到就要见到大明天子朱棣,忍不住脸上发热,手心冒汗。早有兵士挑开帘帐,有风雪激入,吹得帐内灯火摇曳。叶雨荷进到帐内就望见了朱棣。
朱棣望着桌案上的木盒,目露沉吟之意。云梦公主站在一旁,对叶雨荷使个眼色。叶雨荷知道她的意思,便屈膝跪倒道:“定海捕头叶雨荷,叩见圣上。”
朱棣还在望着那木盒,缓缓道:“起来吧。”沉默片刻,朱棣缓缓望向叶雨荷,突然问道:“你可知道盒中是何物?”
灯火下,叶雨荷目光敏锐,看到这位纵横天下的大明天子,鬓角有了华发,眼角有了皱纹,神色虽是不怒自威,但眼中却带分惘然之意。
叶雨荷谨慎道:“盒中是封陈旧的书信……”
朱棣“哦”了一声,又道:“你可知道书信的内容?”
叶雨荷摇摇头道:“我还没有去看……不过……那刺客说,信中有个极大的秘密。”她目光流转,见朱棣身边只站着两个侍卫,一个略高,一个微瘦。她心中微喜,暗想,朱棣的御帐外戒备森然,但这帐内的防备显然弱了许多。她又望了眼朱棣面前的木盒,神色微有异样。她一切听从如瑶明月的安排,终于如愿见到了朱棣。可是她的纯钧被扣,若想刺杀朱棣,关键就在那个木盒上了。
她拿那个盒子前来,里面只放了一封书信,绝非无因。
她以为说到秘密,朱棣肯定会追问,那么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取回盒子,指点给朱棣看。不曾想,朱棣只是“哦”了一声,轻轻地开启盒子,现出了里面一封略微泛黄的书信来。
望着那封书信,朱棣的眼中蓦地闪过一分异样,轻声道:“你是否觉得朕不该杀了解缙?”
叶雨荷有如五雷轰顶一般,一时间心头大跳,竟不知如何作答。
朱棣为何有此一问,难道朱棣早已知道她和解缙的关系,抑或是,这是朱棣无心一问?
叶雨荷强忍住内心的震惊,缓缓道:“解缙无罪。”她早就横下心来,知道今日必死,索性不再忌讳。
朱棣的脸上露出了痛恨之意,可他终究没有发怒,只是淡淡道:“这只是你的看法罢了。”
叶雨荷心中陡然怒意上涌,大声道:“那圣上如何看待解缙?”
云梦公主一怔,忙叫道:“叶姐姐……”她费尽口舌让朱棣宣见叶雨荷,本以为能找到打击东瀛忍者的关键,哪里想到二人会突然说到解缙,而叶雨荷又情绪激动,对朱棣很不恭敬,让云梦公主大为焦急。
云梦公主当然知道父亲的秉性,也知道叶雨荷如此忤逆,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不曾想,朱棣并不动怒,望着那盒子道:“朕给你讲个故事。”
叶雨荷的话一出口,就知道糟糕了。她本来不是那么冲动的人,但朱棣提及解缙,就让她不由得想起了父母,忍不住怒火上涌。本以为朱棣会勃然大怒,不曾想朱棣还能如此平静,叶雨荷衡量了所处的形势,她沉默下来,同时也奇怪,朱棣为何在这时要给她讲故事?
朱棣望着木盒中的书信,嘴角带分哂然道:“很久以前,有对夫妇,可说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若没有变故的话,他们肯定能一直安宁地活下去。但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那夫婿得到了一个机会,遇到了一个异人。那异人让他做件事情,他若是把握了机会,不但能大富大贵,甚至做皇帝都是大有可能。”
叶雨荷一听开头,心中暗想,朱棣绝不会无的放矢,这个故事多半与解缙和朱棣有关。难道说,这对夫妇是朱棣和皇后?哼,他要说靖难之役,博得我的同情?心中不免又有些奇怪,朱棣何必博取她的同情呢?
朱棣看了叶雨荷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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